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下不远处的平地上,有一大团影子。
月光很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四五头骆驼挤在一起,在沙地上不安地走动。
在这几头骆驼的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他几乎把自己蜷成一团,像只大毛虫似地扭来拱去,一面从嘴里发出,哼哼呀呀地呻吟。
“哎哟,我饶不了你!”这个人还在骂那些骆驼。
我想是哪头骆驼踢了他。
他骂得很难听,一面还哼唧自己有多可怜,多倒霉之类的话。
他说他就要赔本了,不仅没挣到钱,连仅有的本钱,也都被这几头骆驼给吃光了。
他说他太倒霉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回个赔个叮当响。
我从他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中,得知,他好像是一个骆驼贩子。或是利用骆驼干运输工作的驮夫。
他对这些骆驼很熟悉,挨排地训斥着。
还不时将一双有点儿恐惧的眼睛,转来转去。
好像也害怕,黑暗中会突然冲出什么东西。
因为骂得太用劲儿,他的脚痛更厉害了。就揪着头发,撕扯裤角,嘶嘶哈哈地抽噎着。
只要一不痛,他就更加起劲儿地骂骆驼。还有点儿得意,自己的疯狂大冒险。
罗布泊大沙漠,就连可以十几天不喝水的骆驼见了,也要哆嗦几下。
这个骆驼大叔的脚坏了,恐怕走不出这个沙漠。
也许我该帮帮他,还能和他一起找到活命的机会。
我知道骆驼可以凭着记忆力,和动物特有的直觉,寻找到沙漠里的绿洲。
那样,我们就有救了。
正待我要滑下沙丘之际,突然,一只有力的胳膊压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刚要尖叫的嘴,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捂住了,惊愕地回过头,发现是乾坤。
他用手势告诉我,先别说话,再看一会儿。
我跟他又悄悄伏下来,继续盯着骆驼大叔。
他试图爬起来,可试了两回,又倒在沙地上打滚儿,接着就更大声地咒骂那几头骆驼。
骆驼们好像很好高兴,接二连三地打着响鼻,有的在沙地上打滚儿。
我想它们也在学这个骆驼大叔的滑稽样呢。
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有一个老妇人,养了一头奶牛和一头毛驴。
有一回,她正在给奶牛挤奶。奶牛踢了老妇人一脚。
老妇人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
那头驴见了,竟躺在地上打起滚儿来。还龇牙咧嘴地盯着老妇人,居然笑抽筋了。
“是不是很好玩儿?”我低声问乾坤。
“千万别笑。如果他是个坏人,我们就要倒霉了。”
我慌忙闭上嘴。
骆驼大叔还在试着从地上爬起来。有一回,居然真的爬起来了。
是攀着骆驼的后腿站起来的。
可他刚要站起来,骆驼撂了一个蹶子,又把他绊了个跟头。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被乾坤使劲儿捂上嘴巴。
但已经被骆驼大叔听到了。他吓了一跳,立马像个蛤蟆似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给了一个骆驼一脚,叫它们不要吭声。
他一直盯着我们潜伏的沙丘,眼睛一眨不眨。可马上就抓了抓脑袋,又试着坐起来。
他说他从未这么倒霉过,蒙古的警察不会追到这儿的。
他又开始低声吼叫,“过来,你给我过来。把烟袋给我卸下来,我要抽一斗烟。”
骆驼好像有意在跟他做对,只冲他打了几个响鼻。
“我们该怎么办?不打算帮帮他吗?”我看向一脸严肃的乾坤。
“在这儿等着,我下去。”乾坤说着,就要爬起来。
“你会吓着他的。”我拉住乾坤,“在这么黑的深夜,准被他认为是魔鬼。”
“那怎么办?”
“咳嗽一声,让他知道这儿附近有人。”
乾坤抻长脖子,使劲儿地咳嗽一声。
还在骂骆驼的大叔,一下子打了个几个滚儿,惊恐地盯着四周。一面在嘴里说些听不懂的话,还在胸前比划着什么。
我猜想,他准是在求神保佑呢。
乾坤紧接着跑下去,沙粒像瀑布似地,扑向骆驼群和骆驼大叔。
骆驼大叔吓坏了,就像一只被鹰追赶的兔子,惊恐地盯着发出巨响的方向,一面在地上打滚儿,试图攀上骆驼逃跑。
慌乱的骆驼群,此时也都在不安地踏着蹄子,准备挣脱拴在他手上的绳子。
我担心极了,如果骆驼拖着骆驼大叔奔跑,他准会没命的。
乾坤也察觉到他的险境,停在沙丘上,不再动弹。
骆驼大叔还在鬼哭狼嚎地咒骂。但听到耳边没了声响,也安静下来,不安地盯着沙丘上的乾坤。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结了。
我听到骆驼大叔使劲儿吸了口气,说他完蛋了。
骆驼们又安静下来,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你好!”乾坤好奇又害怕地打招呼。
他看了乾坤一眼,又在胸前比划着,但什么也没说。
“需要我帮助你吗?”乾坤一定没料到会这样。
他局促不安地在沙丘上扭来扭去,不知道是该下去,还是该上来。
“是,是,是人是鬼?”骆驼大叔终于喘过一口气似地开口了。
但他的嘴,不再像刚才骂骆驼那样麻利,嗑巴得让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叫乾坤!”
