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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思想决定未来(3)

湖湘文化的第二次高峰,在民间日常语言中留下了“江湖”这样的表达方式,足可见其影响有多深远。那是隋唐以降,佛教哲学成为中国主流思想的岁月。那时的湖南真是风光占尽。禅宗在“湖南和江西,子孙满天下”,所谓“闯荡江湖”,本意不过是禅师们行脚参学,在江西和湖南各地行走。从南岳怀让、马祖道一到石头希迁,还有灵佑、慧寂、惟俨,这些在哲学史和佛教史上频频出现的名字,不说如雷贯耳,至少也是耳熟能详。他们长期在湖南境内活动,念叨着“即心即佛”“非心非佛”的绕口令,玩着“雷霆棒喝”和“默然无对”的游戏,将禅宗演绎成一种高深玄妙又通俗日常的生活方式,在汉地佛教的大乘八宗中一家独大。

可是佛理禅趣,机巧有余而刚烈不足,那一份清淡寡淡,随缘任运,终究不合湖南人浓烈泼辣的胃口,没能在湖南人性情中打下真正的烙印。

现在,湘中的山道上走着一个人,他将要掀起湖南文化史也是中国文化史上再一次重要的思潮,这同时也是湖南文化最惨痛的流产之一。

朱熹听说一代大儒张栻在岳麓书院讲学,声名鹊起,一半是自傲,一半是探讨,他来到了湖南。朱张在雨夜抵膝而谈,直至彻夜,他们讨论起孔子的“仁”和儒家的“格物致知”,第二天一早又一起从岳麓山下出发,乘船经过后来毛泽东年轻时常常游泳的橘子洲头,到当时的长沙城里去讲学。朱张努力着,想要“以致克己求仁之功”的劲风吹热这里冰冷的文化空气,告诉人们要“存天理,灭人欲”,要遵从社会普遍认同的道德标准和价值观。而这和湖南人的性格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他们终于失败了。虽然真宗老人御笔亲书的“岳麓书院”门额还在,虽然岳麓山下每一片树叶响时都还隐隐有“存天理”之声,但仅仅几十年后,精雅的藏书阁里已没有书香,而直至今日,湘江边湖南大学、湖南师范大学等校的大学生中依然有很多人不知道“张公渡”的来历。惊心动魄的道学南系湖湘学派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了,消散地那么干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几十年后,心学大师王阳明因为官场沉浮,两度途经湖南,其中后一次还在湖南过的年。他怀着仰慕之心想探访一下岳麓书院,而当时的长沙太守却不得不提前派人去打扫一番,因为那时的岳麓书院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

再过一两百年,湖南人王夫之(号船山先生)在揭竿而起反清复明失败后,隐居衡阳船山,埋头着述,成为中国古代哲学的总结性人物,他对中国哲学的贡献,相当于黑格尔对西方哲学的贡献。而就是这样一位硕儒巨子,其生前居然默默无闻,几乎没有一个湖南人知道他,更没有一个湖南人重视他。这时再回头想想当年的朱张会谈,现在的状况也不再奇怪,湖南纵有十个王夫之,终于也拾不起这失落的文明的碎片。

清朝末年,历史给了湖南最后一次机会。文质武官曾国藩连年征战、平定太平天国起义后,衣锦还乡,在湖南首开科举,大兴儒学。一时文人奔走、学子相告,然而,三湘掀起的儒学狂澜,最终却由蔡和森等带出湖湘,经闽南,转入江浙(江浙至今仍是文雅之乡,出了无数的文人学者。)再抵京师,直接滋养了陈寅恪、王国维等一批老国学大师。湖南却在一片喧嚣之后尘埃落定,再乏继人。

真不知道是光荣还是耻辱,迄今我国的第一把钢剑,第一枝毛笔,第一张地图,最完整的汉墓,最健康的古尸,最早的青铜乐器,都产生在湖南,中国四大书院,湖南独占其二……湖南从来就不缺文明,少的只是对文明的接纳和内化,因此也产生不了那种自内而外的儒雅之气。毕竟是没有文化滋润的土地啊,毕竟是未曾开发的民众。流行一时的潮流文化,又怎敌他晚来风急,骨中野性?

