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和尚挑水的典故么?”
“说来听听。”
“据说在高山上有个香火不是很旺盛的庙宇,庙中只有一位和尚,每日里和尚要下山去抬水,日日如此,和尚过得清贫而满足。过不了多久,庙里又来了一位小和尚,大和尚体谅小和尚新来乍到,依然日日挑水与两人吃用,持续了半月,小和尚从感激到泰然处之,大和尚觉得如此不能长久,遂要求小和尚轮番挑水喝。小和尚激灵,轮到他挑水之日总是糊弄,十有一二就这么糊弄过去,大和尚也不愚钝,索性两人每日一起下山抬水吃。”
“相互体谅相互扶持,日子才能长久些。”
“是啊,可谁知晓,过了几月又来了一个胖和尚,胖和尚肚量大,吃喝堪比另外两人。那两人早前就相互算计过,如此哪有便宜给胖和尚占,逼着胖和尚也去挑水。胖和尚势单力薄只能答应。可日日挑水,余下那两人居然浑然感觉不到日子流逝,老人欺旧人也理所当然。胖和尚是个浑的,不肯轻易任命,提出三人轮番挑水,那两人舒坦了许久的日子,自然不从,三人揍成一团。”
“哈哈,定然是胖和尚赢了。”
“为何?”
“胖嘛!”
“他们平手。”
“……那最后谁去挑水?”
“这就是典故的由来了,‘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自然是没水吃。’”
男人沉默了许久:“你这是告知我如今南厉、西衡与北雍的平衡之道?”
“我一介平民,哪里懂你们的国家大事。不过,我倒是在一本古书中见过这典故的另一种说法。”
“嗯?”
“三足鼎立!”
男人这次沉默了更加久,最终一叹:“懂了!天下一统自然是好,可对子孙后代而言,没了卧榻之患,也就没有了居安思危之心。国力会迅速发展,没了战事,军力反而会一退再退,一旦有人生反,倾国之祸近在咫尺;若是有两国,势均力敌相互消耗,会拖累国力,国库也会很快空虚,久而久之会被弱势的第三方势利趁虚而入分而击破;若是三国,国力相当,军力相当,反而能够为此平衡,谁也不愿让另外两国联合,一切明面上的战争转为暗斗,既然发展了国力又让国库持续积累,直到鼎盛。”
女子笑道:“你说的这些可与三个和尚挑水的故事相反了。”
男子道:“不,徐途同归了。三个和尚没人挑水,与三个国家无战事不是一样么!”
女子翻了个身:“这是你们皇子们操心的事情,我可不懂。”
男子轻笑着抚摸了一把女子光滑的背脊:“你总是说自己这也不懂那也不懂,我却明白,你深暗以小见大的道理。”
女子扭了扭腰肢,在被子里轻轻哼了声,将她拥紧了些:“在我面前,藏拙有用吗?”
女子将头埋入绣被中,久久才喃喃一句:“你不懂。”藏拙的唯一目的,是为了自在的生存。
“此事当真?!”
一声暴喝,小小的桌案瞬间就分裂成两半,也将神游的张公公给惊醒。他略微抬了抬眼,看着暴怒的武王,很平静的道:“自然是真,下旬,新太子即将即位,如圣旨中所言,武王领兵抗击北雍,无诏不得擅离。”
武王手筋鼓胀,几乎是咬牙切齿:“他说过,他会等我回去继承皇位。”
张公公眼皮都不抬:“新太子是文王,从没有听说过太子还未登基就只请退位,传位于兄弟的先例。”
唰啦一声,武王直接将圣旨一分为二:“好好好,好个哥哥,好个文王,好个太子!”
张公公站起身来,冷漠着问:“怎么,武王您准备抗旨不遵吗?”
“滚!”本就破碎的桌子被武王一脚踹飞,朝着张公公当头飞了过去。
对方冷笑一声,一个晃身居然就躲避了过去:“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圣旨过不了半月就会传到边关,武王,您好自为之吧!”
张公公走出大帐,将那些气急攻心的怒骂和徒劳的挣扎都遗忘在了脑后。
一江之隔,对面的西衡驻兵篝火燃烧着,像是星河里的光辉,明亮又刺目。
“三国鼎立啊!”张公公自言自语一声,看了眼巡逻的士兵从自己帐篷前走过,这才徐徐离开。
朝廷特使的帐篷距离大将军帐不远,里面只染了一盏昏暗的油灯,灯边,一名女子斜靠在狼皮大椅上,听到响动头也不抬:“我今夜就走了,你的布置都妥当了?”
张公公走到边角的洗漱台旁,沾着清水开始在脸上一点点涂抹:“三更。”
女子修长的指甲在地图上环游:“二更初刻,我西衡的兵士从东面过江。北雍的布阵图你收到了吧?别告诉我你的探子早就死在了北雍前哨的爪子下。”
张公公扬起头,有力的手指从颈脖间分离出一条细缝来:“放心,等到北雍兵溃败,这边已经尘埃落定,到时候西面就是北雍人的坟场。”
“那边山路崎岖……”
“所以我早就命人挖好了深沟,逃出的散兵全都会掉入深沟里,被毒蛇活活咬死。”
女子吁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张公公双手缓缓抬起,一张面皮逐渐从他的脸上揭露出来,里面是很熟悉的一个人,赫然是秦子洲。
女子最后问了句:“皇宫里的那位,你是准备囚禁还是斩草除根?”
