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佛解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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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佛光初现(5)

一、音乐——音乐大抵从西域间接传来的居多。中国古乐,我们想来是很好的,但南北朝以后,逐渐散失,在江南或者还存一部分,中原地方,却全受西方传来的新音乐影响。隋唐承北朝之统,混一区宇,故此后音乐全衍北方系统。最盛行的音乐是“甘州”“伊州”“凉州”“梁州”诸调,这些调都是从现在甘肃、新疆等地方输进来,而那时候这些地方的文化全属印度系,后来又有所谓龟兹部乐、天竺部乐等,都是一条线上衍出来。这些音乐,现在除了日本皇室或者留得一部分外,可惜都声沉响绝了。但我们据《唐书乐志》及唐人诗文集、笔记里头所描写记载,知道那时的音乐确是美妙无伦。所以美妙之故,大约由中国系音乐和印度系音乐结婚产出来。

二、建筑——中国建筑受印度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事。《洛阳伽蓝记》里头的遗迹我们虽不得见,永平寺、同泰寺、慈恩寺……诸名区的庄严美丽,我们虽仅能在前人诗歌上或记录上欷献凭吊,但其他胜迹留传至今的还不少。就中窣堵坡(塔)一项,尤为我们从前所无。自从这项建筑输入之后,增饰我们风景的美观真不少。你看西湖上得“雷峰”“宝俶”两塔,增他多少妩媚。汴梁城上若没有“铁塔”和“繁台”,还有什么意趣?北京城最古的建筑物,不是彰仪门外隋开皇间——六世纪末的“天宁寺塔”吗?北海的琼华岛,岛上“白塔”和岛下长廊相映,正表示中印两系建筑调和之美。我想这些地方,随处可以窥见中印文化联锁的秘密来。

三、绘画——中国最古的画,我们看不见了。从石刻上——嘉祥县之武梁祠堂等留下几十张汉画,大概可想见那时素朴的画风。历史上最有名的画家,首推陆探微、顾虎头,他们却都以画佛像得名。又如慧远在庐山的佛影画壁,我猜是中国最初的油画,但这些名迹都已失传,且不论他。至如唐代的王维、吴道子所画佛像,人间许尚有存留。依我看来,从东晋至唐,中印人士往来不绝,印度绘画流入中国很多,我们画风实受莫大影响,或者可以说我们画的艺术在那个时代才确立基础。这种画风,一直到北宋的“画苑”,依然存在,成为我国画史上的正统派。啊啊,真是中印结婚产生的“宁馨儿!”

四、雕刻——中国从前雕刻品,像只有平面的,立体雕刻,我猜度是随着佛教输入。晋朝有位名十戴安道,(王羲之的儿子王子猷剡溪雪夜访戴的故事,访的便是他)。后人都知道他会做诗,画画,我们从《高僧传》上才知道,他和他的兄弟都是大雕刻家。他们哥儿俩曾合雕一佛像,雕时还留下许多美谈。

此后六朝隋唐间所刻有名工妙的佛像见于历史者不计其数,可惜中间经过“三武毁法”(北魏孝武、北周武帝、唐武宗)的厄运,和历代的兵燹,百不存一,但毁不掉的尚有洛阳龙门山壁上三四千尊的魏齐造像,我们现在除亲往游览外,还可以随处看见拓片。其尤为世界瑰宝的,莫如大同府云冈石窟中大大小小几百尊石像,据说是“犍陀罗美术”(犍陀罗为今阿富汗地,他的美术是印度和希腊所产)的结晶作品,全世界找不出第二处,就只林徽因、泰谷尔与徐志摩,这票宝贝,也足令我们中华民族在人类文化史上留下历劫不磨的荣誉,但倘非多谢老哥哥提拔,何能得此?还有一种艺术要附带说说,我们的刻丝画,全世界都公认他的价值,但我敢说也是从印度学来的,玄奘归赆的清单,便列有这种珍贵作品。

五、戏曲——中国最古的戏曲,所谓“鱼龙曼衍之戏”,大概是变戏法的玩意儿。歌和舞自然是各有很古的历史,但歌舞并行的戏剧,魏晋以前却无可考见。最初的歌舞剧,当推“拨头”一曲,亦名“钵头”,据近人考证,像是从那离代京(大同)三万一千里南天竺附近的拔豆国传来。那戏是演一个人,他的老子被虎吃掉,他入山杀虎报仇,演时且舞且歌,声情激越。后来着名的“兰陵王”“踏摇娘”等等戏本,都是“拨头”变化出来。那么,印度又是我们戏剧界恩人了。

