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昏睡中醒来,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一个漂亮的护士,在给我量体温。
头顶吊瓶滴落的速度,就连慢性子也要大发脾气。
我就害怕,这种动也不能动的姿势,总能让我想起那几个小皮影儿。
“能不能让它们快点儿!”我故意扭动胳膊。
“不要自作主张!”
爸爸一双强有力的大手,使劲儿地扼住了我的手腕。但声音温和得像只蚊子。
妈妈也温和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得和你好好谈谈!”
不知道你们的家里,是否也是这样。
每当我生病,他们都会装做这么好的脾气,好像从来就没犯过歇斯底里症。
越是这样,我就知道自己,病得越重。
有一次,甚至冲动要写一部关于从亲人的行为举止,了解病到何种程度的医学书。
爸爸妈妈说这主意非常好,但暗示我要改掉这个异想天开的毛病。
“菲苾!”
妈妈将双手端庄地按在大腿上,盯着我看,似乎要盯到肉里去。
这是她每次教训我的前奏,开场白,又是一大堆抱歉内疚之类的话。
说什么平时太忙,没时间照顾我。等忙完这一阵,要带我去哪个半球,旅游什么的。
按她的说法,我应该将整个地球都转遍了。
可说真的,连市郊的冒险谷,都一次也没去过。
我沉思默想了几分钟,就把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但并没有得到他们的同情,而是和一位心理医生--成了好朋友。
他每周都要带一些问卷,让我填来填去,又打一大堆比方让我回答。
最后又问,如果地球被水所淹没,只能带几样东西,我要怎么选择。
直到心理医生宣布,我完全正常,才被允许再次回到爷爷家。
这其间,我请教了不少朋友。包括同桌崔林。
可每次当我将那天下午的事情,细细讲一遍。
他们都说我以后会成为,一个著名的大作家,这故事太好了,还让我再来一个什么的。
我也开始怀疑,小皮影儿是否真的出现过。或许是我得了梦游症。
想来想去,我写了一封邀请信。
邀请叔叔家的表姐,来陪我。
更大的愿望是--要证明,我没有撒谎。
她虽然比我大一岁,却长得又柔弱又娇气,能被一个喷嚏吹上天。
胆子很小,从来都没有顶撞过爷爷。
这让爷爷非常自豪和满意。
可她的胆小,很令我恼火。连半夜上厕所,都要让我在门外站岗。
她还有一个毛病,就是爱唠叨,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有时候在学校发生的那一丁点儿小事,都要不厌其烦地说上好几遍。
只要看到你眼中,有一点儿兴奋神色,又会找些无聊的话题,没完没了地说下去。
但通常情况下,她是看不到你是高兴还是生气的。
所以这更可怕,我也试着帮她改掉这个毛病。
可没办法,她的爸爸妈妈,和我的爸爸妈妈,却非常喜欢。
因为她总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在上课时吃巧克力看漫画书啦;又在下课,给了哪个男生一巴掌之类的小事。
真的--我认为这都是小事。
就因为她这些毛病,我才宁可住在,离学校很远的爷爷家。
也不愿住在学校附近,她家那栋漂亮的小别墅中。
可爱的表姐名叫彬彬,和我一个学校。并不幸地和我一个班级。
我知道说了真相,她一定推说还要补习英语。
所以就非常肉麻地告诉她,我实在太想她啦。爷爷家的冰箱中,最近新购置了一批食物,多得吃不过来,我非常乐意同她一起分享。
第二天是星期六。
刚吃过早饭,表姐就来了,拉着很重的行里箱。
“爷爷!”
她像一辈子没见过爷爷似的,扑到他怀中,紧搂着不放。
“表姐!”
这是我第三次叫她。
我好像是个透明人儿。她甩一甩头发,直冲我的卧室,把自己的东西,都摆在写字台上。还带来两个布娃娃。
我要她分我一个,她白了我一眼。
我奇怪,她在我面前,为什么就一点儿也不胆小。
“那你就别用我的桌子!”我气愤地大吼。
“这是我爷爷家!”
“也是我爷爷家!”
爷爷进来,表姐一下子扑进他怀中,擤鼻涕,说我欺负她。
还嗲声嗲气地说想吃冰淇淋。
那娇气劲儿,真想让我给她两下子。
不过,这点儿小冲突,并不会影响我跟表姐的感情。
我拿一块宠物橡皮,跟她交换了一个布娃娃。
还将房间的使用权和管理权,都交给她。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发现表姐突然变得可爱极了,说等我明年过生日,要将那件百褶裙送给我--就是她五岁时的生日礼物。
她说我太像个男孩子,不应该穿肥肥大大的衣服。
头发要留起来,等小学毕业时的毕业照,看起来得像个成年人。
还坚持要检查我的美术作业,说我很幸运有一个漂亮可爱又聪明的学姐。
还气愤地给我的前桌,写了一封信。
说如果再敢欺负我,就拧断他的脖子--我知道她没这个胆量。
我要一点一点地,将老木箱的秘密,透露给表姐。
在吃曲奇饼时,我问,“你是否经常会做梦?”
“经常会做梦!”表姐清脆地咬着饼干。
“梦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什么都梦!”
“如果梦见,从爷爷的卧室中,走出一排小皮影儿,你会怎么办?”
不等她回答,我又说道,“就是你明明看见了,但所有人都说那是一场梦。”
“不准开这种玩笑!”
表姐将曲奇饼,都摔到我脸上。
她总是这样,最害怕你讲一些身边会发生的事情。
比如卫生间的马桶里,探出个头发遮住半个脸的脑袋啦;
床头上跳舞的小骷髅;半开的窗帘后,有个笑脸什么的。
我一下子火了。
“可我明明看到,爷爷的卧室里,钻出一排小皮影儿。”
“撒谎!”
“真的,绝不扯谎。我拿今年考不上第一赌咒。”
“啊!”表姐尖叫。
“它们偷吃厨房里的东西,还打碎了一个盘子。差点儿没踢折我的腿。”我认真地说。
“你明明就在撒谎,小心爷爷不让你吃晚饭!”表姐气愤地盯着,搭在窗台上的腿。
我正在压腿。
“那没什么,我习惯了。”我接着说,“我以我的全年级第一担保,没有撒谎。”
表姐的嘴角在抽动。
我又得意地用爷爷听不到的,最大声音喊道,“爷爷卧室的箱子,很老很笨的箱子,我发现它会跑--”
表姐脸上表情骤变,钻进被窝儿。
我从她脸上捕捉到,关于小皮影儿的蛛丝马迹。
原来她也害怕,那只老木箱!
我乘胜追击,“这下你知道我没有撒谎了吧!有天晚上,我看到箱子中,跑出几个小皮影儿。就跟那天看到的一样。”
表姐抻着胳膊,紫着脸,不遗余力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