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童领我们穿过石桥,绕过两条街巷。
走进一条青石小巷里。
“妮米,这与我在桌子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我悄声对妮米说,疑狐地盯着街头巷尾挑着小担的柴夫,摇着扇子的老人。
又跟她提起小女童能看到,我的脖子上的玉如意花儿的事。
妮米并不理我,与小女童牵着手向前跑去。
我只有硬着头皮跟着她们,希望不要再出现什么怪事。
走到一座小竹桥前,小女童突然蹦跳着喊起来,“奶娘,奶娘!”
我顺着她的叫声望去。
在前方不远的小河中,有一个洗菜的妇人。
她穿着黄色的上衣,黄色的裤子,双目虽然半睁半闭,却炯炯有神。
脚下穿一双黑色的布鞋,跷着脚站在河边的石板上。
如果仔细看,她的双脚好像是腾着云朵,飘在石板上。
她的脸上,搽着厚重的烟脂,两个圆脸蛋红红的。眼眶里的眼睛,像两颗玻璃珠子,转来转去。
看得我胃中一阵翻腾。
“妮米,你不觉得很怪吗?”我悄悄将脸侧向妮米,吃惊地发现,妮米的脸,越来越苍白,就像是也搽了一层面粉。
“妮米!”我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妮米。
她并没有看我,而是牵着小女童的手,向妇人冲去。
妇人微微一笑,招手,“快过来!”
我们走过竹桥,来到河边的石板前。
洗菜的妇人,并没有对于我和妮米,这两个穿着奇怪的人的突然造访惊讶。
还让我们帮她洗菜。
妮米痛快地答应了,抓起一大把小白菜,在水中冲洗。
我站在原地没动,盯着妇人那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
我的嘴越张越大。
这个妇人,无论怎么看,都好像和小女童长得一模一样。
她的目光,并没有成年人的沉稳,有种孩子的稚气和贪婪。一直着盯妮米头上,甩来甩去的小辫子。
“妮米!”我凑到妮米身边,低声叫她。
“快来洗啊!”妮米拉我的小腿。
我又退后几步,盯着妇人。
她的手灵巧地在水中晃来荡去,并不像洗菜,却像在玩耍。
她心不在焉地摆动着手指,不时抬头看我一眼,露出狡黠的微笑。
小女童开始拉我的衣角。
“干什么?”我不安地问。
因为她并不是将我拉下水,而是将我向岸上拉。要远离妮米。
难道她们想合谋害死妮米?
我瞪大眼睛,在小女童又冲向妮米时,惊愕地发现她的脊背上,又出现乩童两个黑字。
我向妮米望去,她手边的水中,正悄悄游来一个黑影。
越向岸游,它的身影越清晰。
这种鱼我再熟悉不过,它是河豚,有巨毒。
人食用它的内脏,会中毒而亡。
它摆动尾巴,凶狠地瞪着一对凸出眼外的小眼睛。嘴巴吐出一串汽泡,马上就要扑向妮米的手指。
在妮米身旁洗菜的妇人,双目放出凶光,贪婪地盯着河豚临近。
扑向妮米的小女童,似乎正要将妮米推进水里。
“妮米!”我尖叫着,猛扑过去,将小女童推开,一把抓回妮米。
河豚咬中了她的袖子,被受到惊吓的妮米,甩到了河岸边的石阶上。
它龇着排满尖牙的嘴,一张一合,痛苦地摆动着尾巴。
“怎么了,嫣然?”一脸疑惑的妮米问。
“她们想害死你!”我惊魂未定地喊道,盯着身旁失望的母女俩。
小女童身上的黑字又没有了。
她们一定是乩童假扮的,我心中想道,一定要想办法带着妮米离开。
妇人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径直扑向河豚,将它扔到石阶上摔死。
“我们的午餐就吃它!”她兴奋地喊道。
小女童也拍手叫好,“这种鱼最好吃!”