秦子洲冷笑道:“他都差点把我的棺木给烧了,我何必给他留全尸?他杀父灭兄,死有余辜。”
女子笑了笑:“哎呀,那他可以载入南厉史册了。南厉历史上在位最短的皇帝,多霸气!”
不多时,外面传来猫头鹰的咕咕声,女子裹上披风:“走了,”她最后抬头望了秦子洲一眼,“后会无期!”
“无期!”
二更三刻,武王召集所有将领,怒言文王薄义,毒杀先皇,天地不容。
武王,他决定反了!
武王的豪言壮语没有得到所有将士的附和,除了他自己的亲信,兵营里的将军副将们有旧太子的人,有先皇的人,甚至还有寿王的人。这里原本就是个乱局,边关,说好听的是立功杀敌的最佳场地,说不好听的,除了领兵的大将军是先皇的重臣,其他的副将小将们都个有心思,这里更多的是被权利中心给驱逐的边缘人。
反,怎么反,为什么反都要有个决断。
同时,跟谁反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你武王说反,可反的是你的孪生兄弟,你们不是一个娘胎里面出来的吗?真的跟你反了,原本是你的亲信还好,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可他们余下的这些呢?先皇是立了太子之后才病逝的,新太子名正言顺,先皇的重臣自然也就留给了新皇。一代皇帝一代臣另说,至少,新太子还没开始清算,老臣们还没有杯酒释兵权。
余下的,旧太子和寿王的人,可就五味杂陈了。他们其实是被‘流放’的臣子,不管有多大的功劳,日后也不会得新皇的信任,甚至于,只要新皇一句话,他们随时随地都会被清算。他们倒是愿意反,可跟着武王反就不大愿意了。你武王跟新太子是孪生兄弟,你反了,新皇要树立自己宽厚兄弟的名声,不会杀你,可跟着你的这些旧人,特别是旧太子和寿王的人那就尸骨无存了。
武王满腔豪言壮语没想到只得到自己亲信的附和,顿时有点不悦,还准备再说,话音还没起,凭空一支长箭呼啸而来,众目睽睽之下插入了义愤填膺的武王心口。
武王,瞬毙!
大将军帐篷顿时大哗,前一刻还在忐忑要不要从了将军一起谋反,下一刻纷纷开始担心自己全家的性命了。武王要反的口号还没传到帐篷外呢,就被新皇射杀了,这……是不是说明,这里其他的人也……
为什么是新皇?还用说么,现在还活着的皇子有几个?旧太子被刺杀,寿王逼宫未遂被杀,六皇子是个商人,现在也被拘在了王府不能出,最小的州王估计尸骨都烂透了。
除了新皇,还有谁要武王的命?
连自己一胞的兄弟都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了,那其他人的活路自然也不在话下。
一时间,随着武王的咽气,帐篷里不管是老将军还是中青年副将还是稚嫩的小将军们,俱都面色灰白,如丧考妣。
兵营外人声鼎沸,喊刺客的,喊保护将军的,喊北雍来袭的,到处都是杀声震天,到处都是人影惶惶。
帐篷里反而静谧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血流不止已经身亡的武王,心里五味杂陈。
故而,一个低哑的男声响起时,众人的目光瞬间就找到了对方。
那男子身穿侍卫服侍,与武王熟悉的都知晓对方是大将军的贴身侍卫,他说:“我还是慢了一步,老三,你好狠!”
“太……太子殿下!”有人震惊,“您怎么在这里?”
“旧太子?他不是被刺身亡了吗?”
秦子洲似乎没有听到众人的疑问,他步伐沉重的走到武王的尸首身边,静默了半响,这才盖上了对方那不甘的双眼:“老四,别担心,大哥替你报仇!”
他站起身来,双目中的兔死狐悲的愤慨都要溢出来:“文王连连设计残害手足,吾等能够让那等冷清绝心之人等上皇位吗?”
嗡嗡的议论声响起,武王的亲信首先大喝:“不能!”
“先皇的老臣们有多少是你们的恩师,是你们的父兄?满朝文武中有多少是寿王、武王、州王乃至于本太子的心腹重臣,他连父兄都敢杀,会轻易放过那些德高望重,见证他狼子野心的人吗?”
旧太子与寿王的人举起手臂:“不能!”
“想想你们在皇城中的老夫老母吧,想想你们的娇妻乖儿吧,哪怕你们击溃了北雍大兵,得胜归去,迎接你们的也不会是荣华富贵,是新皇的赫赫屠刀!狡兔死走狗烹,你们甘愿成为新皇诏书里被诛九族的叛贼吗?”
先皇老臣颤抖着胡子,双拳紧握:“不能!我们可以战死沙场,也不能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下!”
秦子洲大声喊:“你们敢为自己正名吗?”
“敢!”
“你们敢对天下黎民百姓说,你们要反抗暴君吗?”
“敢!”
“你们敢先将屠刀斩杀北雍士兵,再指向我南厉昏君吗?”
“敢!”
“好,今日我们歃血为盟,反了!”
“反了!”
五月初,边关,北雍遭遇西衡突袭,西逃,又遇南厉伏兵,死伤惨重,倒退版图五百里。
中旬,边关,北雍残兵被围,御驾亲征新皇仓促逃离,又退三百里。
下旬,依然是边关,北雍皇帝提出和谈,割地千里。
六月,故太子秦子洲起兵,反新皇,日行千里,路过城镇具大开城门,一路奔袭至皇城脚下,与六皇子里应外合,一日之内攻陷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