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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六百年前的胶片(1)

自人类主宰这颗星球以来,人类中心说便占据了主导地位。但各种持有进化论观点的生物学家,对此总是嗤之以鼻。他们认为,在人类诞生之前,这颗星球不乏其他的统治者;在这些统治者之前,另有其他的主宰者。所以,对于这颗星球的掌控,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只是一种在时代更迭下的短期独裁。

“人类是自然界最可恶的独裁者。”这是布雷德先生在环球生物探险的开幕式上向听众所表述的中心观点,“人类占用、消耗了这颗星球上太多的资源,为了一己私利,穷奢极欲,已经成为蔚蓝色星球上最大的杀手。”

这个观点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多数国家表示了抗议和不满,因为他们经济落后,不愿意与发达国家共同承担这个罪名。这种不满情绪的泛滥,进而导致了局面的不可收拾。于是,同大多数国家的知识分子一样,布雷德先生免不了成为替罪羔羊。环球生物探险开幕式刚刚结束,他就接到了上层的指令,被调到古生物研究所去了。

这样也好,布雷德先生并没有感到气愤,反倒暗暗庆幸,至少从此以后不必与那些满脑子功利的政务人员打交道了。不管是此前供职的环球科研所,还是国家科教中心,总是摆脱不了吏治的影子。这一点让他愤怒之极。然而,他只是一个研究者,只能在课堂上对他的学生说:“被一群狗屁不通的人指点着研究狗屁不通的事情,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悲剧。”

好在他的学生们都是一些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尚未被完全驯化——按照布雷德先生的观点,确实应当用“驯化”这个词语——他们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见解,还有独立的人格,不管他们来自哪个地方。学生们对这位满头银发的怪老头极为尊崇仰慕,并不仅仅因为他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还因为他那不屈不挠、坚守真理的学者情操。

“我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但我出生于北非沙漠。”布雷德先生教授自我介绍时常用这一套打趣的口吻,这让他的诸多不幸变得有些冷讽的味道,“我的父亲死于战争,这要拜那群战争疯子所赐,我恨不得把他们全部送到绞刑架上。”他看着台下众多学生讶异的目光,笑了一会,才接着说,“这是玩笑,当然,只是玩笑。”

学生们笑成一片,旁听的主管也摇着头苦笑,这个古怪的老家伙,从来都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讽刺的机会。这也难怪,旁人不清楚,可他们心里有数。布雷德先生的妻子原本是一位医生,在研究某种病菌时不幸感染,丢下几岁的儿子遽然离世。这些年来,他一个人忙里忙外,既要照顾年幼的儿子,又要搞科研调查,自然养成了愤世嫉俗的脾气。从他被调到这个研究所里,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在这些年内,他惹出来的麻烦,并不比之前少。不过,最近这个怪老头难得地消停了下来,一连数日,都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

他接到了一块烫手山芋,这个难题始于一张旧胶片。两个礼拜前,一位国家地质局的官员神神秘秘地找到了他,交给他这张胶片,要他详加推测,写出一份调查报告。这位官员既没有说明报告的主题,也没有说明报告的用处,甚至没有告诉他这张胶片到底是什么东西,仅仅用严肃而审慎的口气告诉他:“这关乎国家命运。”

布雷德先生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些话他已经听得够多了。在那些人的眼里,“鹰眼计划”比整个世界的人命都重要。他接过胶片看了几眼,立即发现这张胶片果真非比寻常。以他30多年的教学和实地勘察经验,竟然从未见过类似胶片里的地貌。他甚至分不清楚具体的陆地轮廓和地质构造,更不用说写什么具体的调查报告了。

那位官员隔一天打一次电话,询问布雷德先生的研究情况。布雷德先生很是愤怒,怒气冲冲地说:“一点相关的背景资料都没有,问我要什么报告!”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因为他不知如何下手,这在他一生中是绝无仅有的。

“教授,”那位好脾气的官员名叫林城,“我们只是要你勘察胶片,无关背景资料。”

布雷德先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强压着怒火反问:“你们不知道我的研究方向是什么吗?你们应该把它拿给航天局,或者拿给你们局里的亚当斯,而不是跑到我这里,找一个研究古生物的老头子。”

“先生,”林城细声细气地说,“我们怀疑这张胶片显示的是一种生物。”

布雷德先生的几个学生此前已经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可他翻来覆去看了很久,实在无法苟同。“生物?你们还真会异想天开。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们。”他讽刺地说。

林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好吧,那么我晚些时候去你那里取回胶片。”

林城并没有来取胶片,布雷德先生在所里一直等到半夜,也没有等到他的影子。布雷德先生坐在办公室里不停地埋怨“这个家伙真不知道时间的可贵”,又忍不住苦苦思索这张胶片到底代表什么。从拿到胶片的那一刻起,他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某颗星球的奇特地貌,因为这个国家的太空探索计划已经将触角伸到了更多星球,但他查阅了很多资料和讯息,实在找不到相关的线索。他想到了自己的专业,也试图从古生物学的角度分析这张胶片,可同样无迹可寻。

当他追问林城这张胶片的底细时,林城明确地告诉他,这张胶片是从地质局的密室里找到的,封皮上打着绝密的戳儿,此外,没有一句说明。直觉告诉他,林城的话是可信的,因为这个国家总喜欢故弄玄虚,以彰显权势的神秘和威严。

