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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一夜春宵何等的尽兴,另一头,独守空闺的太子妃段瑞芷只差泪满襟了。
“他居然没有来!”段瑞芷揪着嬷嬷的衣袖哭诉,“那个杀天刀的江德弘居然没有来!他到底还是不是西衡的官员啊,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来了孟城居然敢不来拜本公主,他还要不要命了?!”
嬷嬷是公主的奶妈,从小照顾着段瑞芷长大,对她的哪件事不知道?眼看着段瑞芷苦等了七年,才等到与江德弘的重逢;眼看着,对方千里迢迢从西衡来到了南厉;眼看着,他们就要相见了,那个男人居然不在第一日就来见公主,真是胆大包天!
嬷嬷虽然心疼段瑞芷,可不能跟着她一起吓闹腾,只好安抚道:“江大人才到孟城,府里的一堆人都要他安置,公主您是知道的,他没有成亲,所有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所以,第一天肯定是要安顿众人,特别是六皇子。”
说到段无悔,段瑞芷对江德弘的怨怼就压了下去,满满的憧憬:“嬷嬷你也见到他了对不对?不知道他对他好不好,他知道他是他的亲生爹爹吗?”一连串的‘他’,别人分不清,嬷嬷倒是都听懂了,一迭声的道,“自然是好的,江大人不是阳奉阴违之人,皇上将六皇子托付给他,他自然会将六皇子看得比亲生骨肉还要亲。”
嬷嬷说了江德弘一箩筐的好话,终于哄着段瑞芷歇息了。可睡也没睡多久,太阳的第一道光线降落这座行宫时,段瑞芷就已经清醒,手忙脚乱的让人给她梳妆打扮,力求用最好的姿态去见那个人。
江德弘在第一日就送了拜帖到行宫,说是求见南厉太子,结果回帖的是太子妃。江德弘远在西衡之时就听说过段瑞芷在南厉的‘丰功伟绩’,一个词概括就是:肆无忌惮!
所以,在踏入行宫之前,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母老虎的准备。在他印象中,段瑞芷就是一只炸毛后逮人就咬的老虎,咬得他疼,她自己的心也不好过。
在踏入行宫后,他很快就发现,里面的所有侍从,除了护卫,其他的内侍和宫女全都是西衡人,全是当初段瑞芷和亲的人员。由此可见,这位太子妃对太子内院的把持相当的出色且独断,或者,这也是太子宠溺太子妃的一种方式?
江德弘面上平静无波,他一直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以及立场,他是江家的儿子,是两位姐姐的倚仗,他是个单纯效忠朝廷的官员,官职不高,一直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很踏实,所以,西衡皇帝才放心派他来南厉,啃下孟城这根硬骨头。
他不可能与西衡公主有任何交集,更不可能与南厉太子妃有任何一丝私情。
千盼万盼,终于遥遥的见到那个人时,再一次面对面看清楚他的身姿,看着他规规矩矩作礼拜见,看着他抬头时那平静无波的双眼时,原本热烫的心几乎瞬间就被浇灭了。
段瑞芷突然想起江德弘的性情,如果她是火,他就是怎么烧都烧不红的石头,一颗顽石。
她喉咙里有根针扎似的开口:“江大人,好久不见。”
江德弘刚刚被赐坐又站了起来:“太子妃和亲之时下官正在外任,没去送行,还请殿下恕罪。”
段瑞芷干笑道:“原来你还记得!”