于是,湖南养育了数不清的政治家、军事家、两把菜刀斗殴的行家里手,精致高级的农民,却终于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承担整个人类悲苦命运、给予凡人以终极关怀的文化人。湖南高产的,是直接作用于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力量型人才,不是以“空谈”、“玄思”影响人类文明历程的智慧型人才。对于这一点,当然无所谓功过是非的评定,只是想起来,偶尔会让人感到遗憾。

湖湘热情恣意的火呀,什么时候能稍稍精巧一些、玲珑一些,又不失其真,又不失其野?

1997年5月,发表于《美文》

5 回望潭柘寺

走进潭柘寺时才知道,我永远也走不近潭柘寺。

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潭柘寺太气势恢宏,恢宏得带点霸气,太严谨雕琢,雕琢地一如山庄别墅,就连回响在山间的梵乐,也失于清淡,显得过于浓烈而深刻,像要强行深入人心似的,渗透力太弱而穿透力太强的音乐,让人感到压抑,少了佛家的大气和从容。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座以千尺深潭和百年古柘为名的深山幽刹,始建于晋代,已有一千多年沧桑,以“先有潭柘寺,后有幽州城”雄视京城,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浸泡出来的佛家净地,为什么却总让人隔膜而远之?是什么横亘在心灵和宗教之间?

我迷惘着。

肯定还有一个人迷惘着。那是一个尊贵而忧郁的少女,她生而有幸,碰巧有一个父亲叫忽必烈,父亲生而有能,碰巧成为元代的一位皇帝。几百年过去了,今天看来,她是几公主已经不重要了,她为什么出家也不重要了,是占卜命定要削发避灾,还是在宫中的明争暗斗中败下阵来?是向父皇母后示孝示诚,还是生性冷漠,厌倦俗尘?后人只是好奇地回望历史扬起的尘埃,不明白一个高贵的公主,为什么会抛弃金枝玉叶的身份、锦衣玉食的生活、指点江山的权势,而选择黄卷青灯、夜雨秋窗。

历史的真相是,她本人曾经是一名驰骋疆场、叱咤风云的女将军,战后天下初定,她深感自己和父亲在战争中杀戮过滥,罪孽深重,自愿舍身寺院,替父赎罪。这一心路的转折,与当年孔雀王朝的阿育王如出一辙。

她再一次穿过金碧辉煌的殿宇楼阁,再一次与宠爱她的父皇用过钟鸣鼎食的御膳,再一次由十多名宫女伺候着焚香沐浴。终于,她卸下了绫罗绸缎、珍珠宝石,一袭青衣地跪倒在如来脚下。

她心里必定在寻求着某种东西,不是富贵,不是权势,不是舒适,甚至不是青春、爱情和生命。她隐隐地知道,那是一种获得宽恕和救赎后的宁静,是灵魂的静如秋水和静悄悄的喜悦。为此,她舍弃了她的尊贵,她的安逸,她的荣华,她的高高在上的父亲。

她义无反顾地跪倒在如来脚下。

我穿过大雄宝殿,拾阶而上,一路帝王痕迹俯拾皆是。正路山门门额的“敕建岫云禅寺”是康熙的笔迹,大雄宝殿内的上下檐“清净燕严”、“福海珠轮”分别是康熙和乾隆题的字。天王殿后斋堂院内有树四株,东面的两株千年银杏树被称为“东帝王树”,西边的两株菩提树是“西配王树”,皆为乾隆所封赐。碑文介绍说,清代每一帝王登基,树根便生一新枝,后与主干合拢,而且,同治时生的是双枝,宣统时生的是一弱枝,草木有灵,上应天象,下呈世态,神乎其神。

再从东路折回,舍利塔东西地藏殿内有宝座为乾隆休息处,万岁宫、太后宫,碧瓦朱栏,修竹古木,分明是皇家贵地,现在龙床翻锦被,凤窗挑珠帘,摆上一次性牙具和梳子,可以供游人住宿,价格很是不菲。

