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薄云跟随宁致远来到淮海路20号,传说中他出生的老宅。宁致远看出她紧张,拉着她的手,传递安抚的力量。他的车驶入花园,佣人就已经在大门口候着,接过宁致远带来的伴手礼和水仙花。他们刚进入玄关脱下外套,就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从楼上飞奔而下。
“哥哥来啦!”
宁家是西化的大家族,不把堂兄弟姐妹和表亲什么的分得那么清楚,像美国人那样一律以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相称。薄云一时没搞清楚他们的关系。
宁致远和两个弟妹拥抱一下,介绍薄云:“这是我女朋友,薄云。云,这是姐姐,叫亦欢,弟弟叫清和,他们俩是我叔叔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堂妹和堂弟。”
亦欢活泼,双手拉着薄云说:“昨儿我就听佣人说,哥哥带了个特别好看的女孩子去孟家吃饭,我们惦记了一天呢。你说中文还是英文?我们才回来几天还没习惯,说中文特费劲儿,搞不好一会儿就自动换挡成英语频道啦。”
薄云有点腼腆:“我英文听得懂,就是说得很一般,你们随意,不用考虑我。”
宁致远狠狠捏一下宁亦欢的脸颊:“三天不打皮痒,在美国待久了就忘了母语?书法有没有好好练?请的家教被你们气跑了吧?”
宁清和立刻爆料:“哥哥,还说呢,亦欢暗恋我们的书法老师,硬让人家抓着她的小手教她临摹整本《兰亭集序》,你说变态不变态?她还……”
清和还没说完,亦欢气急败坏,一把捂住弟弟的嘴,小腿上踢一下,清和吃痛,跪倒在地毯上。宁致远哈哈大笑,抄手看姐弟俩斗法。他是独生子,但大家族孩子多,他最喜欢看热闹,觉得这才像家。
宁致远的叔叔下楼来,薄云忙鞠躬问候。宁毅信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拍拍宁致远的肩膀,让他带着女朋友一起到客厅坐。薄云昨天在孟家,只觉富丽堂皇、帘幕深深,博古架上的古董看得人眼花缭乱。今日到了宁宅,却是分外敞亮,一屋线条简练刚直的现代化家具,多一件少一件都不对味,也没有任何一件物饰物摆放得不是地方。落地窗的帘子全部拉开,取自然光照亮客厅,老壁炉没生火,只是个装饰,上面放着几个素雅瓷瓶,插着腊梅花。暖气开得刚刚好,不觉得闷热。
薄云悄声问:“这房子还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吗?”
“早变了,我父母在的时候,家里布置得更加热闹舒适。叔叔一个人住,所以一切从简。”
宁毅信青少年时代是长居美国的,待人接物洒脱开明,笑眯眯地问薄云:“外面天冷吧?融雪的天气特别冷,你穿裙子会不会冻着?”
薄云见这个叔叔十分和蔼,稍微放轻松些:“还好,就在外面暴露几分钟而已。”
他们闲话几句,亦欢、清和二人已经缠上来要礼物,他们都刚上大学,还是小孩子心性。清和大咧咧地朝薄云伸手:“嫂子,红包呢?”
薄云一愣,没想到这一出,她还是跟大人要红包的年纪呢,怎么会有给别人派压岁钱的念头!宁致远打他的手一下:“财迷!喏,拿去!”
宁致远有备而来,掏出两包厚实的压岁钱,用金色利是封装着。二人打开一看,厚厚一沓子美金,欢呼一声,齐齐压上来,在宁致远脸上响亮地亲几口。
“就知道哥哥最大方!比阿姨和叔叔们都豪爽!”
宁毅信皱眉,教训两个孩子:“别没大没小的,不像话。平常少了你们的零花钱吗?跟小乞丐一样伸手要。”
亦欢撇撇嘴:“爸爸好凶,你不给红包就算了,还不让我们收别人的红包。”
宁毅信揉揉女儿的头发:“答应你去南非旅行的计划,清和呢,要一部车,我也准了。你们俩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薄云看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慈父爱子,共享天伦。想到自己无父无母,感怀身世,有点鼻酸,转过脸去。宁致远把她搂到怀里,悄悄在发上吻一下:“别难过,有我宠你呢,今晚我给你派个大红包!”
电视里低声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聊得热火朝天。厨房的佣人安排好饭菜,一家人落座,薄云看都是些家常菜式,鸡鸭鱼这些过年常吃的食物和一些清淡蔬菜,心想,确实是把她当做半个家人来看。相比之下,昨日在孟家那一桌精美得不忍下筷子的山珍海味就显得用力过猛。
宁毅信爱吃蒸蛋羹,今天年夜饭也不例外。蛋羹只有他一人一份,他尝了一口就扔下勺子,有些不悦地对佣人说:“怎么做了千百遍,总是不对呢?要么太稀,要么太干!要么太淡,要么太咸!我又不是要吃鲍参翅肚,就一个炖鸡蛋,能有多难?”
