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何识蕴?谓于所缘了别为性,亦名心,亦名意,此能采集诸行种子。又此行相不可分别,前后一类相续转。
《顺正理论》(卷三)云:“识谓了别者,是谁总取境界相义。各各总取彼彼境相,各各了别谓彼眼识,虽有色等多境现前,然惟取色,不取声等,于其自境惟总取相。”法相宗书数百卷,不外说明一“识”字,繁征细剖,恐读者转增迷惘,且俟下文随时诠释。今但以极简单语略示其概念:识也者,能认识之自体,而对于所认识之对象,了别其总相,能整理统一个个之观念,使不相挠乱,又能使个个观念继续集起不断者也。其实色、受、想、行,皆识所变现,一识蕴即足以包五蕴,所以立五名者,不过施设之以资观察之便利,谓意识活动之过程,有此五者而已(所谓七十五法、百法乃至六百六十法,皆不外一种 方便的施设,但求不违真理,名数不妨异同)。试为浅譬如印刷然,色蕴为字模,受、想、行则排字之次第,经过逐段递进,识蕴则纸上之印刷成品,机器一动,全文齐现。此譬虽未悉真,亦庶近之。
佛典屡用色、名二字,色即指色蕴,名指受、想、行、识四蕴。因其为方便施设之一种名号也。此则前一蕴为一类,后四蕴为一类;若就能所区别论,则前四蕴为一类,后一蕴为一类。
《广五蕴论》原文如下:“云何识蕴?谓于所缘了别为性。亦名心,能采集故;亦名意,意所摄故。若最胜心,即阿赖耶识,此能采集诸行种子故。又此行相不可分别,前后一类相续转故。”
——编者注
读《异部宗轮论》述记
一、本论之价值及传译源流
《异部宗轮论》者,世龙菩萨叙述佛灭后五百年间,印土教团分裂蜕变之状态也。《述记·序论》云:
人随理解,情见不同,别而为类名为异部。所主之法互有取舍,喻轮不定,故曰宗轮。
命名之意,略具于是。佛教二千年来,循进化之公例,常为不断的发展,其最显着之迹,则由小乘而进为大乘也。大乘派别,虽肇兴于印度,而实光大于中国,故治佛教史者多能言之,小乘派别,则虽在印度,所谓两部、四部、五部、十八部、二十部等名称,虽散见群籍,然语焉不详,学者憾焉。既不审小乘蜕变之迹,则大乘发展之途径决无由说明,于是生出两种偏至之论。其一,则如中国相传旧说,谓佛在世时,大乘教已圆满成立。其二,则如欧洲多数学者所倡“大乘非佛论”,两说各驰极端,而世友菩萨造,唐三藏法师玄奘译,慈恩法师窥基述记。皆非其真也。吾以为欲对于佛教史为系统的研究,宜破除小乘大乘名目,观其各派相互之影响,而察其教理蜕进之所由,而惜乎此类资料,缺乏已极也。本书虽极简略,不能使吾辈满足,且又为一派私言,持论不无偏至,然既别无他书能视此更完备者。则吉光片羽,其至可宝矣!
