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亭外,一辆马车缓缓的前行着,车帘微扬,露出里面睡得安稳的一对母子。
已经是热夏,越是靠近皇城,莲花的清香就越发萦绕不去,连在睡梦中都不时的有莲花招摇。
安屛半侧着身子,一手伏在婴儿的头顶,一手保护般的拢着孩子的身子,一大一小两张面孔相互贴着,哪怕是轻浅的呼吸都让人觉得格外甜蜜。
外面隐约传来人的说话声,不多时,车门被打开,有阴影笼罩在了车厢之内。
安屛勉力抬起眼,似醒非醒的看向来人。
男人拨开她额头汗湿的碎发:“继续睡吧,等会就进城了。”
“云起?”
“是我。”秦子洲俯下身子,在她脸颊上印下个干燥的温,眼皮骚动,最后定在张着小嘴睡得深沉的儿子身上,心里不知不觉的软成了一片,又轻轻的,将嘴唇在儿子的额头贴了贴,怕惊醒对方,一触即离。
安屛在熟悉的怀抱里略微动了动,又闭上了眼,喃喃一句:“还没起名,等着你呢。”
秦子洲解开披风,自己躺在她的身后,将对方抱入自己的怀中,吻着她的发顶:“知道,你睡吧,到了我唤你。”
安屛在他下颌处磨蹭了一下,到底抵不过睡意,又昏沉了下去。
新的梦境中,莲花在静静的绽放,偶尔从池塘里冒出的锦鲤吐着水泡,温暖的阳光,摇曳的花草,一切都映示着岁月安好。
马车随着队伍从正门驶入了皇宫,还在朝文殿处理政务的大臣们远远的就看到那辆普通至极的马车行驶在正路上,有位老臣问:“太子一早就出城了?”因为还没登基,朝臣们知道秦子洲的脾性,依然以太子称呼。
在殿内伺候的太监闻言笑道:“是,太子前几日就安排了,说今早出城,去接小皇孙和皇孙女。”
温丞相早就知晓太子有个侍妾,很是得宠,原本跑了,后来又被太子给早着呢,没想到才一年又有了小皇孙,一想到自己那死活不肯出嫁的女儿,也只有哀叹的份。
礼部大夫喝了一口茶,琢磨着车中女子的身份,问周边的诸位:“太子说登基后,暂时不册封皇后?据本官所知,东宫中好像除了已经故去的太子妃,再也没有其他嫔妃了吧?”
温丞相道:“除了现在突然冒出的这位安妃,没有他人了。”
礼部惊诧:“那车中的女子姓安?”
温丞相点了点头:“是太子的老人了,早些年生下了一位小公主,现在小皇孙也有了,想来太子登基后,她的位分也要尽快定下来。”
礼部啧啧称奇:“怎么我们以前都没听说过啊。”
吏部大臣原本是个武将,说话最是直爽:“你家有没有母老虎,自然不明白太子的苦楚。”
众人一想故去太子妃,也就是西衡和亲公主段瑞芷的手段,都忍不住打了个寒蝉,摇头的摇头,干笑的干笑,只有温丞相一脸平静,也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先皇五月病逝,文王是在四月登基,避免了守孝。秦子洲要登基,最靠近的日子是先皇殡天后的第四十九日,既尽了孝道,也不会耽误大统,礼部刚刚伺候完一位南厉在位最短的皇帝,很多礼品都还在,登基的事项也都还没入库,连着两个月弄两场登基大典,倒也不慌乱,反而有点驾轻就熟。
先皇病逝时,皇后就自缢在了皇帝跟前,秦子洲按照老规矩让帝后合葬。齐太医入宫后,问他:“是否要将你生母的棺木迁出来,与先皇合葬?”皇帝的墓地都很大,总有无数的嫔妃要合葬,不差位置。
秦子洲却摇头:“我母亲太单纯了,生前被皇后所害,死后还与皇后一处,怎么能够安宁。”
齐太医叹气:“你生母好歹也与先皇情投意合,恩爱一场。”
秦子洲很冷淡的道:“一个帝王,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可见那些恩爱也虚假得紧,不要也罢。再说了,母亲在齐家祖祠也好,就当她从未出嫁过,也没有遇见过父皇那个薄幸人,生前不得安稳,死后怎么也要让她受一受祖宗的庇佑。”
话都说得如此了,齐太医也没有再劝。
秦子洲又问了他安屛生产时的事情,齐太医回想道:“最危险的也就是那次。她生产倒是很顺,不过有个暗卫易容成了厨娘的样子,差点将刚出世的小皇孙抱走,幸亏她一直盯着小皇孙,这才没出差池。”
秦子洲点了点头:“温长莺在哪里?”
齐太医没有回答,反而问:“你准备对温家如何?”
