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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女人 珍馐(2)

见桌面上的小菜,有一道是新鲜野生人参切片,未尝试过,伎生已由我的眼神会意,即刻用银筷子夹起,沾了蜜糖喂过来。银筷子是旧传统留下,证明食物无毒。主菜中也有中国式的火锅,造型袖珍,每样餸一块,绝不重复,中间以细炭火烧之。

因为语言不通,当然未涉及什么琴棋书画,韩国女人多数豪爽奔放,她们诱你猜拳饮酒,再载歌载舞。总之,今晚的目的,是令客人不醉不归。

那个在我怀里的伎生,和其他大吵大闹的不同,斯斯文文,恬淡地服侍。大概因为我是主客,申相玉挑选了一个好一点的给我。

又进来了几个伎生,都比我身边这名漂亮,她们向我敬酒,想不到这名女子醋性大发,叽哩咕噜地用韩语狠狠地教训她们几句,那些女子都低头下去。

这时,她把桌上的小杯用手拨开,举起中间的那个大汤碗,摔掉碗中物,把一大壶酒倒进去,做一个先干为敬的礼,就一大口一大口地把一汤碗的酒喝掉。

三人乐队走入,开始奏乐,伎生们各自唱歌,又拉客人合唱,也不限于韩国歌,西洋流行曲照唱,其他女的排成一排跳扭腰舞,舞步合拍,像一个小歌舞团。

轮到我身边那个,一开口,歌声就把同行比了下去,她唱的是一首哀艳的歌,以忧郁的眼光望到每一个客人。唱完,又连喝两大碗酒,面不改色。让客人饮的,是栖片和肉桂泡制的解酒汤,她们并不想你那么快地醉倒。

气氛并不因此而静下来,侍女们捧了一个大鼓进来,让我的女伴绑在腰间,然后她们又搬进十二面挂吊着的大鼓,放在墙边。伎生用两枝细竹棍敲着腰间的双面鼓,越跳越快,又倒弯着腰,敲墙边的十二面鼓,令众人眼花缭乱。

舞完,众人大力鼓掌。伎生依偎在我背上,轻轻地喘气。当晚,她并没有陪我。高尚的伎生馆,卖艺不卖身的。临别时几个女人唧唧喳喳地,她们也懂得一点英语,相约明朝去野餐。

第二天,她们一群人在酒店大堂等我,还是穿着她们传统的大裙子,和昨夜不同的是素色的多。

我们一行到了韩江的尽头,夏日炎炎,江水退后,露出一大片白沙。沙滩上,她们由篮中把种种食物搬出来,都是刚煮好的,可见出发之前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功夫,当然,不能缺乏的是酒。

远山近水,风景不如中国水墨画中那么清秀,身边美女,却不逊色。

有些女子到附近去采了些野草莓给我吃,有些在打秋千。夏天打秋千是她们的传统游戏。韩国秋千用个原始的木架钉着,绳索有两丈高,打起来整个人像仙女一般地飘出去,衬着她们的大裙子,煞是好看。

当今韩国女人还打不打秋千我不知道,伎生馆还是开着,甚至东京也有数家分馆,趁它们还没有消失之前,向往古代青楼的朋友,都应该去试试。

消失的背影

在中环遇到一位女友,从前面容和身材都是一流,现在面黄肌瘦。

“被男朋友搞成这个样子?”我问。

“胡说。”她笑了。

“被女朋友搞成这个样子?”我又问。

“你在乱讲些什么?”她笑得更厉害,还是可爱。

“我见过一个女强人,她的女朋友就被她弄得像你这个样子。”我说。

“我没那种兴趣。”她说。

还有救,我说:“一起去吃饭吧,附近有家海鲜餐厅,鱼蒸得好。”

“不,我已经不去餐厅吃东西了。”她说,“全是味精,真恐怖。”

“这一家人我熟,可以叫他们不放味精。”

“不过。”她说,“我已经连鱼也不吃了。”

“什么?鱼那么好的东西,你不吃?”

她点头:“现在整个海洋都被污染了,珊瑚礁中的鱼有雪茄毒。附近的海里面的鱼,都被我们香港人吃完,要从马来西亚和菲律宾进口,空运来的时候怕它们死掉,加了药喂,这种海鲜怎么吃得进去?”