造论者世友菩萨或译为天友(如世亲亦译天亲),或译音为婆须蜜,为伐苏密多罗,“禅宗”所谓西士第七祖者,即其人也。《婆须密集序》文称其当继弥勒作佛名师子如来,则其道行阶位之尊崇,可以想见,其所着书译出今存藏中者尚有《阿毗达磨品类足论》十二卷,《阿毗达磨界身足论》三卷(此即有名的《六足论》之二,足说详次篇),《尊婆须密菩萨所集论》十卷。别有《众事分阿毗论》十二卷,则《品为足论》之异译也,《品类》《界身》二足,为说一切有部之宝典,据此可知其为“有部”大师。但其年代,颇存异说,据《西域记》(卷三)言,迦腻色迦王结集《大毗婆沙》时,世友实为首座,兹事在西第二世纪初期,实佛灭六百年后矣。据《达磨多罗禅经》(卷上)则婆须密(世友)为优婆鞠多之弟子,为僧伽罗义之师,案鞠多为阿育王师,罗义为迦腻色迦王师,皆确有考证,两王相去三百余年,世友虽寿,断不容前后相及,彼若诚为鞠多弟子,则当是西历纪元前百余年之人,若诚为罗义师,则当是纪元后六七十年之人,今考《大毗婆沙》实解释迦多衍尼子之《发智论》,而《发智论》又似解释《六足》,然则着《品类》《界身》二足之世友,决当为迦多衍尼之前辈,无缘参预《婆沙》之结集,故多罗那达氏之《印度佛教史》,疑为有先后同名之两世友,(塔氏为十七世纪之西藏人,着《印度佛教史》一书,一八六九年译成德文,在俄京出版,欧人治印度学者甚重之。)以吾臆断,则《西域记》所言世友加入结集,不过一种神话。殆非事实(说详读《毗婆沙》条下)。但本论中述及佛灭四百年后事,则其能否逮事优婆鞠多,亦成疑问(鞠多为阿育王师,王以佛灭后二百十九年即位。据近人研究,阿育王即位的时间,当在佛灭后二百十八年,即公元前二六八年。)。要之,世友必为要西历纪元前之人,而为“说一切有部”之耆宿,可断言也。
此书中国前后有三译本,今《大藏》中合为一卷,其目如下:
第一译《十八部论》译者失名
第二译《部执异论》译者陈真谛三藏
第三译《异部宗轮论》译者唐玄奘三藏
《十八部论》旧题为失译,但其颂文中有“罗什法师集”一语,其正文之“他鞞罗”三字下,又夹注五字云:“秦言上座部”也。据此则似出鸠摩罗什矣,但其发端冠以《文殊师利问经·分别部品》一篇,殆后人所羼增耶?(《文殊问经》,梁僧伽婆罗译,远在罗什后。此所录者其第十五品也)。真谛之《部执异论》与《宗论》内容全同,慈恩《述记》言所以再译之故,谓“昔江表陈代已译兹本……详诸见叶,校彼所翻,词或爽于梵文,理有乖于本义,彼所悟者必增演之,有所迷者乃剪截之,今我亲教三藏法师玄奘以大唐龙朔三年七月十四日,于玉华宫重译斯本”。盖谓真谛本有舛误也。其舛误处,《述记》具辨,今不引。
《大藏》中只有论,而《述记》不存。唐代经录,亦未着录。惟日本有单行本,论文简略。不足餍心。慈恩躬承奘师,博极群籍,其所疏解,价值可推,翻刻流通,亦弘法者所当有事也。
二、二十部之叙述
论中首叙佛灭后百有余年无忧王(即阿育王)时,佛教徒因议大天(摩诃提婆)所倡异论五事(下详)分为“上座”“大众”两部,后即于此第二百年中(秦译作百余年),由“大众”部分出三部,(一)一说部。(二)说出世部。(三)鸡胤部(秦译作窟居部,陈译作灰山住部)。寻又分出一部,曰多闻部(秦译作施设部)。寻又分出一部,曰说假部(秦译缺,陈译作分别说部)。及第二百年满时,有一出家外道,亦名大天,重辩“五事”,因乖诤复分三部:(一)制多山部(秦、陈译皆作支提山部)。(二)西山住部(秦译作佛婆罗部,陈译阙)。(三)北山住部(秦译作郁多罗斯罗部,陈译作北山部)。此百余年,为大众部分裂时期。共分八部,合本部共为九部。上座部在佛灭后二百年中,一味和合。三百年初,有少乖诤,分为两部:(一)说一切有部,亦名说因部(秦译作萨婆多部)。(二)即上座本部,转名雪山部。未几从说一切有部分出一部名犊子部(陈译作可住子部)。