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感到学校跟往常不一样。
天有点儿阴,梧桐树林哗啦啦地响动。
蓝球场地,也被晨雾压得灰蒙蒙的,很适合让我想点儿跟心情符合的事情。
我站在校围墙外的梧桐树后,盯着学校里一成不变的课间十分钟。
可今天,我却觉得学校里的什么都跟平常不一样。
在升旗台上,站着两个人。
会不会是因为我的旷课,而受罚的学生?
校长办公室的窗子敞开了。
校长的半透明的头顶,正向操场上四处扫视,眼睛放着光。
是不是在找我?
准备找到之后,狠狠地教训我一顿?罢去我的班长职位,再请家长?
到最后,将我开除?
而班主任办公室的窗户却紧闭着,窗帘也只露了一条缝。
她平时就很少笑,能看到她笑,简直比看鸡会游泳还要难。
现在她会不会在办公室里,埋头写我的检查报告呢?
因为她是近视眼,所以就将窗帘挡上了?
我胡乱地想着,越想越害怕,越想心越发抖,双腿也打起颤来,想转身逃跑。
“喂,你怎么又来啦?”一只大手,猛然地落到我的肩膀上。
我回过头,已是满头大汗。
拍我的并不是校长,也不是班主任猫小姐,更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而是表姐的同桌,楠瓜脸--总把自己吃得又肥又胖。
她的爱好与特长,就是吃零食。
在班级,乃至全校,是出了名的美食家。
不仅将自己的零用花钱都吃光了。有时候,竟然连买考卷的钱也会给吃掉。
所以,班上的同学都会取笑她。
能遇到她开口说话,可真不容易。
因为所有人都叫她美食家,言外之意,就是“白痴”。
这让她感到自卑极了。
如果不是遇到比她更倒霉,更自卑的人。她是不会主动与谁打招呼的。
我的心里,冒出一股冷汗,冲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来上学了?”南瓜脸快言快语地说。
别看她平时不说话,一说起话来,与表姐的碎嘴好奇不相上下。
怪不得她们能成为同桌!
我撇了撇嘴,“我的语文书落在家里,忘了拿。恰巧与表姐坐得距离远,就没有告诉她,独自跑回家拿书。又遇上堵车,爷爷家的电话又坏了,我又没零钱。所以--就没请假。”
我嗑巴得不成样子,赶快解开书包,喝了杯水。
“噢!”南瓜脸将嘴巴张成大O,半天才不可思议地合上嘴巴,飞快地说道,“琳琳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理解你,看来,你真是被吓糊涂了。老师也知道了,现在全校的学生都非常重视这件事。”
我的怒火又蹿上来。
“你是说,表姐给我请假了?”我故作冷静地问道。
“对啊!一看你没上自习,她就把你的情况,都跟我们说了。而且,说得非常仔细。”南瓜脸一字一顿,认真地说。
我在心里,把每个字都细细地嚼了一遍。
可并不像口香糖那么美味儿,却有股酸溜溜,苦叽叽的味道,眼泪又涌上眼窝。
看来,学校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了。
表姐又会说了些什么呢?