“好吧。”我说,“我们不如到西餐厅去锯扒。”

她又笑了:“有疯牛症呀!你还敢吃?”

“我想去的那一家,是用玉米养的,吃普通饲养的牛才有毛病,饲料里面有牛的骨头,牛吃牛骨,怎么会不弄出一个疯牛症来报仇?”

“猪呢!”

“有哮喘药和口蹄疫。”

“羊呢?”

“膻。”

“就算是干净,我也不吃红肉,太不健康了。”

我双眼望天:“那么去吃肯德基炸鸡吧!”

“油炸的东西,胆固醇最多了。”她说。

“豆腐呢?”我问,“吃蒸豆腐,总不会有事吧。”

“你真是不懂得吃。”她说,“豆腐最坏了,豆类制品中含的尿酸最多。”

“炒鸡蛋总可以吧?”

“现在的鸡,都是农场养的。”她说。

“这我知道。”

“普通的鸡,本来一天生一个蛋的。在农场生的蛋,为了要让鸡生得更多,把一天分成两个白天和两个晚上,六小时一班,骗鸡生多一个,鸡被关在黑暗的农场里面,任人类摆布,现在还过分得要三小时一昼夜,叫它们生四个呢。蛋壳愈生愈薄,愈薄愈容易生细菌。你去吃鸡蛋吧,我才不吃。”她一口气说完。

真拿她没办法。意气用事,非想到一样她可以吃的东西不可。

“有家新派餐厅,专门做女士用的中餐,吃的尽是些蒸熟的鸡胸肉,你如果不吃鸡,可叫他们做完全是生菜的沙拉,这不可能有问题吧?我不相信你连生菜也不吃的。”我也一口气说完。虽然对这种健康餐一点兴趣也没有,为了她,我肯牺牲。

她又笑得花枝招展:“生菜上面有多少农药你知不知道?”

“他们那一家用的是有机蔬菜。”我抗议。

“有机无机,都是餐厅自己说的,你怎么证实他们用的是有机蔬菜呢?”她反问。

“你的疑心病那么重,又嫌这个又嫌那个,那么你说好了,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我赌气说。

“水呀,喝矿泉水没有问题。”她回答。

“最近报上的消息,说喝水喝太多,也会虚脱而死的。”我说,“而且,水里面有矿物质,沉淀起来,会变成胆结石的。”

“生果呀。”她说,“又可以减肥。”

“生果上面也有杀虫剂呀!”我说,“苏加诺的老婆戴薇夫人也说过,生果有糖分,吃了照肥。”

她已不作声。

“跟我去吃一碗猪油捞饭吧!”我引诱。

想起小时候那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白饭,她开始有点动心了。

“你这又不吃,那又不吃,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迟早担心出病来。”我说,“精神上有病,肉体上就有病,我不是叫你每一天都吃猪油捞饭,但是偶而吃一碗,没关系的。”

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说:“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回家去吃好了。”

“你回去吃些什么?有什么你还能吃的?”我问。

“红萝卜。”她正确回答,“这是唯一我觉得能吃的东西。它长在地下,不受污染,用打磨机打成汁。我喝红萝卜汁,已够营养。”

怪不得她面黄肌瘦了。红萝卜有色素,吃得多了就会呈现在皮肤上,这是医生说的,医学界证实过,不是说出来吓人。

“再见。”她说完转身,向人群中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我知道她总有一天完全消失。

妮嘉拉的噬嚼

许多著名的电视烹调节目,主持人都是男的。我最爱看的有 弗洛伊德(Floyd)那个老者,去到哪里煮到哪里,谦虚、幽默,有见地,非常出色。

杰米?奥立弗(Jamie Oliver)始终经验不足,虽然有点小聪明,但烧出来的菜不见得有什么惊奇,他目前已由“裸大厨 ”那个小孩子,变成一只大胖猪。安东尼?波登(Anthony Bourdain的)《一个厨子的旅行》很好看,什么都吃,但是旅游多过烧菜,他对自己的技艺似乎信心不大,很少看到他亲自下厨。