六、诗歌和小说——说中国诗歌和印度有关系,这句话很骇人听闻,—连我也未敢自信为定论,但我总感觉,东晋时候斯译出印度大诗人马鸣菩萨的《佛本行赞》和《大乘庄严经》这两部名着,在我文学界像有相当的影响。我们古诗,从《三百篇》到汉魏的五言,大率情感主于温柔敦厚,而资料都是现实的。像《孔雀东南飞》和《木兰诗》一类的作品,都起自六朝,援前此却无有。(《孔雀东南飞》向来都认为汉诗,但我疑心是六朝的,我别有考证。)《佛本行赞》现在译成四本,原来只是一首诗,把佛一生事迹添上许多诗的趣味谱为长歌,在印度佛教史上力量之伟大固不待言,译成华文以后,也是风靡一时,六朝名士几于人人共读。那种热烈的情感和丰富的想像力,输入我们诗人的心灵中当不少,只怕《孔雀东南飞》一路的长篇叙事抒情诗,也间接受着影响罢!(但此说别无其他证据,我未敢自信,我要再三声明。)

小说受《大乘庄严经》影响,我十有九相信。《庄严经》是把《四阿含》里头所记佛弟子的故事,加上文学的风趣,搬演出来,全书用几十段故事组成,体裁绝类我们的《今古奇观》。我国小说,从晋人《搜神记》……等类作品,渐渐发展到《唐代丛书》所书之唐人小说,依我看,大半从《庄严经》的模子里镕铸出来。这还是就初期的小说而言,若宋元以后章回体的长篇小说,依我看,受《华严经》《宝积经》……等影响一定不少。这些经典都是佛灭后六七百年间由印度文学家的想像力构造,这是治佛学史的人公认的,然而这些经典,中国文学家大半爱读他。中国文学本来因时代变迁自由发展,所受外来影响较少,但既有这类新文学优美作品输入,不管当时诗家或小说家曾否有意摹仿他,然而间接受他熏染,我想总不能免的。

七、天文历法这门学问,中国原来发达很早,但既和印度交通后,当然得他补助,唐朝的“九执术”便纯从印度传来,僧一行的历学,在我们历学史上是有位置的。

八、医学这亦是我们固有的,和印度交通后,亦有补助增益,观《隋书·经籍志》《唐书·艺文志》所载婆罗门医药书之多,可知。

九、字母中国文字是衍形的,不能有跟着言语变化的弹力性,这是我们最感不便的一件大事。自从佛教输入,梵文也跟着来,于是许多高僧想仿造字母来救济这个问题,神珙、守温等辈先后尝试。现存“见溪群疑”等三十六字母,虽然形式拙劣,发音漏略,不能产出什么良果,但总算把这问题提出,给我们以极有益的动机和资料。

十、着述体裁中国从前书籍,除文学作品及注释古典的训诂书不计外,虽然称“体大思精”的经书、子书,大都是囫囵统括的体裁,没有什么组织,不容易理清眉目,看出他的条理。自从佛典输入之后,每一部经论都有他首尾一贯盛水不漏的主义,里头却条分缕析,秩序谨严。这种体裁,求诸中国汉魏以前是没有的。(《荀子》和《论衡》算是最谨严的,但还比不上。)这种译书既盛行,于是发生“科判”的章句之法,把全部书脉络理清,令人从极复杂的学说中看出他要点所在,乃至如天台、贤首诸师将几千卷藏经判为“三时五教”之类,是都用分析综合的观察,开一研究新途径。不但此也,当六七世纪时,印度的新因明学正从佛教徒手里发挥光大起来,研究佛学的人,都要靠他做主要工具。我们的玄奘大师,正是最深造此学之人,他自己和他门下的人的着述,一立一破,(立是自己提出主张,破是反驳别人。)都严守因明规范,应用得极圆滑而致密。这种学风,虽后来因禅宗盛行,一时消歇,然而已经在学界播下良种,历久终会发新芽的。

十一、教育方法上中国教育,不能不说发达的很早,但教育方法怎么样,共有若干种,我们不容易调查清楚,即如聚许多人在一堂讲演,孔子、孟子书中像没有看见这种痕迹。汉朝伏生、申公诸大师,也不见得是如此。我很疑心这种讲演式的教育,是佛教输入后从印度人学来,不惟如此,即在一个固定的校舍中,聚起许多人专研究一门学术,立一定课程,中国前此虽或有之,但像是从佛教团成立以后,这种制度越发完密而巩固。老实说,唐以后的书院,实从佛教团的教育机关脱胎而来,在中国教育史上不能不特笔重记。

十二、团体组织中,中国团体组织纯以家族为单位,别的团体都是由家族扩大或加减而成。佛教输入,才于家族以外别有宗教或学术的团体发生,当其盛时,势力很大,政治上权威一点也不能干涉到他。即以今日论,试到普陀山一游,便可见我们国里头有许多享有“治外法权”的地方,不必租界,他们里头有点像共产的组织,又有点像“生产事业国有”的组织。这种组织在中国全社会单调组织中,添些新颖的色彩。