她跟我吵架,可吵得不轻,不会口下留情的。
可我却不敢问南瓜脸,哪怕是一个表姐说过的字。
我很怕会冲进教室,与表姐打起来,就想往公车站走。
“别走!看你的样子,就病得不轻。”南瓜脸一双面包手,像钳子一样地按住了我,将我向学校拉。
“松开,我不是个病人。”
我被南瓜脸拉进了教室里。
所有好奇的眼睛,都落在我身上。
教室里在几分钟的时间内,是鸦雀无声的。
不管哪一双好奇的眼睛,想撬开我的嘴。我都装作没看见,盯着表姐得意又有点儿害怕的眼晴。
她装腔作势地跟我打了声招呼,一头埋在漫画书里。
像污水一样涌向我的好奇者们,也都撤退了。
仨仨俩俩地聚在一起,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议论着我这个“精神病”。
如果在平时,我肯定会与这些讨厌的家伙们比个高底。
至少是那几个,比家庭妇女还要唠叨的男生。
他们不仅喜欢拉你的辫子,还喜欢问你的日记里,是不是有给谁写的情书。
只要你脸上稍有表情,就会胡乱地做一番猜测。再大喊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不认识的“男”朋友。
但因为这两天受到的打击,今天上午的劳累和惊吓,我无心再跟这几个叫嚣的男生大打出手。
钻进教室,坐到座位上,呆想这两天发生的倒霉事。
其实我很想将小皮影儿的秘密说出来。
可我已经被表姐嘲笑够了,不想再让谁拿我开心。
“很好,今天没有顶着鸟巢来上学。”同桌崔林冲我挤着眼睛,将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他是我的搭当,副班长。
崔林和我一般大,也是十二岁,又高又瘦,像一只晒干了的牛皮鼓。
我是说他身上,真的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肉。
如果天不阴,阳光很足,仔细看,他脸上还有几个雀斑。
这个秘密只有我这个同桌发现了。
我们是好哥们儿,即使跟他大打出手,也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过别人。
为这个,他请我吃了一顿必胜客。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我挥起拳头,将他过界的手指砸开。
“就没有心情好点儿的时候吗?难道数学题没解开,或是昨天又挨批评了?你总是这样,但不做题可不是你的风格。”
崔林还有一个强项,数学非常棒,几乎和我在整个年级并列第一。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不耐烦地给了他一下子。
“假小子,越来越不讨人喜欢!我想--噢!想起来了,你可爱的表姐去了你家吧。我记得你写了一封信,邀请琳琳和你一起分享爷爷家的美味儿。真为你可怜,已经很胖啦,我担心小学结业时,穿不上校服啦。还有,你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坏了,又故意地做了什么……”
如果在平时,我不会为他这两句玩笑话生气。
可他这些玩笑话却说在今天。
而且是在我受了诬陷、挨了批评的时候。
本来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撞上了爷爷总也上锁的卧室里走出小皮影儿,却引来所有人,对我的不信任、取笑。
怒火腾地在我的心中升腾起来。
忽然又想起了崔林许多的过错,摔掉书包,狠狠地照着鼻子给了他一拳。
他先是惊讶地盯着我。
因为这样的玩笑,我们顶多也是揪几下头发。
可今天,我却像头发怒的狮子。
紧接着,崔林也跳起来。
将拳头在舌头上舔了舔,又像个拳击手似地跳一跳。
我知道他在跟我合好,他总是这么逗弄我。
可今天,我简直太烦恼了,竟有点儿生气他这种讨厌的架势。
顺手,又抓了他一把。
这一次,崔林生气了。
他也没有手软,按着我的脖子,将脑袋像书包一样,轻巧地投进了课桌里。
离我隔三排座位距离的表姐,又来了精神。先是跳起来,看了看,又故作惊讶地捂着嘴巴。
可她并没有冲过来,帮着她的表妹。
而是哆哆嗦嗦地,好像从来也没有打过架(我跟表姐经常发生冲突),倒在她同桌南瓜脸的身上,说我是自讨苦吃。
她假装惊慌的脸上,还带着得意。
脑袋被塞进书桌里,并不疼。
可我却感到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要爆炸了。
我看完表姐的精彩表演后,一个翻身,将崔林骑在身下。
又狠狠地给他来了两拳--
天空灰暗得要命,四处都是灰茫茫的。
浓重的乌云,就像是被煤灰熏黑的积雪,一块块地垂在,仿佛离头顶只有半米远的距离。
它们像个满身是病的老妇人,一脸阴沉,披头散发。
不时让狂风捎走如熊哮似地厉吼,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我无精打采地站在操场上。
对,现在我已经被罚站了--正跟崔林背靠背地站在一起。
我先是脑袋麻木,然后,整个身体都麻木起来,跟着天上的歪脸老妇,不着边际地倒着苦水。
神游在她衰老冰冷的地盘上。
“是不是很难受?”崔林悄悄掏出手帕,在背后塞进我手里。
“没什么!”我像个英雄似地昂起脑袋。
“你一定生我的气了。对不起!不该将你的脑袋塞进书桌里。可是,你怎么啦?”他关心地问,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将好奇又疑惑的脸转向我。
“还是赶快将你的鼻子堵上吧,我可不想看见令我反胃的东西。我已经习惯了,不管从家里,还是学校,都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我冷冷地说,心中却自在多了。
至少崔林还是有点儿关心我的。
崔林很听话,将手帕塞进流血的鼻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