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了那个天然的屠杀场所,布雷德先生才意识到他此前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一直思考着别的问题,以至于他也认为哈肖贝恩的那个士兵说有东西追踪他们是疑心生暗鬼。可是,当他发现腐叶下的确有异常的时候,他才明白,他和他的同伴们一直处在危险之中,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在一块隆起的山石旁边停了下来,这里没有那么厚的腐叶,便于观察周围的动静。布雷德先生戴上了防护面罩,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腐叶下的追踪者到底是什么。那些追踪者远远地绕着布雷德先生的队伍,不停地打着转。
“站在高处。”布雷德先生叫道。他给哈肖贝恩打了个手势,哈肖贝恩命令他的士兵拿起工具,铲开周围的腐叶,挖出一个隔离沟。
士兵们只挖了几下,就看见泥土下的双层隧道。那是地衣蛇的窝。他们都明白了追踪者的身份,但他们不理解,这些小东西为何要苦苦追踪他们。士兵们赶紧挖开隔离沟,在隔离沟内倒入汽油。地衣蛇从巢穴中钻了出来,开始只有几十条,渐渐地愈来愈多,不到十分钟,就已经密密麻麻的聚集了一片。它们像眼镜蛇那样抬起了头部,只是身躯太小,看上去与匍匐状态相差无几。布雷德先生的心里像被蛇咬了一口一样,浑身都不舒服。老实说,他很不喜欢蛇类,尽管他未来的儿媳妇是蛇虫专家——碧茵丽和朱莉瑟瑟发抖,早就用手捂着脸躲在了中间。加丽却很惊喜,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默默地观察着地衣蛇的一举一动。
然后,她的面色突然变得惨白,低低地说道:“坏了。”
多里安扶住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布雷德先生没有询问,他早就有了预料,才让哈肖贝恩的士兵挖掘隔离沟。加丽的神态,只是让他验证了自己的推测。安南禾握紧球棍,但用球棍对付四寸左右的地衣蛇,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哈肖贝恩的士兵们准备了手雷,但他们不敢乱用,生怕爆炸声会引来其他动物。不过,等到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东西围上来时,他们只有先发制人了。
就算连布雷德先生,在一开始时也没有想到。他们见过了墨毒蚓和雷翅隼,见过了石斑蛛和骷髅石怪,见过了其他不下100种动物,从没见过地衣蛇这样的生物——它们是来报仇的,为被兰伊烧死的一窝地衣蛇报仇——布雷德先生暗暗自责,怎么能忘记蛇族记仇的天性了呢?
可是,这些地衣蛇只是围在外面,并没有发起攻击。难道,它们是在等待援兵?布雷德先生认为一道隔离沟远远不够,然而,士兵们端着枪的时候,还能保持镇定,让他们再去挖掘隔离沟,他们的手就使不上劲了。安南禾咬了咬牙,接过铲具,飞快地奔到第一道隔离沟的里层。多里安跟了上去,朱罗诺夫和诺瓦特也跟了上去,其他的成员也一拥而上,片刻间,又挖出四道隔离沟,倒上了汽油。但五道隔离沟后,他们的空间就只剩下那块隆起的山石了。
有了石斑蛛的教训,兰伊也变得细心了一些。他担心脚下这块山石,也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便趴在石上听了听。当然,他不可能还有什么发现,否则,布雷德先生早就发出警告了。只是,眼下的布雷德先生,还不能为别的事分心,他必须仔细地观察着地衣蛇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它们的弱点。他知道,这些小家伙身躯短小,但速度很快,而且数量众多。当然,最大的危险在于,它们不知后退,复仇心理极度强烈。
布雷德先生宁愿与非洲雄狮对敌,也不愿跟任何一种复仇心理强烈的蛇类为敌。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选择。这些地衣蛇,可不会只认定兰伊一人是它们的敌人。兰伊直到现在还不明白是自己闯了祸,拿着一根手臂粗的树干挥来挥去。
地衣蛇确实是在等待援兵,可这到来的援兵,竟让布雷德先生始料未及。他原本以为,地衣蛇是在等待体格更大的同类,可没想到,它们等来的居然是“电鳗表弟”。他想了一想,便立即明白了。“电鳗表弟”的速度比地衣蛇更快,用电压击倒敌人,敌人就失去了还手之力,只能任由宰割了。布雷德先生没有想到这些地衣蛇竟如此聪明,更没想到“电鳗表弟”竟会成为地衣蛇的帮手,等到他做出反应,“电鳗表弟”已经开始攻击了。
只看见几道影子窜过,布雷德先生的同伴们就倒下了十多个。然后,蛇群开始涌进第一道隔离沟。哈肖贝恩的枪声,给了布雷德先生这一群人求生的机会。“电鳗表弟”听到枪声,齐齐地窜到隔离沟的外围,用小小的圆圆的眼睛看着这群敌人——布雷德先生一声令下,一个士兵点燃了第一道隔离沟的汽油,“呼”的一声,火苗燃起,蛇肉的焦臭味,顿时冲上了半空。
