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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西衡,太庙。

历朝历代帝后的排位高高的排列在神龛上,如一尊尊怒目罗汉,居高临下的瞪视着眼下的不孝子孙。

段瑞芷跪在蒲团上,也不知自己到底跪了多少个时辰,只知道膝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身子的重量,随时都在摇摇欲坠。

西衡的皇帝还在质问:“你说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段瑞芷都麻木了,垂着脑袋:“对不起!”移动了下膝盖,有气没力的道,“皇帝哥哥,你都训了我几个时辰了,口渴不渴?走得累不累?要不,你坐会儿歇歇?”

皇帝都要背自己这个妹妹给气死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糟心的家人。哪怕是当初与几位兄弟暗斗,都没有比要替段瑞芷收拾烂摊子疲累。当初乍然听到段瑞芷死在南厉时,他头发都白了几根,还没来得及质问南厉皇帝呢,又来了消息,死去的段瑞芷活了!等收到段瑞芷的亲笔信,这位壮年的皇帝头发都要白了一半,都是被这个妹妹给愁的。

真正,愁死人了!

段瑞芷狗腿子的去偏殿倒了一杯温水来递给皇帝哥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哥哥你骂也骂了,我跪也跪了,错也的确是错了,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只希望你消消气,宫里还有很多政务等着哥哥你去处理呢。”

看看,口口声声认错,口口声声替哥哥考虑,换了以前,她哪有这么老实,这么体贴,这么……

西衡皇帝疲惫的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你死而复生的事情不能对外透露,日后,我西衡再也没有了你这位公主了。”

段瑞芷坦然的笑道:“我知道,在替南厉皇帝挡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对南厉对西衡都只能是个故去的人了。”她垂下头,看着那一团锦绣的蒲团,“我早就厌烦公主的身份了。既然我已经履行了公主的责任,那么一旦失去了这个身份,我也就自由了。”

皇帝喝了一口茶,滋润了一下自己的脾胃。现在是八月,秋高气爽的时候。段瑞芷比以前懂事很多,知道赶在中秋之前回到了西衡,回到了自己的皇帝哥哥面前,总算是勉勉强强的一家团聚了。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段瑞芷抬头笑了笑,在皇帝看来,这笑既然有种百无聊赖的意味:“随便吧!反正是个死人了,那么我也可以卸下重担,到处走走看看,游山玩水也很好。我一直龟缩在宫墙里,从未仔细的去看看我们西衡的大好河山。”

皇帝摸着她的长发:“你长大了。”

“嗯,”段瑞芷点头,“哥哥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长大么?!”

成长意味着痛苦。

根本不用去问,只要是在宫廷中长大的人,都可以想象她在南厉的生活。异国他乡,相敬如宾的夫君,步步惊心的宫闱斗争,心无所恋的行走在独木桥上,独自去面对未测的陷阱,还有命悬一线的逼宫谋反,种种都是惊心动魄,每一步都无法回头。

段瑞芷的确成长了,可成长的背后是一条布满了荆棘的血路。

现在,她可以笑着安慰兄长,可身为兄长却觉得她的笑似哭,随时随地都要流下泪来。

“就算出门游玩你也重要回宫吧,你皇嫂一直在念叨你,前些日子收到信,哭了很久,只差要将无悔接入宫中了。”

段瑞芷啊呀了声:“无悔也回西衡了吗?”

皇帝看着她那轻微颤动的眼,点头:“回来了,江大人叙职的时候就携了他一起,哥哥还考了他的功课。”

“无悔文武都不错,像他爹爹。”

果然,皇帝暗自摇头:“你还活着的消息,无悔他并不知晓。”言下之意,江德弘也不知道。

段瑞芷似乎没有听明白皇帝未尽的话,只笑道:“那我没法去见他了。在南厉时,我还与他生活了一段时日,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就是胆子太小了些,几乎与他爹爹寸步不离。”

皇帝放下茶盏,看了下外面的日头:“我要回宫了,等到中秋我再让人来接你。太庙虽然清静到底不能久待,你去行宫暂住吧,等我想个妥当的法子,让你名正言顺的回宫。”

段瑞芷知道他的怨念,笑着点头:“一切都麻烦哥哥了,我等你的消息。”

江德弘手里拿着戒尺,凭空扬了扬,对身前的小孩道:“把手掌摊平了。”

段无悔咬着下唇,手掌倒是伸得平整,只是身子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他的惧怕。

江德弘问他:“何事与人争执到需要动手的地步?”