等等,布雷德先生突然发现哪里有问题了。他刚刚意识到这张胶片不是新近的作品,而是历史的遗留物。在地质局的密室里找到的绝密文件,那就意味着这张胶片已经有些年头了。布雷德先生的心里顿时敲起了小鼓,仿佛一个天大的秘密正在向他徐徐展开,就像有人发现了外星人的遗体一样。

他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林城,可那边迟迟没有回音。他决定不再等这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带上胶片,匆匆出门去了。

他此去是拜访一位朋友。那位朋友年轻时游历了不少国家,还曾经组织过一个探险小队前去百慕大三角。尽管那次探险以失败而告终,但并不妨碍他在这个领域里获得的殊荣。只是那位朋友的脾气有些怪异,自从探险失败死去几个朋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眼前了。

布雷德先生知道他住在州郡的边缘,那个沙漠地带的小城——拉普里。这个城市以出产高质量的蜂蜜闻名,这位老探险家入乡随俗,如今也成了半职业的蜂农。他慈眉善目,红光满面,头发脱落的额头圆润光滑,硕大的鼻子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布雷德先生两年前见到这位老友时,他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看来安心隐居的生活,果然大有裨益。霍利斯放下了手里的蜂蜜罐子,看着神情疲惫的布雷德先生,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才笑着问道:“老家伙,遇到什么难题了?”

布雷德先生突然有些进退两难,他来的时候惊喜交加,但此时才想起来,这张胶片属于绝密资料,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是不应该透露给其他人的。霍利斯和自己一样,桀骜不驯,尽管年轻时彼此看不对眼,但这些年来冰释前嫌,早已结成知己好友。可布雷德先生真的不知道这张胶片意味着什么,万一真的关系到国家命运,那么这个祸端,可就闯得太大了。无论如何,他坚信地质局将之列为绝密文件,绝不是没有理由的。霍利斯看着他矛盾的表情,给他倒了一杯蜂蜜水,笑道,“既然你来的时候没有犹豫,现在又何必犹豫呢?”

布雷德先生叹了口气,却没有反驳,他只是把那张胶片轻轻地放在桌上。霍利斯看了看这张胶片,指尖一动,又抬头看了看布雷德先生,似乎觉得这个老朋友这一次闯下了弥天大祸。“这是密件,”他生硬地说,“你不应该拿给我看的。”

布雷德先生把胶片收了起来,点了点头,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霍利斯明白,这个表情是在告诉他,从来就没有什么胶片,老朋友的到来仅是为了探望旧交。霍利斯先生决定转移话题,指着小屋外围的野花说道:“你知道养蜂的难处么?你得时刻防备外来的野蜂,那些野蜂看见蜜蜂,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它们会猎杀我的蜜蜂,偷食蜂蜜,像古德里安的坦克部队似的,毫不留情。”

布雷德先生没有说话,他在等待霍利斯给他指点迷津。可是霍利斯依然自顾自地说着:“爱因斯坦说,没有蜜蜂,人类社会只能多存活4年,我是不相信的,也许最多不过一两年。”布雷德先生白白的脸开始红了——他每次着急的时候都是这样——他实在不好意思启齿,尽管他来的目的就是求助。百般无奈,他只有开口恳求道:“听我说,霍利斯,我需要你给我一点提示。”

霍利斯的步子显得有些老迈,这老家伙的一条腿已经不大好使了。他走在布雷德先生的前头,兴致勃勃地说:“你没有养过蜜蜂,当然不知道养蜂的好处。我这条腿,喏,就是这条左腿,以前得了风湿,每到阴雨天,就会酸痛难熬。养蜂之后,每天喝点蜂蜜水,竟然慢慢地好了,你说有多奇妙?天哪,我真想知道,是谁那么聪明,想到养育这种小东西的。”

布雷德先生皱了皱眉,再次恳求道:“喂,我需要一点提示。”他一脸苦笑,又补充道,“你不会要我再说第三遍吧?”

霍利斯直了直眼,示意布雷德先生不要打断他的话,依然接着说:“你不明白,以前世界上是没有蜜蜂的,那么这些小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学生们会说进化,当然是进化,在这方面,你才是专家。不过,就拿三叠纪的种族大灭绝来说,有些物种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可是,它确确实实地存在过,不是吗?有些东西,你看不懂,因为它是一段历史,不属于这个时代。”

布雷德先生暗暗握了一下拳头,他从所里出来时,便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然而,他需要理论支撑。霍利斯既然只看了一眼便得出了这个结论,那么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他用祈求的眼光看着霍利斯,他相信霍利斯会从一个求知者的角度理解他的坚持——然而霍利斯没有再说什么,他抿着薄薄的嘴唇,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蜂群不时地从他们的身边飞过,带着花朵的清香。布雷德先生看着霍利斯的侧脸,才意识到自己和他一样,已经青春不再。尽管脾气中不减年少时的轻狂,但岁月毕竟不留情。霍利斯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说:“我们有太多秘密,以至于有些秘密流传下来,到了后辈的手里彻底成了所有人再也解不开的谜。”他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谁杀了林肯,我们不知道;谁杀了肯尼迪,我们也不知道;就连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下面到底有什么,我们还是不知道。可是,我们竟敢说人类主宰了世界,你说这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