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鲁迅演讲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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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革命文学与遵命文学

那两篇讲演,我决计不要它,因为离实际太远。大约记者不甚懂我的话,而且意见也不同,所以我以为要紧的,他却不记,或者当作笑话。《革命文学……》则有几句和我的话相反,更其要不得了。这两个题目,确是紧要,我还想改作一遍。——鲁迅《致杨霁云》1934年12月18日革命文学与遵命文学时间:1932年11月24曰地点:北京女子文理学院特讯鲁迅自沪来平后,22日曾在北大辅大讲演,昨日04日又应女子文理学院之请,当于下午三时,偕北大中国文学系主任马裕藻同往五爷府女院演讲,题为《革命文学与遵命文学》,听众皆为该院学生,约300人。兹录其讲词大意如后:

我国自革命策源地广东倡导革命以来,处处皆有革命,即文学亦然。故沪上之革命文学,风行一时,其文章多为“进进,往前走哇”之类,而官人对此革命文学家则嚷,“扫荡扫荡,杀掉杀掉”,于是此类革命文学家遂愈杀愈少,愈扫愈少矣,盖一部分被杀去,一部分被拘,一部分逃亡,且有许多怕压迫而走入民族主义之文学路上去,故此革命的文学一变而为遵命之文学矣。有数流人物值得研究。一在上海以革命文学自居之叶灵凤之流,叶自命为左倾作家,而他后来因怕被捉,于是成为民族主义文学之卒丁矣,彼之革命文学,一变为遵命之文学矣。二有些人一面讲马克思主义,而却走到前面去,如张资平之流,他所讲者,十分高超,使之难以了解。但绝非实际所可作到,似此表面虽是革命文学,其实仍是遵命文学。三一些人打着“为艺术而艺术”之牌子,不顾一切,大步踏进,对于时代变迁中之旧道德、旧法律彼等毫不问及,不关心世事,彼借此幌子,而保自己实力,表面上虽是前进,实则亦是遵命文学。真正的革命文学,系属无产阶级之作品,惟真正之良好作品,现尚未有,一切作品,皆不足代表无产阶级,因无产阶级多为农人,工人,劳动者,而彼等之思想及文笔,皆不足构成文学也。故无产阶级文学,作者必须全具无产阶级之意识,方可成为真正代表此阶级之作家云。最末对革命文学作家应有条件,颇多说明云。

鲁讲毕,有多数该校学生,提出短简之文学问题请敎,经鲁一一解答,学生颇感兴趣,至五时许,鲁乃用茶点而出云。

原文载《世界曰报》1932年11月25曰师范大学文艺研究社,定今日下午二时,请周树人鲁迅在该校教理学院风雨操场公开讲演,讲题临时宣布。

--《世界日报》1932年11月27日再论“第三种人”

时间:1932年11月27曰地点: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研究会特讯昨日下午二时,师大文艺研究社请鲁迅在该校风雨操场讲演,一时前后,会场中即已十分拥挤,鲁迅一点三刻到场,届时开讲,未及三分钟,因后来者愈挤愈多,无可插足,纷纷声请改为露天讲演,当即群赴该校大操场,团团围集,众约二千余人,讲题为《再论“第三种人”》,缘最近上海出版之文化日报,曾登载鲁迅《论“第三种人”》一篇,对文艺阶级性,有所主张。兹录其演词大意如下:

这个题目应该从五四运动的时候讲起,那时所谓文艺的园地,被旧的文学家,关住了,占领了,西装先生的皮鞋踏进来了,这就是胡适之先生、陈独秀先生的“文学革命”。

于是,那时一些文学家发生了斗争,结果,新文学家胜利了,他们占了当时的文坛,时代的进展,是没有停止的时候,不料想三四年前,下等人的泥腿插进了文坛,此时前者反对后者,即是皮鞋先生反对新兴普罗文学,因而他们说,左翼的文学家竟是拿卢布的,陈独秀反而称革命的工农为土匪了,不过事实已经证明,左翼作家的确没有拿卢布,工农也确实不是土匪,于是旧文艺的保护者,想起了另一种的办法,于是“第三种人”之说便出来了,他们说,文学是“镜子没有阶级性的,现状的情形怎样,所照出来的也怎样,不过这话是不对的,就说是一面“镜子”吧,它所照的,也是由于实物的不同而各异,何况,在阶级社会里的人,决不是一面镜子,因为阶级的背景不同,所有的观察,也是一副眼,他怎能超阶级呢。

他们又说,文艺是为将来的,譬如托尔斯泰是写现在的,对于将来才有价值,他的文学,到现在还有价值。不过这话也不对的,托尔斯泰写东西时,是写他那时的现在,并不是写将来的,如果他写的时候,为了将来,那末,他离开了现实,到了现在,就失掉了价值,不成东西了。他们又说,喜欢文艺的人们,要写东西,可以被批评家骂回去。这也是不确实的,社会一般的群众的需要,可以决定作家,而不是批评来可以生杀予夺了的。他不是因为批评家的苛酷,而作不出东西,而是离开了群众才作不出东西来的。

因为作品懂得的人愈多,力量就愈大,价值就愈高,艺术作品普遍的,须要大众化的,许多人想保存旧艺术,这是不合理的,而且是不可能的,许多的资产阶级,不当摇摆于高潮中,当与群众接近,要不怕衣裳的玷污,不怕皮鞋的染土与群众接近,新兴艺术的前途,无论如何,时代必然趋势,什么方法也阻碍不住的。

有人以为知识阶级要灭亡了,其实知识永远是需要的,知识灭亡的事情,决没有这种道理,但是新知识者与旧知识者完全不同。在我小的时候四十年前所谓知识者,他们只知道,写信的方式,祖父抬头几个字,父亲抬头几个字,以及祭祖应该怎样设置摆几个碗,几个碟子,这种东西,现在已经灭亡了。现在所谓知识者就是到外国留学的先生们讲孔子的经济学,回国讲罗素杜威学胡适等所标榜的主义,他们最漂亮。最阔绰,他们可以坐汽车,也可住洋房坐汽车的事,今天我也是这样来的,不过,这是诸位的盛意但是,这能否长久,实属问题,恐怕也要灭亡的。将来的知识者,研究为将来有用的东西,是另有其他有益于群众的一种人,他们在现在,把握住实际问题,来求自己的艺术,并不是抱着个人主义的,个人主义,也是不能存在的,与其说是研究知识阶级的灭亡,倒不如说,研究为将来而斗争的艺术,讲到知识的存在与否,虽然好像为己,他的事业既然同群众结合,那末,他的存在,也就不是单为自己了。

鲁迅讲毕,多数群众,更竞相紧随,拥入休息室。有询以何时返沪者,则答以最近日内,有竞相挽留请即在平教书者,则曰“我一到此间,即有人说我卷土重来,故我不得不赶快卷土重去”,又有问“周先生住上海感觉怎样”,则答曰“现在上海祖界也不稳当了,统治阶级极灵敏,但被统治阶级也灵敏,所以无碍”,听者莫不大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