寻又由犊子部分出四部,(一)法上部(秦译作达磨郁多梨部)。(二)贤胄部(秦译作跋罗陀耶尼,陈译作贤乘)。(三)正量部(秦译作三弥底)。(四)密林山部(秦译作六城,陈译作密林住)。未几复从说一切有部分出一部,名化地部(秦译作弥沙塞,陈译作正地)。又从化陈译无西山住部,又将“支提”“北山”合为一,谓大众部所属共七部,其致误之由,盖缘旧说皆言有十八部,而本论所举实二十部,真谛欲强合“十八”之数,故任意合并不知十八部云者,不计两本部,二十部云者,则并本部算入也,《述记》已详驳之矣。地部分出一部,名法藏部(秦译作昙无德,陈译作法护)。至三百年末,从说一切有部分出一部,名饮光部,亦名善岁部(秦译作迦叶维,亦名优梨沙)。至四百年初,从一切有部复分出一部,名经量部,亦名说转部(秦译作僧迦兰多,亦名修多罗,陈译作说经部,亦名说度部)。此百余年间,为上座部分裂时期。共分十部,合十部为十一部。
三、考证及批评
据以上所叙述,析其条理如左:
(一)佛教分为两大派,耆宿长老为一团,曰上座部。此外多数青年信徒为一团,曰大众部。而上座部常以正统派自居。
(二)两派之分,在佛灭后二百年前后,即阿育王时,其动机在“大天五事”。
(三)分派后一百年以内,大众部先分裂,共成九派。
(四)分派后逾一百年,上座部起革命,新派别为说一切有部(省称有部),旧派退居雪山,仍袭上座名,而有部遂成为正统。
(五)有部成立后,百余年间,次第分裂,共为十派,合雪山之旧上座部,则十一派。右事实是否完全正确,试参考他书一评骘之。
第一,上座、大众之分,果起于佛灭百年后乎?嘉祥大师《三论玄义》云:“如来入涅盘,诸圣弟子于阇暗崛由中结集三藏,尔时即有二部名字,一上座部,迦叶所领,但有五百人。二大众部,即界外大众,乃为万数,婆师婆罗汉为主,后多人来结集三藏,迦叶并不许之。”嘉祥此说,未详所出,但其决非杜撰无疑(疑律藏中必有之以浩博未及细查)。又《摩阿僧祗律》(卷三十二)记迦叶等五百人结集竣事时,窟外千人,群起致诘,迦叶卒乃宣言曰:“未制者莫制,已制者我等当随顺学。”据此则上座、大众之分,实起于佛灭后之数月,而动机则在经律之结集。此次结集,以迦叶、阿难、优波离等为上首,其所出大经,则《四阿含》,律则《八十诵律》,皆所谓小乘者也。惟大众部所传之《增壹一阿含》,中多含大乘义(印土小乘各宗,虽俱宗阿含而所传之本各不同,我国之《增一阿含》乃法显与《摩诃僧只律》时得之,《摩诃僧只律》既为大众部之律,则《增一》应亦大众部之经也)。然则两部之分盖由只暗窟内结集三藏诸长老,墨守佛早年所教以之泐为定本,而窟外多数之青年,抱进步思想者,深为不满,自尔以后,佛教遂隐然分为两派。特至阿育王时,始建堂堂之旗鼓以相抗耳!本论谓纯起于佛灭百年后,似未探其本也。
第二,大天,为分派分最重要之主动人,殆无可疑,但彼果为何等人乎?为何时代之人乎?在佛教史上实成一大问题。本论言大天有二人,前者即首倡五事异说之人,在第一百年之初,论主对于其人,不置可否。后者为重提五事之人,在第二百年之末,论主称其多闻精进,相去百余年,同一人名,同一事迹,而强指为二人,实不合情理,印度人时代观念最不明确,此必本为一人一事。而传说两歧,论主兼采而误混耳。以理度之,则其人第一百年初之人,为大众部之确立者,殆较可信。然则其之道行果何如?《述记》叙彼小传,凡数千言,则彼乃烝母、刹父、戕友、诳徒、诬佛之大恶人也。此说录自《大毗婆沙》(卷九十九原文),盖“有部”所传,慈恩因所疏者为“有部”之书,故引其说以为释,其别着之《瑜伽略纂》(卷一)乃褒誉大天,而《分别功德论》亦云:“唯大天一人是大士。”则其人格之高可想。《三论玄义》云:“摩诃提婆(大天)取诸大乘经纳三藏中释之,诸阿罗汉结集时,已除斯义。而大众部用此义,上座部不用之,因尔起诤,遂成二部。”此说似最得真相。然则大天者,实创立大众部之人,亦即大乘教之远祖,对于当时上座长老,实行宗教革命。无怪自命正统之“一切有部”,衔之次骨也,而《婆沙》种种诬蔑之辞,抑徒自暴其褊心而已。
