海底与刚才下潜时,没什么区别。
但亚克却觉得可怕了许多。
似乎在他周围,有无数个看不见的隐形幽灵、藏在沙子底的怪兽,在偷窥着他,准备随时扑上来,要了他的命。
“玛塔——艾莎——”亚克在潜水服里轻轻地呼唤,至少自己发出声音,也能减轻孤独所引起的害怕。
浅海被照射得透亮,哪儿都没有玛塔和艾莎的身影。
亚克更加后悔刚才的鲁莽,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甩掉了伙伴们。
他只好硬着头皮,向更深一点儿的海底徐行。一边走,一边心惊胆颤地盯着,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穿过铺满牡蛎的区域,亚克又绕过一片小礁石。
除了几个陌生的男孩儿,他还是没有发现玛塔和艾莎。
伙伴被吃人怪兽吞掉的可怕想法儿,更加沉重地笼罩在他四周,迫使亚克顾不得再思考什么,冒险向更深的海域下潜。
现在,一种怪异的恐惧感,又袭上亚克的心头。
刚才上岸之前,还有假扮怪兽的人来恐吓他。
现在,自己已经穿过好几个区域,为什么一个怪兽也没有出现呢?
是到了中午,他们去休息室吃午餐了吗?
还是偷偷地跑到什么地方——或者是,被怪兽吞掉了?
亚克吃力地吞咽着口水,不敢再胡乱想下去,想用尽量快的速度,将整片假海转完。
快要到十八九米、二十米的深水区时,阳光都变成了暗灰色的线条。
有一种沉闷的压抑感,从浮尘中溜了出来。
亚克急乱的脚步,被迫慢了下来,惊讶地盯着眼前,突然浮起许多灰色的颗粒的海水。
一定有一个大鱼群,或是一群水中动物经过,留下来的。
但刚才,并没有看见什么动物啊!
而身后,为什么又感到冷冰冰的?
难道——那个巨大的黑色物体,又在跟踪自己吗?
亚克不敢回头,飞快地向前走着,想在不远处拐弯,绕回到别的比较浅的海域去寻找。
这么深的地方,已经没有小孩子的身影了。
也许只有他自己。
亚克正疾步向前逃着,突然看到在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巨大的黑色影子。
影子在缓慢地向一边移动。
虽然海底太暗,他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他,自己准是遇到了危险。
假扮怪兽的人说在整个假海里,只有他一个人的道具是黑色的。
那么,前方这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是什么呢?
是一块巨大的礁石吗?
亚克心慌意乱地想着——礁石可不会移动!
他飞快地往与黑色物体相反的方向退去,竟然来不及看清楚,自己正向更深的海域接近——
亚克盯着黑色物体,目不斜视,直到黑色的影子快要消失,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里是假海里最深的区域,积了许多淤泥。
脚陷进泥沼里,有点儿使不上劲儿。
每踩一步,都会腾起一片黑烟。
加上四周黑暗的环境,让亚克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恐惧感,深怕氧气瓶被某个幽灵拔掉,更加快了速度。
直到他累得气喘吁吁,停止摸索,想休息一会儿时,居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走进了一个很大的地下遂道。
或者是很大的洞穴里。
周围黑得可怕,什么也看不清。
亚克连自己从哪儿进来,已经在里面走了多久,都分辨不清了。
他焦急又害怕地盯着黑黢黢的水底,四处乱撞,想赶快找到出口——他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是软的,至少不是石头或是墙壁。
它在亚克接触到它的瞬间,就悄悄地缩了起来。
亚克再伸手触摸,已经什么也摸不到了——
我碰到的,会是什么东西?
是一条很大的鱼吗?
藏在深海底?
或者又是一个假扮怪兽的人,在跟我玩儿捉迷藏,想吓我?
亚克什么都想,但尽量不想关于吃人怪兽的轮廓。
他深吸一口气,想保持被吓得崩溃前的最后一份冷静。
就在他又开始狂疯地乱扑乱撞,想马上冲出这个幽暗的洞府,忽然——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里,亮起了两团光线。
那是什么?
眼睛?
不,眼睛可没有那么大!
会是什么呢?
两只灯吗?
亚克飞快地摇摇头。
海底,在这儿不会有人闯进来的地方,怎么会安装灯呢!
虽然满腹疑惑,但那两团亮光就像活着的希望,紧紧地攥住了亚克的决心。
他冒着险,好奇又害怕地向亮光处接近。
也许是一个出口呢,因为自己刚才害怕,而没有发现。
或是因为水太浑了,遮挡住了光线。
现在,水里有些平静,它又明亮起来——
亚克胡乱地想着,加快了接近的速度。
但越接近亮光,亚克越有一种恐怖的预感,当与两团亮光的距离只有十米左右时,他的视线清晰起来。
这是两团桔色的光。
接近,再接近。
当快走到这两团亮光面前,亚克尖声嚎叫起来。
在这瞬间,水底由于某个生物的呼吸似的暗潮涌动,卷起了一股浓重的尘污。
而这两团桔色的光,居然与他六岁时看到的眼睛那么相似,布满了网状的红血丝——
“救命!”亚克尖叫着,回转身,像个无头苍蝇似地乱撞。
身后,忽然又亮了两团亮光。
这两团亮光没有躲避亚克,而是以惊人的速度,径直扑向他。
因为一连串的极度惊吓,亚克感到自己好像虚脱了,浑身使不上一丁点儿力气,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紧闭着双眼,胡乱地勾勒着,要吃掉自己的怪兽的恐怖模样。
但他马上又睁开了眼睛,吃惊地感到有一双不大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随后,这双手麻利地指引他,将他往一个方向拖拽。
完了,全完了!