薄云忙打圆场:“我来重做一份吧,这是我拿手的。”
宁致远忙说:“菜多呢,你别忙。”
“叔叔就好这一口,哪能让他大年夜不畅快。蒸蛋很快的,给我一刻钟,你们先吃。”
薄云进去厨房,系上围裙,问佣人要了鸡蛋和瓷盅,手脚利落,很快就上蒸架。宁致远一直心不在焉,不停朝厨房那边张望,亦欢笑说:“哥哥,你女朋友很能干嘛,现在会做饭的美女比钻石还珍贵。”
宁致远笑答:“钻石花钱就买得到,薄云可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女孩。”
清和调笑说:“哥哥陷入情网了,赶紧交代一下罗曼史,怎么认识的?她是做什么的?是哪家的小姐?”
宁致远还来不及回答,薄云已经戴着防烫手套把蒸蛋羹端出来,送到宁毅信跟前。漂亮的淡黄色,盛在白瓷盅里面,,翠绿葱花和金黄的虾皮散发香气,几滴芝麻油滴在上面凝固不动,一个气泡都没有,布丁一般又紧致又弹滑。宁毅信眼睛发亮,用勺子舀一口,尝一下,赞不绝口:“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口感!”
转身对佣人说:“刚才薄小姐怎么做的,都学会了吗?”
佣人一头冷汗,忙答应说下次一定照做。其实薄云的做法并不难,就是抠细节,水和蛋的比例用量杯精确测过,打蛋器充分打匀之后还用网筛过滤两遍,放多少盐多少香油,看似信手拈来,可明显是做过千百遍,熟能生巧。关键是用盘子倒扣密封,掐准时间出锅,太早太晚火候都不对。
亦欢看父亲吃得香,偷偷对薄云说:“你这马屁可是拍对地方,我爸爸的至爱就是一碗蒸蛋羹,吃了一辈子都不腻,因为这是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做的菜,我爸爸忘不了。”
薄云恍然大悟,悄悄说:“等会儿我把蒸蛋羹的秘诀写下来给你,你练好了露一手,哄你爸爸开心,保准再赚个红包。”
亦欢眉开眼笑,在桌子底下用力握了一下薄云的手,表示感谢。宁致远看薄云很快融入家庭氛围,欣慰不已,便趁机贴近叔叔,低声说些薄云的好处。宁毅信对薄云的第一印象不错,乖巧安静,一碗蒸蛋羹立刻把她升华为“宜室宜家”,好感又增加几分,听得薄云是个孤女,还在读大学,心里酸酸的,父爱立马泛滥。
“小云啊,以后常来玩吧,致远忙工作很少来陪我,你如果有空,周末来陪我下棋喝茶。”
薄云看看宁致远的眼色,忙点头答应,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宁毅信满意极了。
饭后,宁致远陪叔叔品茶,说些家常话。薄云和宁家一对活宝年纪相仿,又都在上大学,凑在一起就天南海北地聊开,谁都没顾得上看春晚的插科打诨。聊着聊着还玩起时下流行的三国杀游戏,薄云在宿舍跟女生们玩过几回,亦欢跟清和是这次回国才跟朋友学的,瘾头正旺,笑得前仰后合。
宁致远凑过来看他们在玩什么,薄云说:“正好,这个桌游至少得四个玩家才有意思,你要不要一起?”
“我不会。”
“我也不擅长,玩几次就会啦。”
亦欢清和非要拉着宁致远一起,他叹气,堂堂大男人,要陪这几个小毛头闹腾。他智商极高,几局下来就掌握规则,把另外三人杀个片甲不留。他故作遗憾地说:“早知道应该算筹码,这样我可以把给你们的红包再赢回来!”
“哥哥,别啊!我们还指望你多给两个红包呢,元宵节再发一个呗!”
薄云这个客人十分敬业,不仅顺着宁毅信的喜好,谈些N市的风物民俗,说些长辈爱听的吉利话,而且对宁致远两个弟弟妹妹也是亲亲热热的,不管他们问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然年纪相仿,但她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表现得已经很像个“大嫂”。
一家人说说笑笑,直到凌晨,宁致远二人才告别,薄云撑到上车,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宁致远替她理一下腮边的碎发,在脸颊上印下一吻,穿越夜深人静的城市,回到他们位于云端的爱巢。
薄云洗澡洗得都打瞌睡,钻进被窝就睡得像头小猪,宁致远本来想给她发红包,看她这模样,甜蜜地叹息一声,抱她入怀,一起去拜访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