第三,派别何故盛兴于阿育王以后,又极可研究之问题也。佛灭后百五十二年(西纪前三二七),亚历山大大王大军侵入印度,印度为马基顿领土者垂十年,自此与欧洲交通日繁,大受希腊文化之影响,思想随而蜕变,此新教义发生之第一原因也。越五十余年,而阿育王统一全印,前此佛教仅行于中印摩竭陀附近一带而已,阿育灌顶后,乃派人传教于四方,彼其政权所及之地,即教权所被之地。夫宗教必须有顺应环境性乃能生存,佛教既普被于种种异言俗之民族,则其所诠译所理解自不能悉仍其旧,当然各带地方的色彩。观音诸部之名,如所谓“灰山住”“制多山住”“西山住”“北山住”“密林山住”等,皆以地为识别,则其含有地方党派的意味,殆无可疑。然此实自阿育传教启之,此新教义发生之第二原因也。
读《修行道地经》众护即僧伽罗刹,别有僧伽罗刹所集《佛行经》,苻秦僧伽跋澄译,今并存藏中。彼经有道安序(原书不着作序者姓名,以《高僧传》证序天竺众护菩萨造,西晋竺法护译。中语,知其出安公手也)。言罗刹有《修行道地经》,此土已译,故知两书同出一人也。(僧伽跋澄即众现,法护即昙摩罗刹,故知僧伽译义为“众”,罗刹译义为“护”也)。安序称,“罗刹须赖国人,佛去世后七百年生。游教诸国,至犍陀越土,甄陀罽贰王师焉。甄陀罽贰即迦贰色迦,实结集《大毗婆沙》之人(结集在佛灭后六百年,罗刹生七百年而为色迦师两说必有一误。)。须赖国在莫醯河之东,自亚历山大入寇以来,此地即为印欧交通孔道,受希腊文化影响最深,又为耆那教最盛行之地。罗刹生长其间,实极可注意之一事也。本书特色,在言生理与心理相关,实前此佛藏所未曾有。彼言“五阴成败之变”,全用医学的见解(卷一)。其言人当受精处胎之始,色、受、想、行、识五阴,次第继起,五种生理现象,与五种心理活动俱行。谓初人胎时,身、意二根同时并得,所论极为精密。又言胎儿每经若干日,胎体之某部分若何发展,其言虽不逮今世科学之完整,但确非仅恃冥想虚构成者。又言人身中有八十种虫,一一举其名,则与今所发明,尤相近矣。其言修行之法,亦多用生理的说明。中有一段,举“发”为例。云:“发从四生,一曰因缘,二曰尘劳,三曰爱欲,四曰饮食。发众缘合,我适有一;发堕在地,设投于火,若捐在厕,以足蹈之,于身无患,在于头上,亦无所益。”(卷五)全书引喻大率类是故。其修行最重数息,言其法甚详(卷六)。故知罗刹之宗教观,实建设于生理学上也。此书出护公之手,译笔美妙,能助人悬解,实初学一善本也。有前、后序各一篇,不着撰人名氏。后序记传译因缘,谓罽宾文士竺侯征若赍此本至敦煌,法护口宣,法乘、法宝笔受,以太康五年二月讫,凡二十七品,分为六卷。书来自罽宾,殆“说一切有部”所传也。
说《大毗婆沙》
一、《大毗婆沙》之结集
“毗婆沙”译言广说,或言广释,藏中以《毗婆沙》名书者五种,除上列二种以外,尚有尸陀盘尼之《鞞婆论》、法救之《五事毗婆沙论》、龙树之《十住毗婆沙论》。而此《阿毗昙婆沙》,则同本异译,凡佛学家泛言《婆沙》者,皆指此也。
《大毗婆沙》所广释者何?即释迦旃延之《发智论》也(今本每卷末皆有“说一切有部发智”七字。)。然此非私家着述,乃当时佛教正统派(说一切有部),以团体之公意,受时主之保护,经正式的公开研究,用极郑重之形式,泐为大典。史家名之曰:“第四结集”,与迦叶、阿难之结集三藏,视为同等大事业。故研究斯论之成立渊源,实佛教史上一重要关目也。
《婆沙》结集之史料,详见于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三)迦湿弥罗国之条。其文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