这一切的一切,在古刹空寂之中,隐隐地透出帝王气派,贵气有余而清气不足,华贵有余而悠远不足。

毕竟,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公主,这里还是帝王们常来常往之地。

但这里,毕竟是个寺院。

我们终于看到了妙严公主的那个小院。可怜的皇上为女儿这个古怪的念头伤透了脑筋,也伤透了心,但他还是无奈的“恩准”了。主持亲自为公主剃度,皇上和皇后赐下成百上千的黄金白银,以及以后每年例行不菲的皇家“香火钱”,带动的无数阿谀之徒趋之若鹜,供奉连连。潭柘寺因此一时间富甲一方。

妙严公主和陪她入寺出家的一两名宫女就住在这个小院里,院子清净、雅致,隐隐是俗家建筑的模样,自然也免不了雕梁画栋。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这华丽的建筑和装饰是否是以后的改造,当年,它是否朴素一如普通僧尼的禅房。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公主并个没有住“集体宿舍”,禅林所谓“长连床”,她有一座自己的小院,一般僧人和普通香客断断不得擅入,那是公主的静修之所,清代则用来供奉朝廷御赐的“龙藏”。

规范的佛寺建筑旁横生出这样一个别致而俗气的小院,似乎赋予整个事件以某种象征意义。世俗在这里成功地显示出其强大的生命力和非凡的战斗力,宗教面对这强大,注定无处可逃,溃不成军。

宗教只是弱者,虽然它有无上的力量。

我有点累了,潭柘寺大得让人累。我注意到一路上两边配殿的殿檐极其华贵,栏杆极其精美,建筑规模则大得几乎不合常理,我几乎想象不出当时有多少一辈子不事生产的人栖居在这里,整日接受劳苦无述处者的顶礼膜拜。在东跨院北房西次间,我见到了那个着名的大铜锅,它大得让人疲倦。据寺志和碑文记载,此锅直径4米,深2米,给全寺僧人煮一次粥需放米十石,煮16个小时才熟,可以想象山寺全盛时人数之多和财富之丰,几乎称得上“奢靡”,难怪连清帝福临都感慨“天下丛林饭如山”。潭柘寺的寺志编撰者骄傲地写道:潭柘寺僧人一餐,要吃掉一个村庄一天的全部收入。何等有权有势,家大业大!但这种大气派、霸道和狂傲,却实在让人反感,我坐对大锅,怎么也走不进宗教应有的超越。

我猜公主也走不进。她能看到那个“本来无一物”的空灵世界,却怎么也走不进去。她虔诚的整日在观音殿里礼忏膜拜,直至膝盖将砖石跪出两个深窝,留下感人的“公主拜砖”。但她的虔诚却像被吊在半空中,她拼命地迈步,却从不曾走出一步。而且被吊得呼吸困难。倒是观音殿内,观音像前,毫无疑义地填上了忽必烈一家四人的彩色“赞像”,“系以赞像四,林立大土前,辫发胡笠,左前为元世祖,右前皇后,左次其子,右侧妙严也。”现在物已不存,这段典故却还被郑重其事地勒诸石,传诸世。

她迷惘着。

飞越了她的历史,我能看到,在她的灵魂和灵魂寻找的宗教之间,有些东西是抛不开的,那是主持破格的亲自剃度,是陪她出家、伺候她的小宫女,是那个清雅的小院,是寺院得以买田置地的银两——那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家世和身份,那就是世俗给她的标签——公主。

无论她是女将,还是比丘尼,她其实什么都不是,她就是一个公主,身份高贵的妙严公主。她纵然可以抛开所有的一切,也永远无法抛开她作为公主的存在。甚至多年以后,我们之所以知道潭柘寺还有个苦苦修行的小尼姑,也仅仅只因为她曾经是个公主。

世俗对她的认同使她的超越永远不可能达到某种高度。

但同时,寺院对世俗的认同就显得格外恶浊不堪。一个离群索居的寺院,一群方外之人,仅仅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尼姑而气宇轩昂,雄伟傲岸起来,这不免滑稽,而且卑下。