亚克心中呜咽着,我马上就要被吃掉了。
它要吃掉我!
可当他因为好奇而鼓起勇气,眯起被强光照射的眼睛,不禁一愣,立即放松下来。
这两团亮光,是两只大灯。
大灯戴在一个男孩儿的脑袋上。
男孩儿正用尽全身力量,抓着自己连走带游。
亚克听话地跟着救他的男孩儿走了五六十米,眼前忽然有了一丁点儿微弱的光线。
再向外走,光亮越来越亮。
男孩儿麻利地拉着亚克,将他拉出了水面。
两个人一齐游到了岸边,爬上去,跌坐在石凳子上,呼呼地喘气。
“你为什么走到那么深的海里?”脱掉潜水服上的帽子和大灯的男孩儿,好奇地打量着亚克。
“找我的伙伴。”亚克也脱掉了帽子。
“为什么那么慌张?”男孩儿问道,目光有点儿严肃,好像在暗示亚克,要他说出他看到了怪兽。
但亚克可没想这么多,他哆哆嗦嗦地说,“害怕怪兽。”
“什么样的怪兽?嗯——我指的是,哪一个假扮怪兽的人,令你害怕?”男孩儿的声音有点儿不对劲儿,给亚克的感觉,好像是有谁发现了他的秘密似的。
“并不是假扮怪兽的人令我害怕,我害怕——会吃香肠的大怪兽。”
“会吃香肠的怪兽?”男孩儿眯起眼睛,又像看见亚克第一眼似地,打量起来。
“是的,我见过会吃香肠的怪兽。刚才在海底,我好像也发现它了。”亚克激动地说。
也许是阳光照得他忽然暖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你把我当成怪兽了?”男孩儿试探着问道。
“不。是在我第一次潜下水时,和第二次下水时,在你发现我之前所看到的。”亚克简单地回答道,也开始好奇地打量眼前的男孩儿。
男孩儿好像对他见到怪兽的事,非常好奇。
虽然嘴上说得不多,可脸上的神情,却明明白白地表现了出来。
“什么样的怪兽?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男孩儿做了个僵硬的鬼脸,又示意亚克赶快说下去。
“没有看清楚,”亚克说,“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
“那么——吞香肠的怪兽呢?你见过它,在假海里?”男孩儿又问道。
“吞香肠的怪兽,是我六岁的时候见过的。”亚克左右看了看,凑到男孩儿的耳边,带着炫耀似的口气,将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男孩儿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一丝害怕、一丝愤怒、一丝惊慌。
总之,亚克发现,在那一瞬间,好像他的心里什么想法儿都有,却说不准到底为了什么。
好像那个怪兽,跟他有什么关系似的。
亚克紧张又警惕地闭上嘴,想用沉默抗议对方的不礼貌。
在几分钟的沉默后,男孩儿忽然抬起头,起收脸上奇怪的表情。
在发现亚克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之后,马上做了个对不起的手势,“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好奇。”
亚克什么也没说。
“那么,如果你认为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件事情,你都告诉过谁呢?”男孩儿的眼睛告诉亚克,他急于知道这个答案。
而且,非常担心。
“只告诉过两个好朋友,玛塔和艾莎,就是在海底拾珍珠的两个女孩儿。”亚克说。
“两个女孩儿?也许我遇到过她们。”
“遇到过她们!”亚克跳起来,一瞬间全忘了自己的戒备,“她们俩一个白皮肤,一个有点儿黄。白皮肤的头发很长,黄皮肤的是短头发。你确定,见过她们?”
“见过,不过你说的特征,在水中是看不出来的。她们是不是一个个子高,比你还高。另一个比较矮,还有点儿胖呢?”
亚克使劲儿点点头,“艾莎的个子比较矮,玛塔的个子很高。”
“她们早就上岸了,我下水前见过她们。也许到兑奖区换娃娃去了。”男孩儿说,“她们向我展示过,拾到的珍珠可真不少。”
亚克转忧为喜,兴奋地拉过男孩儿的手,仿佛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似地,亲切地说,“带我去那儿好吗?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亚克。”
“你好,亚克,我叫幽幽。”男孩儿展露出一脸,阳光般的微笑。
“幽幽——真是个古怪的名字。”亚克咕哝着,冲男孩儿做了个鬼脸。
两个人飞快地进入更衣室,将潜水服脱下来,穿上原来的衣服,一齐冲“海中拾珠”的兑奖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