段无悔将手往前更近了一步,意思是少废话,要打就速度点。江德弘见识过这个孩子的顽固,也知道定然是有什么缘故让刚刚回来的段无悔去学院上课的第一天就与人起了冲突,大打出手。

段无悔的武艺是朝中武将们教导的,虽然都是皮毛,后来出了宫随着他。江德弘的武艺又是外祖父府里的武术师父指点过的,他刚刚入朝为官时,更是领了外祖父送的暗卫斗过山匪与盗贼,虽说不是武艺高强,可很实用,有点类似于兵营里的拳脚。段无悔跟着他,进步很大,在学院将高龄的学子揍得青紫。

段无悔虽然已经认了义父,到底还是皇子血脉,臣子们的儿子哪里敢真正对他下重手,此消彼长,段无悔在书院出了很大的风头。再加上唯恐不乱的两个小外甥,几乎要成了皇城的新一代小霸王。

江德弘疼惜这个孩子,可并不宠溺,赏罚很是分明。如今闯了祸,对方也不说缘由,江德弘自然还是要教训他。拿着戒尺恨恨的打了三十下,打得孩子掌心一片红肿,好在是左手,否则连笔都握不住了。

段无悔眼中嵌着泪,死活没有落下来。挨了打,自己就回房让丫鬟们拿药擦拭,一点都不委屈自己。

等丫鬟们来回禀,说小少爷擦了药,又洗了脸,吃了糕点,就躺在床上歇息了时,江德弘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囧感,这孩子,真是……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难道少时的段瑞芷也是这般?

江德弘收了戒尺,让人备了厚礼,亲自去了另外两家大臣的府邸赔礼道歉。

到了中秋,去姐姐家一起过节,说起这事,小外甥穆远峰就一肚子火气:“他们说公主死了!”段无悔想要阻止都来不及,穆远峰还在义愤填膺的告状,“他们说公主死了,我们西衡还要嫁一位公主去陪给南厉皇帝。然后无悔就冲上去了,我们是兄弟,打架当然要一起啦!”说着就凑到段无悔身边,“唉,我替你打了一场架,回来屁股墩都被我爹揍开花了。”

段无悔回头看了看穆远峰的圆屁股,觉得比以往好像大了些,就摊开自己的掌心:“我也挨打了。”

穆远峰抱怨:“你只打了手板啊,我可连坐都不成了。”

段无悔道:“我沐浴的时候这只手都没法动弹。”

穆远峰小心翼翼的提起衣摆,再轻轻的落座在椅子上:“今晚你睡在这里吧,我们一起沐浴,让你看看我的伤。”说着,还得意洋洋的道,“母亲说了,男人身上的伤是他英勇的象征。”惹得周围的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江德弘的姐姐江德昭格外心疼段无悔,让人拿了上好的膏药,在饭前就先给段无悔抹了,穆远峰哇哇大叫,说母亲不疼他,他也要母亲给上药,还必须用同样的膏药。江德昭无法,被儿子拉去了房间摸了一顿药这才好了。结果到了吃饭时,穆远峰又没法坐了,串上串下的给祖父祖母父母亲夹菜,勤快得不行。穆老夫人不由得又抱怨儿子下手没轻重,打坏了她的宝贝孙儿。

府里有两个孩子,穆远峰是停不下来的,老人家也不指望他会安安分分的看月亮,就让穆承林带着两个孩子去看灯会。江德昭又有了身孕,身子日重,不能出门,细细的给丈夫和儿子整好了衣衫,又让人拿出两件新制的披风,一件给江德弘,一件给了段无悔,看着四个男人骑着马出门。

段瑞芷熟门熟路的从宫门里溜了出来。这事她已经很熟溜,少时没少干,久而久之,她的皇帝哥哥在宫中寻不到人就知晓她又偷跑了。可惜,今天中秋,她也只是草草的在宫中吃了一点糕点。宫中有宴会,皇帝哥哥和皇后嫂嫂,加上一群少年老成的萝卜头都要出席,她这个故去的人,自然只能孤寂的跑来了外面。

好些年没有回来,眼中都是熟悉的街道,耳中都是熟悉的西衡话语,连空气都带着西衡特有的草木味道,缓缓的唤醒了她那一刻归家的心。

街道四通八达,每一个屋檐下都悬挂着一盏明灯,妆点得整个皇城如同天上的银河。

段瑞芷应景的买了一盏玉兔捣药的粉色灯笼,慢悠悠的沿着街道买些零嘴,一边吃一边逛。

街道的另一头,江德弘牵着手肿的段无悔,一边看着孩子们抓耳挠腮的猜灯谜一边护着身边人的安危,一双冷情的双眼从这头望到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