普通的小尼姑因此也不免可悲。

她小心地伸出灵魂的触角,本来想感知到一个清澈虚无的空空世界,却触到一鼻子厚重的世俗尘灰。

就像今天我的灵魂,在这空山幽谷间游移寻求,却每每被傲慢的音乐敲打得变形,在华丽的殿檐上碰得生痛,被佛乐佛书佛像的叫卖声刺得遍体鳞伤。

我终于转过身去,像公主毅然地离开皇家一样毅然地离开了潭柘寺。原来,在这个藏之深山,隐乎世外的寺庙里,世俗竟如此高大挺拔、坚不可破。

这里根本就没有宗教。

公主错了。

我也错了。

《散文》2008年第9期,《读者》(大字版)2009年1月创刊号转载

附注:此文曾被选作黄冈市2010年高考(全国卷)模仿试题的阅读材料,4道题18分。我都没答对。

6 高科技猜谜何趣之有

每年元宵节前一两天,小区都会举办猜灯谜活动。每到那一天,张灯结彩的物业办公大厅里,欢声笑语,嬉乐喧天。头上高悬着各色红灯笼,灯笼下垂着写有谜语的红纸条,猜中哪一个,就可以将那个灯笼带回家。

那时节,回老家过年、去外地旅游的差不多都回来了,邻居们借着这机会碰个面,问声好,关系好的再约聚会。老人们交流些东家西家的长短,最活跃和积极的自然是孩子们,眼馋那一个个灯笼,前后奔忙,笑跳不休。一进门便挨个看灯谜,看到会的,争先奔到工作台,大声报编号和谜底,若得着一声“对了”,转身就炮弹般冲向另一个手持撑衣杆的工作人员,闹着要将赢得的灯笼挑下来。若没猜中,碰了一鼻子灰,偃旗息鼓地退回去,再冥思苦想。

这样一浪一浪地涌向工作台,几个来回几度高潮之后,冲击波渐渐稀了,剩下的是难一点的谜语。小伙伴们开始商讨切磋,抓耳饶腮,或者各找各妈地求助。知晓了谜底还没想明白的,追着胜利者问“为什么呀”,恍然大悟的,则评价一下谜语设计得高明与否。鬼精而不耐的正试着偷看工作人员手里的答案表,被抓个现行。一个灯笼也没得到的则开始哭鼻子,引来一片窃笑和安抚。

猜到最后,每每会剩几个高难度的。大人孩子都束手无策,工作人员放下铁面神秘的模样,遇到碰着边的答案,连忙启发加暗示,一旦被破解,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如释重负。如果还是不行,那最后几个也会作为安慰奖或者鼓励奖,送给坚持到最后的孩子。

这活动每年一次,年复一年成了全小区的大日子。大家生活在小区,从这样的快乐灯谜会开始一年的生活,总是愉快的。也成了大家的牵挂,头年得的灯笼不多的孩子,会惦记着下一年要翻身重振河山,今年提了很多灯笼回家的,希望明年保持佳绩再创辉煌。

这样的愿望一强烈,自然会把家长老人们都发动起来,全家人齐上阵。玩不转脑筋急转弯的孩子只要有个脑子活的爸或妈,也能满载而归,让那些猜谜还不错的孩子受挫眼红,转而抱怨自己爹妈没有贡献。孩子们的战火渐渐引燃了大人的竞争欲。有的谜语实在难猜,孩子又逼迫甚紧,被歪缠不过的现代爹妈自然条件反射地要求助于网络,说:“你等会儿,我回家百度一下去。”孩子跟着爹妈飞奔回家,开电脑,上网,查到答案再奔回物业大厅,还能赶上拿下灯笼,也惹得一阵笑。

但这办法在以惊人的速度被复制和改进。到了下一年,有组织的家庭集团“作案”开始出现,父母坐镇电脑前,老人带着孩子去猜谜现场,也不细看,直接打电话将谜面报告过去,家里键盘敲几下,谜底就出来了。而且保证逢猜必对,稳操胜券。那些认真猜谜的孩子见灯笼转眼要被一扫而空,心中那个急呀,自然也放下自己的脑子,投靠电脑去了。结果是,灯谜破解率高了,活动时间短了,孩子们轻巧地提着灯笼走人,甚至连自己猜对了哪些谜语都不知道,玩得没那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