女主持中,最有经验的当然是朱儿童(Julie Child)了,但她又老又丑,节目谈不上色香味。

年轻的有凯莉?江(Kylie Kwong)的出现,她戴沈殿霞式的黑白框近视眼镜,身材也一样肥,经常皱着八字眉,并非美女,烧的菜很接近马来西亚的,也许是那边的华侨,已移居澳大利亚,说话带澳大利亚土腔,不是惹人喜欢的音调。

发现频道中的《旅行与冒险》,最近已改成《旅行与生活》,着重了烹调节目。除了上述几位主持之外,看到一个女的。这女人大眼睛,一头鬈曲黑色长发、浓眉、皓齿,说话慢条斯理,讲非常浓厚的贵族英语。衣着入时,但从不暴露,隐藏魔鬼的身材,四十岁左右,像一颗成熟得快要剥脱的水蜜桃,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引诱力。

说起讨厌的东西,表情带着轻蔑不屑,可以想象到她有一副母狗式的势利个性。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上网,查发现频道的数据,别的节目主持人名字都找到,关于她的欠奉,已看得头晕眼花。

只有在谷歌空格中再打入“ Tv Cook Show Host”(烹饪节目主持),出现了天下烹调节目的主持人,一个个查阅,都没有相熟的面孔。正要放弃时,Bingo,照片里出现了一个名字:Nigella Lawson(妮嘉拉?罗森),是她了!用她的名字进入搜查器,乖乖不得了,约有十三万九千个符合这个名字网站。

见笑了,原来是在英国的名门,杂志编辑,很多本书的作者和最受欢迎的电视节目 Nigella Bites(妮嘉拉的噬嚼)女主持。

Bite这个英文字用得很妙,可作小食、咬、剧痛、腐蚀、卡紧、锋利等等解释。令人联想到的是夏娃叫亚当咬的那一口苹果,更贴切的是吸血鬼的噬嚼。女吸血鬼的身材永远是那么美好,相貌令人着迷。叫妮嘉拉?罗森来扮演,一点也不必化妆。

妮嘉拉出生于1960年,大学在牛津专修中古及现代语言,毕业后开始在《星期日时报》写文章,后来成为文学版的副编辑,继续替各大报章和杂志撰稿,又于The Spectator (旁观者)和 Vogue(时尚)写食评!

能平步青云,除了自己的本事之外,家庭背景也有关系,她的父亲奈杰尔?罗森是前保守党的第二号人物,戴卓尔夫人(撒切尔)的左右手。母亲瓦纳莎?塞门是巨富之女,社交圈名人。

主持了电视烹调节目后,妮嘉拉风靡英国各地,节目更输出到美国,影迷无数。妮嘉拉烧菜的态度永远是一副懒洋洋相,从不量十分之一茶匙调味品,节目在她家中拍摄,她看见有什么新鲜的就煮什么,悠悠闲闲。烧到鱼时,她会说:“到鱼贩那里,请他们将鱼鳞和内脏清洗干净,自己做这些琐碎事干什么?”

和其他女主持不同,妮嘉拉烧菜时从不穿围裙,也不会把长发束起,又高贵又有气质,她说:“我不是一个大厨。我更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我的资格,是一个喜欢吃东西的人而已。”

她的第一本书叫《怎么吃:美食的喜悦和基本》,她在书中说:“用最小的努力来得到最大的快乐。”接着,她写了《怎么做家庭女神》来提高家庭主妇的地位,书卖百万册。

和著名的电视主持人约翰?戴蒙德结了婚,生下一男一女,这个女人应该很幸福才对,但九年后,她丈夫得喉癌死去。她一直生活在癌症的阴影中,母亲四十岁死于肺癌,妹妹三十岁得乳癌去世。

曾经一度又沮丧又发胖的她,将悲哀化为力量,愈吃愈好,愈好愈瘦,她现在身材丰满,但一点也不臃肿,如狼似虎的年华,发出野兽样的魅力。

“生命之中,总避免不了一些很恐怖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活着的话,不如活得快乐一点。”她说。问她对食物的看法,她说:“食物,是一种令你上瘾的毒药。”

今后制作烹调节目,最好找这种又聪明又性感的女人。怎么样,都好过看老太婆呀。网中可以找到很多她的照片,听英国友人说,有很多男士把它贴在厨房墙上,幻想自己的老婆是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