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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诺大的宫殿里空荡荡,不时可以听到殿外萧条的冬风刮过,呼啦啦吹得窗棂震动。

张家娘子将烛火挑暗了些,一回头,就看到安屛定定的凝视着自己。

她问:“你准备怎么办?”

安屛眨了眨眼,半响,才嘶哑着喉咙反问:“他死了?”

张家娘子迟疑了一下,安屛打断她的犹豫:“我要听真话。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

张家娘子隔着半个宫殿遥望着床榻上的女子。

安屛明显才醒来,细碎的长发有一半垂在了床沿,细细密密织就了一张绝望的网,只要她一句话,那张网不是活活勒死安屛自己,就是绞杀这行宫内所有的人。

“我得到的消息也不多,只说太子遇袭,太子妃损落。”

安屛低低叹息一声,急切的淡笑道:“他还活着。”

这次不再是问话,而是肯定。

张家娘子很冷漠的提醒:“这是你的结论,并不是暗卫们传给我的最后消息。”

“我知道。”

安屛费力的撑起身子,半靠在床榻边,用着比这位暗卫头子更加冷静更加绝情的话道:“我要离开。”

张家娘子一愣,听得安屛继续道:“他活着,我就活着;他死了,我更需要活着。不单是我,还有安安和肚子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秦子洲活着,那么刺杀他的人还会连绵不绝,安屛带着安安住在行宫,目标太大,简直就是给秦子洲的敌人送的活靶子。安屛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论她与秦子洲最后会如何,安屛都必须活着,不能拖秦子洲的后腿,也不容许别人拿她与孩子的命去要挟秦子洲。

秦子洲死了,敌人为了斩草除根,安屛母子更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不死,敌人就不会安心享受胜利。安屛不是引颈就戳的性子,她更不会把安安和未出世的孩子送到别人的屠刀下。哪怕孩子们不是秦子洲的血脉,安屛也不能剥夺孩子们生存的权利。

这是她作为母亲做下的决定!

张家娘子稍微一想就明白:“那今晚就出城,我把改料理的人都料理了。”

“不,”安屛道,“离开的就我们母女和你,其他人我谁也不相信。如果我们母女死在了你的刀下,那是秦子洲识人不清;如果我们死在了他人的手下,那就是我们太天真太愚蠢。”她想了想,“你可以多做一些布置,多弄几套类似的衣裳,背上几节木头充作孩子,或坐马车,或骑马,或乘轿,明明暗暗的从行宫出去。那样就算有人通风报信,一时之间也难以寻到我们的行踪。”

张家娘子心惊:“反追踪?”

“我不懂你们的术语,我只知道这样我可以活命,至少活得更加长一点。”

张家娘子想起安屛第一次逃离太子的情形。作为暗卫的小头目,张家娘子第一次开始觉得安屛这个女子并不似寻常市井平民,她似乎更像是一只活在忐忑不安中的野兔子,看着纯良,实则警醒,敏锐,且善于保护自己。

当夜,行宫就发生了大火,炙热的火焰在冬风下一路疯狂,不过半个时辰,整个行宫就成了火海,无数的宫人携手奔逃,也有更多的人葬身火海。

谁也不知道这个夜晚,有多少鬼魅在张望,有多少魍魉在追捕,夹杂着火屑的冷风在孟城上空卷飞,也不知乱了多少人的心。

江德弘看着地上跪着的黑衣人:“再说一遍。”

黑衣人的头几乎贴在了地上:“公主离开孟城之前就吩咐属下,若是她与太子回宫的路上出了变故,我等除了还在执行任务的二十三人外,其他七十二人全部归江大人调遣,一直到江大人归国。除此之外,还有公主传给大人的口谕。”

江德弘面上平静无波:“说。”

“公主道:‘本宫不负皇恩,不负国民,不负你,唯一负的只有无悔尔,请让其认祖归宗。’”

黑衣人冷静毫无情感的话几乎击垮了江德弘好不容易竖起的心墙,谁也没有想到公主最后的遗言是这么一句话。无悔是谁?这一点,身为暗探黑衣人根本不用去想,不用去猜,只要从江大人周身环视那么一圈,答案呼之欲出。

无悔,认祖归宗,这两条讯息就足够证实了两件事实。

段无悔是他们西衡公主段瑞芷与江德弘儿子;段无悔并不姓江,未入江家族谱!