“它是什么鱼?”我故意装作不懂地问。
“河豚!”小女童欢跳着说。
“妮米,听见了吗?河豚!这种鱼比毒药还厉害。”我在妮米耳边轻声说道。
“我知道,只要将河豚的内脏去除干净,就行啦!”妮米说。
“是呀,这种鱼味道最鲜嫩啦!”妇人麻利地在河边剖开鱼腹,将内脏都扔到了河里。
“现在,该回家了吧!”小女童叫道。
我和妮米跟着她,和她的奶娘,一齐按原路返回。
再次进入大门,墓室内灯火通明。
我好奇地随着她们穿过纱帘,顿时眼花缭乱。
墓室里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一张足以坐得下二十几人的大餐桌。
桌子上摆着丰盛的食物。
天上的飞禽,山里的奇珍,海中的鲍翅,什么古怪的食物都有。
烤乳猪的香气,打着旋儿地钻入我的鼻孔中。
最令我惊奇的是,桌子上坐满了人。
男女老少,一共二十多人。
他们衣着华服,姿态优雅,一齐朝我和妮米招手。
最引人注意的是,在餐桌中央一个衣着华服的妇人。
她有三十多岁,头发盘起。脸上搽着淡粉色的胭脂,眉毛细细地描着黑线。一双眼睛空洞洞的,虽然漂亮,却没有神彩,很像是一对玻璃珠子。
她头顶的一个发簪上,闪着莹莹的光。
桌上的食客,似乎总保持一个姿势冲我笑。
越看,我越觉得心里不舒服。等视线转到衣着华服的妇人身边,我差点儿跳起来。
这居然是墓室顶上的木乃伊!
他的头上扣着八角帽子,脸如蜡油般焦黄。
肌肉干巴巴,深陷进两腮。更加突出了尖削的颧骨,凹陷的鼻尖,三角形的下巴。
他的两只眼睛,放着残烛般飘乎不定的光。
似乎是维吾尔族的葡萄干制造架上,晾架着风干了几天的葡萄,瘪瘪瞎瞎,像极了死鱼的眼睛。
几乎包不住牙齿的嘴唇里,鼓鼓的,好像含了个什么东西。
他身体僵硬,端坐在椅子上。一身肥肥大大的黄袍子里,包裹着高大,瘦如柴杆的身躯。
每一次转头、夹菜,衣服里都发出吱嘎声。
无法不让我怀疑,他身上的肌肉和骨头,糟烂断裂了。
我再看向周围吃饭的人,他们都奇怪地穿着黄色的衣服。
衣服上绣着花儿,有的是荷花,有的是牡丹。
有的绣龙,有的刺凤。有着极其严格的贵贱之分。
这让我想起,在一本史书上看到的,中国古代的埋葬风俗。
风俗中讲,由于人总渴望自己的生命,能一直延续下去。即使因为疾病或衰老死去,也都注重墓地的宏伟和衣着打扮。
按照等级,分别在衣服上刺绣,与他们地位相等的饰物,贵族之中的衣服,都是黄颜色的。
他们身上有许多像征来世富贵的穿戴。
最忌讳穿皮和带毛儿的鞋子和衣服,认为来世,会变成长毛的动物。
我再看这一桌骨瘦如柴的木乃伊。
他们身上穿的,与我在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妮米,你快看!”我着急地喊道,“傻妮米,快仔细看。看啊!小女童妈妈身边的人,像不像上面墓室里的木乃伊。”
“为什么总是大惊小怪,我们去吃吧。”妮米拉我向桌前走。
一阵寒噤让我站立不稳。妮米的手,居然是冰凉的--
刹时间,仿佛所有的人,都蜕变为披着兽皮的魔鬼,一起享用吸血晚宴。
我使劲儿一瞪眼睛,再眯上,向桌上飘着蒸汽的佳肴望去。
立即打了个冷战。
无论从哪个角度,怎么都无法把它们想象成,美味儿的食物。
餐桌上,好像是一盘盘蜡模(用蜡镌刻的祭祀品)。
更没有刚才嗅到的香味儿了。
我想逃跑,却被两个壮得如小牛似的家丁,按在了椅子上。与一桌子古怪的人,吃起饭来。
桌子上的人,并不再看我,而是自顾自地喝酒聊天。
在一阵悦耳的笛声后,突然在纱帘后,走出一排搽脂抹粉,穿着露出肚脐的轻纱裙的漂亮姑娘们。
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似地散在肩上,脸上遮着一层轻纱。
在一阵奇异的乐曲开始后,她们好像蝴蝶一样,围绕着桌子翩翩起舞。
小船似的鞋子,和灵活的舞姿。透露了,她们正是沙漠中能歌善舞的民族。
也许真像骆驼大叔所讲的故事,沙漠中确实存在着楼兰王国。
他们并没有灭亡,现在还奇迹般地延续着。
这样,就不难解释市井图的奇闻了。
我胡乱地想着,有点儿自责自己的敏感。
她们并没有张开满嘴的獠牙,来吸食我和妮米的血液。
也没有化作幽灵,来拧断我们的脖子。
怎么会是恐怖的古墓死尸呢?
