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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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全驴宴(1)

吃过晚饭,推开门,见到外面的雨下大了,天空漆黑如墨,惨白的路灯下,丝丝秋雨如一条条白色银鱼,在黑色的大海中漂游。一股冷气袭来,我打了个寒颤。我想到了我生活工作的那个城市,不知下雨没有,人们应该已穿上棉衣了。我来到方达成的房间。

方达成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秋天真的来了。方达成问我:“你今天来是第四天了吧?”我嗯了一声。他睁开眼睛看着我说:“你是不是给嫂子打个电话,以免她担忧你。”我苦笑了笑说:“嫂子?”方达成听出了问题,说:“怎么?你--”“是的,没有嫂子。”方达成挺了挺身子,目光盯着我说:“文昌,你的生活过得究竟怎么样?为什么也是独身?”唉!我叹息了一声,说:“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

我又说,“达成,不说我的,时间已很紧张了,还是说你吧。那个巨大的悬念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林玉珠是怎么走向绝路的?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文昌,我还是想知道你的生活。”方达成执着地说。我看方达成很想知道我的家庭生活,就对他讲了我的一些情况:“我回到乌鲁木齐后,分到了一个毛纺厂工作。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维族女工,她很喜欢看书,经常去向我借,久而久之,我们产生了爱情。可就在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一天晚上她下班回家,骑车正走着,车链掉了,她下来把车搬到人行道上去安。正在这时,一辆汽车发疯一样朝她飞驰而来。那辆车冲倒隔离桩,又冲到人行道上,她躲都没躲及,就倒在了车轮下面。”方达成吃惊地问我是怎么回事?那个司机是不是故意的?“不是,是酒后驾驶。”“对不起文昌,我不知道你也是这么不幸。那么为什么不再找呢?”“给我提的人也不少,老人也一直催,可我的心里长期过不来劲,就这样一拖几十年就过去了。现在过惯了,感到一个人也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人不饥,锁上门不怕饿着小板凳,无牵无挂,挺好的。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说过去就过去了,现在也不想什么了。对了,达成,我还给你捎了几本书,还没有顾上给你。”我从包里掏出书,送到方达成的手里时,看到他饱含同情地望着我,说:“想不到你也是这么苦。”我说:“其中的那本《高原殇恋》,就是根据我的那段经历写的。”

他接过我的书,面带欣喜地问这些书都是你写的?“是,我在文联没多少事,就把时间用到了这个上面。”方达成一本本地翻阅着我的书,那些纸页随着他的手抖动着,就像风在呼呼地吹动。“这些年你没有白过,出了这么多书,将来还能留下点东西。”

“我记的当初你还对我说过,要写你的母亲。”“是的,当初真的是那样想的,想不到后来一进入政界,什么都耽误了。”“唉!人生就像一场梦,我的书是梦中的梦。无论怎样,你总算轰轰烈烈了一场,我不过是做了一辈子的梦。如今梦还未完,心已老矣。唉!不说我了,达成,咱们还是继续说林玉珠吧。”“行,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一定会认真拜读的。”方达成放下手中的书,合了一会儿眼睛,又把我的书整齐地码在枕头边,开始继续他的叙述。从月亮湖回来以后,有很长时间我没有给林玉珠联系,林玉珠也没有给我来电话。表面上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其实思念的波澜在我的心中一刻也没有平息过,我是那样地惦念着她。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思念就特别地钻心。

几次拿起话筒,犹豫了半天,又放了下来。我拿出了林玉珠送给我的那张照片,久久地端祥着,那是她少女时留下的纪念,她或许就这么一张,却送给了我。她把这张照片送我之前,一定经过十分认真而慎重的考虑。我收下了,她以为我就收下了她的心,认可了她的爱,她没想到我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的。那天晚上我什么都对她讲了,虽然后来她也表示了理解,没有再固执下去,可我心里清楚我深深地伤害了她。我从抽屉里拿出我们在月亮湖的照片,王大娘家门口的那幅对联清晰可辨,那条狗在我的侧后方低头嗅着什么。林玉珠站在我的旁边,挽着我的胳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开心地笑着。我也笑着,沉浸在幸福之中。我们的表情是那样和谐,就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人或是兄妹。

还有在城堞上,在水边的柳树下,在倚天阁的留影。我的耳边响起了邓丽君的那首歌,在厨房,她一边擀着面,一边哼唱着,在通往风景区的路上,挽着我的胳膊兴致勃勃地唱着。想着那首歌的旋律和歌词,那个小山村时的情景随着照片一幕幕地来到我的眼前。我从脖领里掏出那个观世音,看着那位慈眉善目的神,想到她那些贴心贴肺的话语,就像谁拿着一张铁锹,在我心底深处剜动。我想我真是辜负了林玉珠的心。