一句话,一旦泄漏出去,哪怕公主死得多悲壮,西衡与南厉的和亲都会成为一桩笑话,甚至会因此引来战争。

这一点,段瑞芷留下的暗探头子知道,江德弘更是明了。

且不论公主用口谕的形式让暗探传这句话背后的更深含义,就论现在,暗探头子却在等江德弘一个决定。

西衡的和亲公主死了,死在了南厉,且是为南厉太子挡刀而亡。

江德弘作为西衡来南厉的最高官员,他的下一个决策将会决定西衡与南厉的未来。

黑衣人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虽然膝盖依然很僵硬,头依然低垂,可他的眼睛明显的看到身前那人的衣摆停止了颤抖。

江德弘的声音暗哑,带着沙砾磨擦过的破碎,却更为冷酷,更为坚定:“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南厉国力倒退五十年的机会。”

黑衣人静静的听着,似乎在春日的庭院中凝听说书先生的一个故事,现在,故事即将进行到最高潮。

“公主被人蓄意谋杀,这是对我西衡的挑衅,是对西衡与南厉百年和平条约的蔑视。西衡太祖皇帝有训,‘但凡我西衡男儿,只许站着冲杀,也不许跪着灭亡!藐视我西衡皇族者———杀无赦!’”

“我西衡好男儿听令!”

“属下听令!!”

“今日起,尔等唯一的任务,让南厉皇族以命抵命!”

“得令!”

风,狂啸了。

太阿殿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冷香在这奢华的殿内也被地龙熏出一股子暖气来,浮在肌肤上如同最嫩的桃花,又暖又香。

七皇子几乎是蹦蹦跳跳的跳入殿内,还没等宫人通报他就快步冲到了皇后娘娘的膝前,喜形于色的道:“母后,听说大皇兄回宫路上遇到刺客,生死不明!”

永远慈爱端庄的皇后拨了下儿子的碎发:“皇儿,你皇兄遇刺你很高兴?”

七皇子爬起来坐在皇后的软榻边:“自然!所有兄弟中,除了他,能够即位大宝的人就余下皇儿我了。”

皇后心情也很愉悦,只是说出的话略微有些不满:“你话是没错,可千万别让你父皇听见,否则又要挨训斥了。怎么说,你皇兄是太子,是你父皇寄予最大希翼的皇子。”

七皇子调高了眉:“那又如何,父皇最疼爱的人是我。”说罢,他凑近皇后,“母后,你说,是谁下的手?”

皇后愣了愣,转头看了身边的宫人一眼,不多时,殿内的外人退尽,只留下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母子。

皇后嘴角轻扬:“皇儿认为会是谁?”

七皇子仔细端详皇后的面容,小心翼翼的问:“难道不是母后?”

皇后轻笑:“为何是母后?”

七皇子挺起胸膛:“因为母后最疼惜我,您绝对不容许任何人窥视皇儿的掌中之物。哪怕是皇位,您也会为皇儿扫平皇权路上的一切障碍!”

皇后很是欣慰,握着七皇子的手拍了拍:“你错了,这一次,母后也只是借了别人的东风而已。”

七皇子不解,皇后似是而非的笑道:“这天底下,皇儿你可不知秦子洲这一个兄弟,皇权路上,挡着你道路的人也不止秦子洲一人。”

七皇子瞪大了眼:“母后您是说,是二皇兄?”

“岂止!兴许,老三和老四都伸了一把手。听说今早老六去老二的府上大闹了一场,两人不欢而散,这说明,主事者是老二。”

七皇子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我就坐收渔翁之利啦。”

七皇子正在少年的变声期,笑声尖锐刺耳,在宫殿里久久回荡,刺得人耳膜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