以上十二项,都是佛教传来的副产物,也是老哥哥印度人赠给我们的随帖隆仪,好在我们当小弟弟的也很争气,受了哥哥提携便力求长进,我们从印度得来的学问完全消化了,来荣卫自己,把自己特性充分发展出来。文学、美术……等等方面,自己建设的成绩固不用说,即专就“纯印度系的哲学”即佛教论,天台宗、贤首宗、禅宗、净土宗这几个大宗派,都是我们自创。乃至法相宗虽全出印度,然而《成唯识论》乃由玄奘集合十大论师学说,抉择而成,实是玄奘一家之学,其门下窥基、圆测两大派,各各发挥尽致,剖析入微,恐怕无着、世亲一派学问,到中国才算真成熟哩。所以我们对着老哥哥,自问尚可以无惭色。哎,自唐末到今日,咱们哥儿俩又一别千年了。这一千多年里头,咱们两家里都碰着千灾百难,山上的豺狼虎豹,水里的龙蛇蚌鳖,人间的魑魅魍魉,不断的恐吓咱们,揶揄咱们,践踏咱们,咱们也像有点老态龙钟,英气消减,不独别人瞧不起咱们,连咱们自己也有点瞧不起自己了。虽然,我深信“业力不灭”的真理,但凡已经种在人心上的灵苗,虽一期间偶尔衰萎,终久要发新芽,别开一番更美丽的境界。不信,你看曲孔林里的汉楷唐柏,皱瘦到像一根积锈的铁柱,却是阳春三月,从他那秃顶上发出几节“孙枝”,比“鹅黄柳条”的生机还充盛,咱们哥儿俩年纪虽老,“犹有童心。”不信,你看哥哥家里头现成的两位现代人物—泰谷尔和甘地。哈哈!一千多年“爱而不见”的老哥哥,又来访问小弟弟来了。咱们哥儿俩都是饱经忧患,鬓发苍然,揩眼相看,如梦如寐,我们看见老哥哥,蓦地把多少年前联床夜雨的苦辛上心来,啊啊!我们要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放,我们要搂着他亲了又亲,亲了又亲……我们要把从娘胎里带来的一副热泪,浸透了他腮颊上那可爱的大白胡子。

我们用一千多年前洛阳人士欢迎摄摩腾的情绪,来欢迎泰谷尔哥哥;用长安人士欢迎鸠摩罗什的情绪,来欢迎泰谷尔哥哥;用庐山人士欢迎真谛的情绪,来欢迎泰谷尔哥哥。

泰谷尔对我们说:“他并不是什么宗教家、教育家、哲学家……他只是一个诗人。”这话是我们绝对承认的。他又说:“他万不敢比千年前来过的印度人,因为那时是印度全盛时代,能产出许多伟大人物,现在是过渡时代,不会产出很伟大人物。”这话我们也相对的承认。但我们以为,凡成就一位大诗人,不但在乎有优美的技术,而尤在乎有崇高的理想。泰谷尔这个人和泰谷尔的诗,都是“绝对自由”与“绝对爱”的权化,我们不能知道印度从前的诗人如何,不敢妄下比较,但我想泰谷尔最少也可比二千年前做《佛本行赞》的马鸣菩萨。我盼望他这回访问中国所发生的好影响,不在鸠摩罗什和真谛之下。

泰谷尔又说:“他这回不能有什么礼物送给我们,只是代表印度人向我们中国致十二分的亲爱。”我说,就只这一点,已经比什么礼物都隆重了。我们打开胸臆,欢喜承受老哥哥的亲爱,我们还有加倍的亲爱奉献老哥哥,请他带回家去。

我最后还有几句话很郑重的告诉青年诸君们,老哥哥这回是先施的访问我们了。记得从前哥哥家里来过三十七个人,我们却也有一百八十七个人,往哥哥家里去,我盼望咱们两家久断复续的爱情,并不是泰谷尔一两个月游历昙花一现便了。咱们老弟兄对于全人类的责任大着哩,咱们合作互助的日子长着呢!泰谷尔这次来游,不过替我们起一个头,倘若因此能认真恢复中印从前的甜蜜交谊和有价值的共同工作,那么,泰谷尔此游才真有意义啊,那么,我们欢迎泰谷尔才真有意义啊!

佛教与西域

中印交通,以西域为媒介,故必先明此三地相互之关系。然后佛教输入之本末可得言也,以吾所见,西域印度关系,以大月氏人侵入印度(西第二世纪)为最要关键;中国西域关系,以东晋时代五胡乱华、五凉独立(西第四纪末)为最要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