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彬猛地回头,就望见安屛静静的站在树后,不知道有了多久。
他一时沉默,只觉安屛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如刀似剑,斟酌了两下,才恍若无事的问:“你病还没好全,怎么出来了。
“出来走走。”安屛说,又伸手对安安,“过来。”
安安听话的从安先生身上滑下来,先整了整衣摆,这才缓步迈步到她身边,做派比往日恬静了不少,再也不是上学之前活蹦乱跳手舞足蹈的模样。可见,安安心里也是明白,哪些人可以容得她作威作福,哪些人面前必须循规蹈矩。
安屛的气色并不很好,拉着女儿的手:“劳烦先生护送安安归家,府里备有茶点,先生用些再走?”
安先生奸计得逞,面上很是沉稳,只点头:“正有此意。”说着,倒率先去了小厅。
安屛落后一步,对呆立的寇彬道:“寒舍鄙陋,招待不周,还请寇老板见谅。”
招待?她根本没有招待好么,除了病时让他看视了两回,之后就一直被阻拦在了门外。这两天更甚,她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个伶牙俐齿的小子,立在了酒楼与后院连接的过道里,对任何来客都阻拦。
安屛的身份,知道她的说她是太子的女人,不知道她的,都以为她是个未婚有子的商贾。
未婚生子的女人,在南厉那也足够让人戳脊梁了,更别说是商贾,更是比寻常人还要低几分。
男人心悦女人的时候,记不得她的身份地位,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好处;男人恼怒女人的时候,她的贞洁她的家世她的容貌她的一切都变成了尖刺,几乎要戳伤了他们的眼。
寇彬原本还对拿下安屛踌躇满志,在连番阻拦之后,也忍不住升起了脾气。在这孟城,有谁不给他面子呢?同样是商贾,也有三六九等;同样是女人,安屛未婚生子,现在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这已经足够打男人的脸了。可就这样,她还当自己是个有家底名望的千金小姐不成,进进出出让人阻挠,开口闭口撇清关系,她真那么高洁的话,怎么可能会未婚有子?
就算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子的,可也给将来的夫君戴了绿帽子,她偷太子一回,保不成还偷第二回,那绿帽子一戴再戴,哪个男人受得住?
现在,安屛对安先生与他两种态度,不外乎直接打脸。虽然他想要娶她本就心思不纯,可也没有道理被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如此羞辱啊!
安屛没有心情去管寇彬的想法,迳自回去了厅中。
安先生已经自己从厨房换了热茶来,自斟自饮,见她神色如常,暗地里赞叹,这么多年她的性子也早就去了少时的跳脱急躁,越发沉稳了。
“据我说知,寇老板并不是会轻易言弃之人,你还需多注意些。”
安屛让安安去写字,听了这话笑问:“难道他还准备强娶?”
安先生立即表决心:“有我在,谁敢动你!”
安屛瞥他一眼,冷静的道:“原来是我错眼了,居然有眼不识泰山,错将先生看成寻常的教书匠了。”
很直白的暗讽,换了别人肯定会不大自在,安先生却坦然受之:“我的确是教书匠,只是能够得我教导的人甚少,教过的人身份也非同一般。”
安屛顺势问:“那敢问先生都教导过些什么人?”
安先生沉凝一会儿:“比如,太子妃?”
安屛:“太子妃?!”
两人对视。
安先生琢磨着,太子妃是他的正妃,后宫的是是非非自然不需要他这个做太子的教导,可如何凭借她的身份去谋得前朝的利益,嗯,太子没少指点,算起来,也是半个老师吧?!
这话听在安屛耳中就完全变成了两码事,她上下扫视了安先生一番,颇为羡慕的道:“原来是先生驻颜有术,那您的老家应当是西衡了?”
安先生:“…………………………你想多了。在下是实打实的南厉人,只不过与太子妃有半个老师的名分而已。”他很正直的与安屛对视,“难道是我年岁太轻,做不得太子妃的老师?安夫人,做人不能太肤浅啊。”
安屛:“……………”我肤浅,那也比不上你的不要脸!安屛憋着气,安先生的话正好替她解除了另外一个疑惑,也怪不得他有那层身份,所以才能够预知贵客的名号。现在看来,他来孟城也是太子妃的提前授意。
安先生见安屛沉思,知道她的顾虑,开解道:“安夫人不要误会,我虽与太子妃相识,可情分有限,此番来孟城,乃是受太子所托,主要为了照拂夫人母女二人。”
安屛深深的叹口气:“那先生早已知晓我与太子之事?”
“自然。”
“那我现在腹中的孩儿……”
安先生放下茶碗,前所未有的严肃:“如若夫人不弃,在下完全可以替太子为夫人分忧解扰。”
安屛一震,手掌下意识的按在腹部,才一个月,还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可肚子里已经有了个生命,是她与安云起的第二个孩子。她不想与安云起再有牵扯,更不愿为了那份不愿就剥夺孩子的性命。在当年,怀上安安之时她就想过,如果给孩子找不到一位好父亲,不如自己带着孩子度过终身。在千年后,单亲家庭比比皆是,虽然她无法给予孩子荣华富贵,可也能够将他们平安喜乐的养大成人。
这一份心情,在腹中再有骨血时就再一次的浮现。
她与安云起的孩子,与其送入皇宫被他人欺辱,还不如与她一起平平静静的度过。
“太子,会同意吗?”