秦子洲也不以为意:“温长莺擅自残害小皇孙,罪不可恕。温家于社稷有利,我是个赏罚分明的,舅舅将温长莺送去温家,问丞相,他是要保儿子的官途,还是保女儿的命。”
这话说得轻巧,于一位老父亲而言却是残忍。
在南厉,儿子与女儿的地位那是完全不对等的。儿子继承家族,女儿只是联姻的工具,女儿犯下了错,大不了逐出家族不闻不问,儿子犯了错,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同样,女儿一旦有了荣宠,可以为家族打开权利的大路,儿子有了荣宠,那是举家的荣华富贵。
现在,温家缺荣华富贵么?不缺!他们是辅佐太子登位的得力干将,有没有温长莺,太子都要厚待温家,重用温家。
温长莺入宫,那对温家而言只是锦上添花。温长莺没入宫,温家的权利也接近了顶峰,只是还差登顶那么一小段距离。那个距离,就是皇家外戚的距离。温家与齐家最大的差距,温家没有皇孙,齐家有个太子,这就是权臣与皇亲国戚的差别。
可现在,温长莺的短视,就将这份差距扼杀在了摇篮里。
你喜欢秦子洲没问题,你要嫁给太子也没问题,你不待见安屛更加不是问题。但是,你要陷害安屛和她的孩子,至少也要等你是太子的女人再说,等你入了宫再说。在宫里,要弄死一个没权势的嫔妃太容易了,更何况是两个没长成的孩子,那不就是动动手指的问题么?偏生,温长莺没有耐心,等不到那个时候。
她为什么等不到那个时候,这可能的因素太多。兴许是听闻太子假死之前,居然还与那贫贱女子藕断丝连;兴许是,听闻太子妃与那女子形同姐妹;兴许是,怕入宫后,宫中只有两位嫔妃,到时候再动手,她的嫌疑太大;更或者,她只是被妒火燃烧了理智,或者是被身边的丫鬟、嬷嬷,乃至于闺房密友们给刺激了、拾掇了,这才铤而走险。
总之,温长莺被送回了温家。
温丞相不过一夜,就做出了决定,他逼着女儿剃度出家,在自家佛堂度过余生。
这是一位父亲的不得已,可在太子登基后,看到新颁布的诏书,里面没有自己儿子温长清的名字时,那份愧疚顿时成了悔恨。秦子洲没有提拔温家本家大房的嫡子,反而给二房的儿子们加官进爵,这简直是给大房打脸。
温丞相的夫人当场就跑去了佛堂,将自己的女儿掐出了一身的青紫,直说是个‘败家女’。
温长清与温长莺的兄妹关系甚好,虽然妹妹一时糊涂阻挠了自己的青云路,他却没有多少责怪。只是,原本得势的大房逐渐被二房压制,就算是心思深沉的温长清也逐渐不甘起来,去看视妹妹的日子越来越少,最后终于没再踏入佛堂一步。
偏生,在秦子洲大赦天下,新开了科举之后,温家三房居然有两个庶子都参加了考试,并且分别中了二甲和三甲,直接参加殿试,那可比二房还要气势夺人。
终于,在秦子洲登基三年之后,温长莺也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自家佛堂之内。据说是冬日大雪,佛堂房梁从中间腐烂,直接塌陷,压死了还在熟睡的大小姐,就这么去了,此乃后话。
安屛在东宫醒来,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不过她好歹在行宫住过,东宫相比那行宫多了些富丽堂皇,一眼望去,总觉得会被那些金箔闪瞎了眼。
宫女见她醒来,躬身请了安,问:“娘娘,您现在就起么?”
安屛眨了眨眼,没有去问‘你口中的娘娘是谁?’这种蠢话,左右看视了一遍,有点紧张的问:“孩子呢?”
那宫女笑道:“小皇孙正在偏殿又奶嬷嬷喂奶,娘娘现在要见小皇孙么?”
安屛点头,又问安安的去处,宫女自然有问必答,不多时,奶嬷嬷抱着儿子,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安安一起走了进来。
奶嬷嬷行了礼,这才将孩子交到安屛的手上:“小皇孙十分乖巧,醒来后不吵也不闹,更不挑嘴,奴婢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乖巧的孩子。”
安屛笑了笑,接过孩子后下意识的去看孩子的脸色,将儿子正瞪着滴溜溜的眼睛望向自己,她逗弄了两下,孩子就含着她的指尖要吸吮。她摸了摸孩子的手脚,都很暖和,孩子没有哭闹说明身上没有什么病痛,也就安心了大半。
等她洗漱完毕,秦子洲也回来了,说:“东宫住不了多少时日,你先调理身子,等过几日太阿殿休整好了,你再搬过去。”
安屛并不知晓太阿殿是皇后的寝宫,她以为就是寻常的嫔妃住处,也没多问,等用了午饭,秦子洲又走了。
安屛仔细询问殿内每个宫女的名字,才知道方才与她说话的宫女是负责的女官,名叫齐沅,原本是齐家的女医官,后来送入宫中,负责后宫嫔妃们的膳食。秦子洲的妻儿全都在这里,膳食方面最要主意,故而直接将齐沅调了过来,日后负责安屛的饮食起居。
听到齐沅说她师从齐太医,安屛就放下了另一半的心。
等到晚上,秦子洲又回来吃饭,吃过饭,在偏殿看了奏折,陪着安安练了一会儿剑,又哄了一会儿儿子,沐浴后就自然而然的睡在了床上。
安屛站在床边,有点疑惑:“我记得太子殿下有自己的寝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