又想到在王大娘家,就我们两个人,天下的人都蜷曲在自己的热被窝里,假如我们偷情,有谁会知道。在别人良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我却在大讲特讲我的个人经历。我想到了在湖边时,林玉珠那双渴望的眼睛,我为什么不去拥有她,我生命的激情都哪儿去了。我真的像我所想的那样,是为了我们的友谊,为了她有个更好的归宿,为了不违背林书记的暗示?九泉之下的林书记真的不让我靠近他的女儿?当他的女儿需要幸福和关爱时,他会不同意?可我为什么一直这样来理解她的父亲呢?是道德,虚伪,还是怕负起那份责任?我发觉并不是这些,可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使我没能拿出行动来?在那段时间里,我给相逢区教委的文主任打电话,说了林玉珠的女儿上学的事。我说这是我表妹的女儿,一定让进才好。他答应了我。当阳光开始发白,树阴变得浓重,知了在枝头开始鸣叫的时候,一天早上我接到了李二旦的电话,说他的驴肉馆已装饰完了,今天中午要请文联的人吃饭,让我无论如何去一下。我想到了过去林玉珠说过她认识李二旦,就想让他也请一下林玉珠,可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林玉珠又不是文联的人,和这个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有什么理由要让李二旦请她呢。电话放下以后,我心里还是放不下,想找个理由让李二旦把林玉珠也请去,想来想去,也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我想给林玉珠打个电话,让她中午过去,当我拿起电话时,那只话筒就像有千斤重,号码按了一半又放下了。一会儿又接到了司马群的电话,也是说中午吃饭的事。因而又想让文联叫林玉珠,也同样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十点多,我驾车向市内驰去。到了文联,见到门上边李二旦的灯箱广告缩到了自己的领域,而且上面的“吃驴肉延年益寿,喝驴汤万寿无疆”俗劣的口号式的对联也不见了,代之的是周正规矩地挂着的“常乡府闹汤驴肉馆”的黑底绿字隶书写就的牌匾,那字一眼我就认出了是市书协主席姚墨的墨迹。到文联见到了司马群,仍无所事事地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纸。见到了我,放下手中的报纸伸了个懒腰,说来了。我说在这儿干啥哩?他说在这儿等你哩。

我看到墙上挂的那些个对讲门铃都不见了。问了情况,说李二旦还挺讲信用,给两位副主席、书画院各安了一部电话。作为回报,文联组织书画院的人给李二旦的驴肉馆写了不少字画。司马群还说,其实李二旦并不吃亏,那些字画算起来也要值个万二八千。我说账不能那样算,这也是李二旦的一片心意,就是那些字画卖了,能用到电话上吗?通过这个事改善了邻里关系,以后李二旦就不会找你们的事了。另外,这也算个社会帮教活动,对李二旦回归社会重新作人有好处。司马群恨恨地说,要不是看我的面子,就是上街脱裤卖屁股也不用他的臭钱。我说那就谢谢你了。从文联出来,和司马群去了李二旦的驴肉馆。李二旦不在。只见迎面是一个用檀木做成的屏风,周围是雕刻精美的图案,中间用楷体写着驴肉馆特色介绍和吃驴肉的种种好处。偌大的敞厅里,墙上挂着不少用楷行篆隶书写的各种古诗词,还有不少的菜蔬和驴的国画,有的还上了框。李二旦趁着机会,把里边又重新装修了一遍,材料多用深褐色,和那些字画协调了起来。有了这些字画的装点,饭馆里氤氲着一层浓厚的文化氛围,使人有身在饭店,犹置画廊之感。那些前来吃饭的人中,可以看出有不少知识界和白领阶层的人士,一边吃饭还一边品评着墙上的字画。

正看着,李二旦来了,穿了件花衬衣,还打了个歪歪扭扭的领带,手中握着个手机,腆着个大肚子,皮带拴在肚脐眼下面,身后跟着一帮小弟兄,一副大款作派。看见了我,把手机换到左手,大呼小喝地叫着方哥,上来和我握手。又去跟司马群握,司马群却把手袖着,后来看着李二旦不放手,就勉勉强强地伸出来握了。寒暄几句之后,我说,回来让记者给你为文联捐助的事写篇文章,好好宣传宣传。李二旦听了就像有人要送他毒蛇一样制止不让。我问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也给你做个免费广告。他说千万别那样,给文联做点好事是应该的,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看他着急的样子,就说那就算了,不过浪费了一次宣传的好机会。李二旦把我们引到了个雅间,白色台布,精致的餐具,墙上挂着仿黄胄驴的画和市书协副主席唐韵的行书。李二旦说今天专门请来了焦厨师做全驴宴,方政委好好品尝品尝。我说不要太破费了,能来看看坐坐就行了。李二旦说请我一次不容易,今天一定要好好请请我,还有文联的人。一会儿耿主席,两个副主席、书画院的张院长、马聂、唐韵、小郜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