“是人--是鬼!”骆驼大叔又颤抖着问。
“我是人,十二岁,读小学六年级。刚开始,学习不怎么好,但我被老师调到,跟嫣然同桌。她还有一个名字叫杜威然,我们俩刚开始总吵架。但她总是对的,还教我学习。所以,我一切都听她的。学习就好了,排到全年级第……”
“好了,快过来!是人就好。我可不想听,你的什么学习的事儿。下来吧。”骆驼大叔没等乾坤说完,就招手叫他下去。
乾坤滑了下去。
“你怎么在这儿?一个人吗?”骆驼大叔伸出手,“扶我起来。不,先去那个嘴里长白毛的家伙身上,把烟袋给我掏出来。”
乾坤犹豫地看了骆驼大叔一眼,“我不敢去。”
“真是个胆小的家伙,有什么好怕的。我五岁就会放牛了!在蒙古草原上,如果不会点儿生存技巧,总有一天会被饿死。你从哪儿来的?”骆驼大叔仔细地打量起乾坤。
“从乌鲁木齐!”
“从哪儿?”
“乌鲁木齐!”
骆驼大叔又在胸前比划了一阵子。
“你说什么,从乌鲁木齐来?怎么来的?这真是太不可思议的事啦。你肯定不是一个人!”他说着,警惕地朝沙丘上扫了一眼。
“是一个人。”乾坤冷静地说,他可不会让别人伤害他的朋友。
“我可不相信,”骆驼大叔又比划一阵子,“不过,现在什么都相信了,我今天遇到的倒霉事太多了。就在白天,下午的时候,居然碰到一个车队。他们在追我,我想那一定是国际警察吧。”
我心中一阵难过,那一定是爸爸。
“快去给我拿来。”骆驼大叔好像把乾坤,当成了他的使唤伙计,不客气地大喊。
“可我还是害怕。”乾坤没动地方。
“真是个笨蛋!你只要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它就会让你翻口袋。它可聪明得狠,会看人的脸色。如果知道你怕它,或者是瞧不起它,就会往你的脸上喷唾沫。”
“就像刚才吐你那样儿?”乾坤问。
“不要嘲笑我。哎哟!痛死我啦!快给我拿来,还有水,在另一个骆驼身上。”
乾坤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马上就装作大摇大摆地走到骆驼身边。
它们可不好欺负。
就在乾坤要将颤微微的手,塞进骆驼身上的大包里时。它突然回过头,喷出一大团唾沫。
乾坤尖叫着要退回来。
“快点儿,棒小伙子,你马上就要成功了。一会儿,我会收拾它们的。对!把手伸进去,拿到了吗?加上烟斗。做得真棒!”
骆驼大叔满意地点起烟斗,在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扔给乾坤,并问他要不要抽两口烟。
乾坤摇了摇头。
“真是好样的,以后准有出息。怎么,真是你一个人?不过,一个人也不要紧。你太幸运了,碰上了我。是要偷渡到蒙古去吗?跟家里人闹别扭啦?老实说,我小时候,也走过两回。有一回,是去十多公里外的外婆家。那时候,草原上就有沙漠了。还有一回,我坐上一辆运木头车,整整跑了一百公里。不过,你可别干傻事儿。”
乾坤没说话。骆驼大叔在闷头抽烟,吧嗒吧嗒的。
“你是到哪儿去?”乾坤将仰望星空的脸,转向骆驼大叔,“脚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我确实需要你帮助。在那个最帅的骆驼的驼峰上,就是我的行李。帮我抱下来,铺上。我想我的脚是扭伤了,如果明天爬不上骆驼,准会没命的。老天真是可怜我,马上就从沙丘上,滚下来个小子帮我。”骆驼大叔得意地笑了笑。
“你说的是哪只?”乾坤围着骆驼群转圈,不敢靠近。
“就是那头纯灰色的骆驼,最高的那头,它叫阿玛。”骆驼大叔将抽完的烟锅,嗑了嗑,插进了裤腰里。
这头骆驼并没有欺负乾坤。它就像一个骄傲的将军,一直昂着头。
只是从侧面,顺着浓密的眼睫毛,看了乾坤一眼,就继续盯着远方,悠闲地磨着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