我抓起一颗蜜桃,塞进嘴里,香甜可口。又吃了许多河虾、鱼肉、饭团。
很快,眼前的跳舞姑娘们都低着头,笑着退了出去。
又走进一批舞着长剑的年轻武士。
他们英俊挺拔,气宇轩昂。
似乎是一只只草原雄鹰,盘旋在主人身边佑护。
虽然已经对眼前奇怪的人,放松警惕。我还是一直注视着小女童,盯着她的衣服,是否还会再出现乩童两个字。
烛光下,她像只小羊羔似地欢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再出现恐怖的标志。
我渐渐放松警惕,尽情地享受着满桌子的美味儿。
小女童的妈妈,特意要妮米坐到她身边。
因为我与她们隔着一道桌子,并没有听见她们说了什么。
只能看着嘴形干着急。
小女童的妈妈与妮米聊得最高兴时,从脖子上取下一颗珠子。
桌子上的人,都说妮米有福气,能得到这个宝贝。
它叫定风珠。
据说,这颗珠子,是山东的一个挖参人得到的。
在古代,东北三省是蛮荒之地。
山高岭险,土地肥沃,奇珍异宝无数。
黄河以南,有许多财主、官贵,都派人去东北挖人参。
干这个风险极大的差事的人,都是些长工、奴隶。
去挖参的人,有光宗耀祖发了财的。
也有一无所获的。
最凄惨的就是,丢了性命。
得到定风珠的人,叫做王三宝。
他因喜欢上地主家的女儿,被老奸巨滑的管家派到东北挖参。
因为他只有十七八岁,财主和管家认定,他不能活着回来。
进入东北深山老林,挖参队伍到了深夜,偷偷把他抛下了,只留下个玉米饼子。
他抱着玉米饼子,在遮天的森林里连哭带跑。
直到跑到一个会发光的泉眼旁,就停了下来,抽抽嗒嗒。边啃着玉米饼子,边想自己准要活不长了。
就是没有野兽出现,光一个玉米饼子,也活不了几天。
可泉边的一个巨大的蜘蛛网,吸引了他。
原来发光的并不是泉水,而是蜘蛛网上的一颗闪闪发光,黄杏差不多大的珠子。
他觉得好玩儿,就使劲儿地吹蜘蛛网,想把它吹坏。
网被吹了个大洞,但没想到蜘蛛出来一爬,一下子就连上了。
就这么重复了几次,蜘蛛网还是完好无损。
等到第二天,他在泉边起来,发现泉水四周狂风呼啸,黑沙漫天。
可蜘蛛网却仍旧矗立不动,不坏分毫。
他琢磨着,这可能是个宝贝。就一把将珠子抢过来,拔腿就跑。
王三宝命大,跑出了东北的深山老林。
等到他到辽宁海边渡口坐上船,行到半路,突然海上卷起巨浪,刮起海啸。
船却稳稳地漂在海面上,纹丝不动。
船上有一个有钱的商人。
他觉得有些蹊跷,知道船上一定有宝贝。
就注意身边的人,发现只有王三宝时不时地捂着怀里出神。
他询问王三宝。
王三宝因为年龄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被一诈,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商人一听,乐得满脸开花,当即要买下王三宝的宝物。
可宝物值多少钱是个难题,商人就让王三宝开价。
王三宝在地上琢磨,因为从来没碰到过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他转来转去,直在地上转了三圈儿。
等他再要转下去,商人赶紧苦着脸,挥挥手,说,快别转了,太多了太多了。
原来商人以为,王三宝在闷声不响地开价。
转一圈儿,一千两黄金。
转了三圈儿,就是三千两。
王三宝就这么得了三千两黄金,买了一大堆毛驴车。
将金银财宝拉回了地主家。
地主家的女儿本来要病死了,一听说王三宝回来,病愈,两个人就定了亲。
再说定风珠,商人为了到楼兰古国开发生意,特意献给了楼兰国的一个大官僚。
是国王的弟弟。
这么看来,这座古墓,一定是跟楼兰国人有关啦!
定风珠上有一根绳子。妮米兴冲冲地挂在了脖子上。
我看得一脸惊奇。
等到反应过来,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