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来,爸爸很少给我买这些吃的。”崔林一脸嫉妒。
崔林的爸爸也搬来一把椅子,紧挨着我坐下。
我躺进椅子中,尽量装得和往常一样。很怕崔林的爸爸会看出什么。
“你一定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崔林的爸爸关心地问。
“是吗?没有。”我极力让自己保持镇静。
“快说吧,这里没有人会责怪你。”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崔林告诉他的,每次伤心难过,他都能看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我可不想在别人面前哭。”我擦掉眼泪。
可不知道今天的眼泪,怎么这么多,总也擦不完。
“他又欺负你了吗?”崔林的爸爸要冲崔林挥拳头。
“她很经打,我跟她从来都是平手。”崔林缩进桌子底下。
“那为什么?”
我可不想再让他们问下去。
“我看到可怕的小皮影儿。”我泣不成声。
“慢慢说,什么小皮影儿,又是你表姐说的窗前幽灵?”
那是有一次崔林的生日宴会,表姐讲的恐怖故事。
“不,那次是编出来的。可这次是真的,我真看到小皮影儿了。”
“什么样的小皮影儿?”
我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崔林的爸爸。他的脸渐渐严肃起来。
“谁都不相信你吗?”
“谁也不相信。”
“爷爷呢?”
“也不相信。”
“你确定,爷爷的卧室中,有一只老木箱?里面钻出的一定是小皮影儿?”
“没错,木箱很老很笨,小皮影儿身上有镂空花纹。如果没看到,我也不会一直盯着爷爷的老木箱,更不会这么倒霉了。”
“嗯--先别着急。”崔林的爸爸眯着眼睛,心事重重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
我的心情好了很多,很高兴他已经相信我。
“能有什么好办法,让他们相信,或是能证明我没有撒谎?”我问。
“难道爷爷从来就没有,让你看过那只老木箱?”崔林的爸爸突然冲到我面前,瞪大眼睛问。
“一次都没有过。”
“也没有讲过小皮影儿的故事?在三十年前,这个故事曾经轰动全城。”崔林的爸爸捏着带着胡茬的下巴,一脸严肃。
我和崔林喷出薯片,瞪大眼睛。
真不敢相信他的话--小皮影儿的故事?
这和我看到的小皮影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五十年前,市中心的小剧场,有一个演皮影戏的年轻艺人。从另一个城市搬来的,很有钱,开了一个皮影加工厂。小剧场是用来宣传他的皮影的。他的演技很精湛,每天来看戏的人很多,挣了许多钱。就这样演了二十年。”崔林的爸爸说。
“你是说到了三十年前吗?这跟我爷爷,又跟那几个小皮影儿有什么关系?”我问。
崔林的爸爸继续说,“可是在一次演出中,小皮影儿居然跃出空中十多米高。还做各种动作,翻跟头,耍剑,骂人。”
“太厉害啦!”崔林一脸兴奋。
我惊得目瞪口呆,在十多米的高空--控制皮影儿的绳子一定断了!
小皮影儿又是怎么翻跟头?耍剑?骂人的?
我给了崔林一拳,让他镇静下来,继续倾听这个离奇的故事。
“当时,台下的人们兴奋极了。纷纷跳起来夸奖,耍弄小皮影儿的艺人厉害。可接下来,皮影儿们开始骂人,砸东西。还翻着跟头,在台下跑来跑去。我记得很清楚,当初演的那出戏叫《西厢记》。”
“后来呢?”崔林紧张地从椅子上跷起屁股。
“皮影儿艺人就追这些小皮影儿,一脸惊恐,可一个也没有抓住。被一个挥剑的皮影儿,将小剑刺入右眼皮中。我想他的右眼皮上,现在应该有一个很大的疤。”
“有一个疤!你确定有一个疤吗?”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吼。
“是的,就在右眼上。”
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爷爷脸上就有那样的疤!
可为什么他要骗我呢?
我想开口说话,被崔林的爸爸制止。
他很紧慎,又盯着我问道。
“你能确定爷爷的右眼皮上,是一个半圆形疤痕吗?”
“就是忘记我的漫画书在哪儿,也不会弄混那个月牙。我每天都能见到它。”
崔林的爸爸掀开一盒口香糖的盖子,我看到他的手在抖。
“如果那个月牙疤痕旁边,有一颗红色的痣,一定就是那个耍皮影的艺人。”口香糖从崔林的爸爸抖动的指缝间滚下。
“是一颗很大的红痣。”我大喊。为找到爷爷跟小皮影儿有关系的证据,兴奋得满脸通红。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离奇的故事吗?”崔林一脸信以为真的惊恐。
“只要看过那场戏的人,都记得。”崔林的爸爸说。
“最好把事情的经过,细细地说出来。”崔林又沉入到崔氏逻辑的严肃当中。
“最好能找到,打倒爷爷的证据。”我瞪大眼睛,端坐在椅子上,盯着崔林的爸爸。
他拖着下巴,眼睛在崔林和我的身上扫了几圈后,站起来走到窗帘后。
那样子,似乎要将一个惊天秘密泄露出来。
“我曾经也会摆弄皮影儿。”他一脸严肃。
崔林的嘴大张着,像掉了下巴似地做着怪相。
这也难怪,他的爸爸可是个有钱的企业家。
“我就是那个皮影儿艺人,也就是你爷爷的小徒弟。”崔林的爸爸眯着眼--一付喜欢回忆过去的人,特有的眼神。
他又转回头,盯着似乎藏着小剧场的窗帘后,沉思。
“我可从未听爷爷说过,他会耍弄皮影儿戏!”我困惑地盯着崔林的爸爸的背影。
“他可是个顶呱呱的皮影儿艺人。”崔林的爸爸得意地说,仿佛还是那个小徒弟。
“但他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们?”