“再下自然有法子让太子同意。”
“太子妃……”
“她也不足以为虑。”
“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安屛静静的盯视着他:“先生的所作所为,又是图什么呢?”
图什么?安先生,或者说秦子洲苦笑。他到底图什么呢,难道是安屛的真心?他是太子,是南厉未来的国君,只要他愿意,全南厉的都会为他奉上全部的真心。可那些真心是真的单纯纯粹的吗?
在皇宫里生存过的人,哪里会相信人还有真心。在他们的心中,所有的一切善意都是阴谋,都是有目的,里面都牵扯着无数的利益纠葛。哪怕是温长莺,在当年乍然听闻他生死不明时,首先想到的也是她的睿王妃之位,之后才是秦子洲本人。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的地位,看不到他本人。
父皇眼中,他是长子;母后眼中,他是七弟的挡箭牌,是助力也是阻力;在众多兄弟中,他是对手;在官员的眼中,他是权势,要么摧毁他,要么依附他。他可以是皇子,是睿王,独独不可能是秦子洲。
哪怕是安屛,她的眼中,他也不是秦子洲,而是安云起。偏生是安云起,拥有了秦子洲没有的东西。
那样东西,在拥有时并不怎么在意,他肆意的轻贱它,忽视它,践踏它;一直到他回到皇宫,回到那冰冷的红墙之内,他才发现,那样东西如此的奇缺,竟然是他此生苦苦寻觅的珍宝。
“安先生的身份?”寇府,寇老夫人也正听寇彬说起今天的疏漏,“皇城里的世家之中并没有安姓,他与那安老板同姓,难道是同宗?”
“不是。”寇彬否决,“他来孟城才几个月,与安屛初识是在书院。”
老夫人道:“这你就不知了。安姓现在不显,不代表在百多年前它不是大姓。百年前南厉内乱,很多世家大族的子孙损落,大部分家族就此迁徙出了皇城的世家圈,改去外地休养生息。一个大族,旁枝少说也有两三只,旁枝再生旁枝,分散在各地各国也不是不可能。就怕那安先生身份不简单,得了消息,特意来阻挠你的青云路。”
寇彬咬牙:“不管是不是同族,我不能因为这一点阻力就放过安屛这条路子,放过重振家族的机会。”
“听闻那安先生在孟城有宅子?有宅子就有仆人,你找几人去打听打听。”再一深思索,“你说他是书院院长推荐与人,那他的身份院长定然知晓一些,等会让你嫂子备下礼,去院长府里走一趟。”
寇彬又想起安先生的话,惊觉:“祖母,你说,他会不会是太子的人?是太子特意让他来警告与我,不要与安老板太过于亲近?”这里,安屛又变成了安老板。
孙儿改了口,老夫人自然也顺其自然的改了称呼:“也有可能。可你也说了,太子妃并不待见那女子。太子妃的性情我倒是听闻了些,是个泼辣之人,也相当有手段。”
寇彬:“怎么说?”
老夫人笑得得意:“听闻太子大婚后,皇后曾经送过美人与太子,以示亲近。”
“皇后与太子是母子,何必多此一举。”
“这你就不知道了。”老夫人叹道,“皇城里的官家们哪一个不知道,皇后不喜太子,偏爱七皇子。这多年了,皇后从未与太子一起用过一道膳,教导过太子一丁点的人世常情。更有离宫之人云,太子少时,是独自一人居住在偏远的离宫,一直到进学启蒙才得以见人。”
寇彬惊诧:“竟然有如此狠心的母亲。”
老夫人靠在软榻上,懒洋洋的道:“兴许,他们并不是亲生母子呢。”这话太过于大逆不道,两人适时的住了嘴。
寇彬问:“皇后送美人与太子,太子妃最后如何了?”
“呵,”老夫人笑道,“那时候太子还是睿王,美人到了府上,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太子妃逼着改换了西衡的华服,於当日全部当成了西衡的美人敬献给了皇上,不过两日,几位美人就在后宫有了名分。”
如此,寇彬都不由得称赞一声:“好手段!”
老夫人闭上眼:“那之后,别说太子无动于衷,之后太子的府邸更是将所有的美人都给清理了遍,太子身边更是侍卫居多,宫女一概不见。太子妃是个狠辣的,她对皇后都敢阳奉阴违,又把持着太子的东宫,日后成了皇后,那后宫也是由她把持,再加上西衡公主的身份,寻常人根本无法撼动。”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寇彬哪里还不知里面的意思。
人都说恩威并施,既然无法得到太子的感恩,那么抓着他这么一个把柄也不错,何况,还能够讨得了太子妃的欢心,一举两得。
“既然如此,少不得也该让安老板看看我寇家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