江德弘不语。他的沉默,就是反驳。段瑞芷太了解他了,在他的沉默面前,段瑞芷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无法撼动他半分。
客套话再也没有了意义,喝了半盏茶,段瑞芷就让人送上了一个箱子。
“这里面有一张南厉的地形图,是我复写而出,里面细节这两年可能有些改变,大体还是没错的。余下一张地图是最近新画的孟城周边地图,我来此才几个月,走动的地方有限,下面的人补充了些。孟城四面环山,全都是石头山,山林里树木并不多,能够利用的少。对外,孟城只有一条通天路,江大人进城之前应当也见到了,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杀路。所以,南厉选了孟城做三国的商贸很是煞费了苦心。”
江德弘并没有展开地图,只是点了个数就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等日后西衡和北雍的商人进驻,它的地理就会改变。有句俗话,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路。明面上我们都是走正道,但是不妨碍我们另辟捷径。”
段瑞芷偏了偏头:“那是你们男人的事。现在看起来是三国之间互通有无,可朝臣们都知道,这里面猫腻多,到时候商人可不止是商人,路人也不再是寻常路人了。”
“在来南厉之前,皇上特意嘱咐下官,一定要保证太子妃的安全。”
段瑞芷的笑容有些苍白:“还早着呢,孟城通商,西衡和北雍的好处的确很多,南厉也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我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孟城,我迟早要回皇宫。”她眼神不自觉的落在了他的嘴角,“好歹,我也是太子妃,日后,说不定还会做南厉的皇后,你再大的本事,也没法把人深到皇宫大内不是。”
原本只是江德弘一口一个‘太子妃’,现在连段瑞芷都竖起了高墙,连‘皇后’都出来了。她难得的壁垒分明反而让江德弘更加沉默。
段瑞芷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话可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
两人就正事说了不少,不多时,就有内侍来禀告,说商会的代表来了,段瑞芷摆摆手:“不见,说太子不在。”又对江德弘道,“这孟城的官员胆小怕事的很,一边要银子,一边有要做好人,商会找他们,他们就全都推到了太子身上。”
这话说得,几乎是为太子抱不平了。
江德弘面色依旧很平静,听了段瑞芷不少抱怨,最后她才突然想起来问:“听说江大人有了孩子?可有带来,让本宫也见一见。”
江德弘这才稍微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猜测也有无奈。多年前,他对她最多的表情就是无奈,可她总是将那无奈看成了纵容,从而一错再错,最后无法回头。
“他胆子小,很少离开微臣的身边,故而今日出门也在车中等候。”
段瑞芷很老成的点了点头,只有身边跟随的嬷嬷瞧见了她掩盖在衣袖下的拳头在微微发抖。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过了半刻钟,才缓缓的说:“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正好陪本宫用午膳,一直都是一个人,怪寂寞的。”
怎么会是一个人?太子呢?
江德弘心里问着,嘴巴闭得更加紧。
段无悔得知终于可以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和亲,很是喜悦。才跪下磕了个头,就被段瑞芷给拉扯了起来:“自家人,行这么大的礼作甚!”忍不住就仔细端详。
段无悔在宫中生活了几年,虽然衣食无忧,可到底不是皇后的亲生孩子,皇后关爱有限,皇帝政务繁忙,顶多是同其他皇子一处是问几句话,鼓励一番,故而六皇子性子略微腼腆胆怯。明明欣喜得脸颊泛红,可那双眼水润润的,仿佛刚刚侵过温泉的黑珍珠,深幽中有着明亮。他的小手被段瑞芷紧紧的握着,几乎有点泛疼了,只听得段瑞芷不停的问:“他们对你好么?在哪里读书?是在宫里,还是去了书院?白鹭书院大着呢,里面的纨绔可不少,你皇兄们也在么?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最后,“江大人是你父亲吧?”
段无悔望向江德弘,见对方点头,这才笑了起来:“嗯,他是我爹爹。”
瞬间,段瑞芷几乎就要落泪了。
爹爹!这一个称谓到底有多重,里面含着她多少的艰辛,还有她皇兄和皇嫂多少的心思,只怕是常人无法知晓。
她在南厉苦苦等了七年,才听到她的亲生骨肉叫的这一声‘爹爹’,只怕是终身最大的愿望在这一刻实现,日后,再多苦难她都可以咬牙挺了过去。
哪怕是江德弘,都觉得此时的段瑞芷十分的怪异,六皇子唤他‘爹爹’她哭什么呢?
在西衡皇城,基本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将六皇子赐给了江德弘做义子,段瑞芷这番神情似乎是……喜极而泣?!
段瑞芷知道自己不该哭出来,可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仿佛这声‘爹爹’比‘娘亲’更为重要,这让她有种自己已经成了江家人的错觉。她的孩子唤江德弘为父亲,可不就是承认了她段瑞芷是江德弘的妻子么!
段瑞芷抱着怀中的孩子,不停的流泪,泪眼朦胧中,那个绝情的男子时而近时而远,怎么也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不过,罢了,段瑞芷自嘲道,只要他还在,在她展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就可以了。
这一生,哪怕让她即刻死了,她也甘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