“一定有不想让你们知道的理由。”
“爷爷肯定是怕我破坏,他的宝贝皮影儿,他总拿我当捣蛋分子。”我说,“但为什么他不承认,老木箱中有小皮影儿呢?”
崔林的爸爸将椅子挪近我,“你爷爷可是个好人,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他很好?”我吐着舌头,实在不敢相信。
“不是一般的好。”崔林的爸爸诚恳地说。
“可他没少打我的屁股。我一直认为我是捡来的,他们经常这么说。”
当我将眼睛扫向崔林,又有些气馁。
他可没少吃爸爸的追风腿,挨螳螂拳。
我怀疑崔林也是抱来的,所以,我们俩的关系才这么好。
我打算闭口不谈这个话题。
“亲爱的菲苾,你可是个优秀的孩子。他们常常为你的学习成绩,和许多优点骄傲自豪呢。”
“也许!”我实在不想谈这个话题,“你是怎么当了爷爷的徒弟?”
“就是,赶快说说。”崔林也一脸着急地,等待故事继续。
“我原来是个小流浪汉,流浪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流浪汉?”我和崔林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当流浪到这个城市,我十二岁。”
“和我一样大?”崔林两眼放光。
我也很想知道,和我一样大的孩子,都干过哪些荒唐事。
“是的。”他点点头,“你们知道,十二岁的孩子应该干点儿事了。也许能干点儿好事,但也能干坏事。”
“我们是不是也一样呢?”崔林大喊。
“不行,因为你们不是流浪汉。在那个年代,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遭遇。”
“你都干了什么?”我问。
“我当时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只有护城河里的水,是我的救命干粮。”
“一定很刺激。”崔林两眼放光。
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经常跟我商量做这种冒险旅行。
“是很刺激,我晕倒了三回。”崔林的爸爸说。
“怎么度过这个难关的?”我担心地问。
“我想我该想点儿什么办法了。如果再不想点儿办法,准被饿死。”崔林的爸爸紧蹙眉头,似乎又回到那个痛苦的上午,“那是我在第三回,从昏迷中醒来时的想法。”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眼前有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他摇晃我,往我脸上拍水,拖着我到馆子里,狠吃了一顿。我得救了。”
我猜测那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就是爷爷。
“‘你小子从哪儿来的?’高个儿男人瞪着眼,盯着我,吓得我差点儿将嘴里的饭喷了出来。”崔林的爸爸说,“我吓坏了,竟跟他撒谎,我是混社会的,说如果他要是敢惹我,就咬掉他的耳朵。”
“你咬了吗?爷爷头顶那块没长头发的地方,准是被你打的。”我好奇地问道。
“我什么也没敢做。倒被你爷爷--那个又高又壮的男人给了两下子。他说我的身板挺好,如果饿死了怪可惜,要给我口饭吃,让我活下去。”
崔林的爸爸一脸感激。
“之后,去了哪里呢?”崔林很好奇爸爸是个有钱人之前,都干了什么。
“我可没想要跟他去哪儿。他又高又壮,样子凶极了。总喜欢将手指弄得咯咯响,好像要掐死我似的。我琢磨他应该是个有钱人,也许能在他身上捞到点儿什么油水。哪怕是几个干馒头,也够吃几天的了。我可以省着点儿,然后再去另一个,也许更好一点儿的城市流浪。我很喜欢我的流浪生活,尤其在娶了你妈妈之后。”
他看向崔林,希望得到儿子的同情。
“你偷到几个馒头?”崔林瞪大眼睛,一付无所谓的样子。
“我可从不干那事儿,”他很恼火儿子胡说八道,“我被领进一座三层小楼,小楼很漂亮,里面的家具亮堂堂的。在一楼还有个戏台子,二楼是个皮影儿加工厂。‘我说先生,是不是让我干点儿什么。’我心里想,如果真让我干点儿什么,就拎走厨房的馒头筐。我看到那上面,有十多个又白又大的馒头。我已经认为,那就是我的工钱啦。”
“得到了吗?”我转了转头上的鸭舌帽,忽然想起霍尔顿,又使劲儿裹了裹风衣。
“就是!”崔林兴奋地喊道。
“我很幸运,院子里有一堆烂木头。我师父要让我将那些木头,都劈成烧火的小木块儿。我兴奋极了,以为干完活儿,趁他不注意,就可以拎着馒头逃跑。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去了,还用一把又沉又重的大锁,将门上了锁,我被囚在院子里。我大喊,‘先生,一会儿干完活,就可以走了吧,请别将我锁在里面。’可门外的脚步声,好像根本就没听见我说的话。我眼睁睁地听着脚步声,和口哨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