几声尖锐的鸣叫响过,雷翅隼闻到了熟肉的味道,纷纷飞了过来。布雷德先生生怕腹背受敌,又命人点燃了第四道和第五道隔离沟的汽油。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雷翅隼加入地衣蛇的队伍,他们就只有束手待毙了。幸运的是,雷翅隼还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站在树枝上,盯着在火苗中翻滚的地衣蛇,竟然歪着脑袋不停地随着打转。
地衣蛇不为所动,从被烧焦的同伴尸体上爬过,急速前行。哈肖贝恩向着第二道隔离沟开了一枪,汽油燃烧起来。数百条地衣蛇被封闭在第一道和第二道火墙之中,顿时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至此之时,只剩下了第三道隔离沟尚未使用,但外围密密麻麻的地衣蛇,不知还有多少。布雷德先生暗自苦叹,还没说话,只听得“哎哟”一声,兰伊被“电鳗表弟”击中,滚着摔向第五道隔离沟。哈肖贝恩眼疾手快,伸出左臂扯住了他,与此同时,左腿一麻,也被“电鳗表弟”击中。布雷德先生回头瞧了一眼,站着的只有20多个人了。巴可勒医生正带着其他的医生给被“电鳗表弟”击中的人按摩胸口。
安南禾叫了一声“小心”,把多里安推向另外一边。一条地衣蛇窜了起来,擦着多里安的肩膀飞过。布雷德先生捡起哈肖贝恩的枪,冲着蛇群开了一枪。雷翅隼趁火打劫,扑棱着翅膀俯冲而下,抓破了一名士兵的头皮。贝克受伤的手腕开始酸痛不堪,他大叫了一声,被两条地衣蛇分别咬住了左右半边脸面——他只挣扎了两下,就昏迷了。安南禾打死那两条地衣蛇,捡起他的枪,递给了多里安,多里安来不及道谢,冲着第三道隔离沟开了一枪。火苗再次蹿起,稍微阻遏了地衣蛇的冲击,焦臭味倒卷而来,刺得人鼻翼生疼。
巴可勒医生和他的伙伴们忙得不可开交,好在被“电鳗表弟”击中的人,已经恢复过来,但惊恐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只顾大声叫嚷,完全失去了主意。兰伊大声叫骂道:“闭嘴,都给我闭嘴,懦弱的畜生!”骂了好几句,他们才清醒了一些。兰伊凑了上去,试图放火烧死地衣蛇,却被布雷德先生厉声制止了。巴可勒医生看了看贝克的伤势,伤口青紫,呼吸微弱,血压低缓,已经无药可救了。他不愿放弃,挤着毒液,不停地大喊:“坚持,坚持!”
可是贝克没能挺住,他的头缓缓地歪向了另一边,眼睛睁着,就这样死去了。布雷德先生大喊着,叫菲尔顿带人扶住受伤的队员,退向山石上方。哈肖贝恩从布雷德先生手中接过他的枪,愤怒地发泄着怒火。蛇群已经死了一大半,其余的仍然守在外围,没有离去。“电鳗表弟”们绕着隔离沟打转,突然窜进第一道熄灭的隔离沟内,吃起了烧焦的地衣蛇。布雷德先生这才明白,原来地衣蛇和“电鳗表弟”做了一笔交易。
这些动物真是不好招惹,他不得不这样感叹,不管怎样,至少眼下渡过了难关。其余的地衣蛇虽然为数不少,不过布雷德先生还掌握着第五道隔离沟,只要还有汽油,就能守住这道防线。可在没有了补给的情况下,剩下的汽油已经成为他们最后的护身符,他不敢贸然使用,更何况不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他向哈肖贝示意,要他节省汽油,冷静下来。
雷翅隼们眼见着捞不到好处,开始打起了“电鳗表弟”的主意。布雷德先生不明白这些猛禽为何不以地衣蛇为食,与“电鳗表弟”相比,地衣蛇的速度要慢许多。“电鳗表弟”并不是好招惹的,雷翅隼的趾爪刚刚抓住“电鳗表弟”的身子,就被电了一下,摔落在地上。其余的雷翅隼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躲在树上嘶声鸣叫。
诺万特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喘着粗气,咽了一口水,悄声说:“不知道蛇肉的味道怎么样。”多里安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骂道:“饭桶。”尽管很不满,可布雷德先生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群孩子,真能苦中作乐,布雷德先生苦笑着叹了口气。
僵持了十多分钟,外围的地衣蛇既不进攻,也不撤退。布雷德先生最怕的就是它们在等待后援,若再来一批生力军,他们就注定凶多吉少了。可是,眼下他们再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坐以待毙。如果选择突围,他们根本没有把握摆脱地衣蛇的追踪。况且,以疲惫之师在运动中对付不知退缩的地衣蛇,更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但不知何故,栖在树枝上的雷翅隼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迅捷无比地飞走了。布雷德先生打了一个激灵,以为地衣蛇又要进攻了。可是,地衣蛇的阵营一如刚才,并没有什么动静。哈肖贝恩叫了一声:“教授。”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莫大的惊惧。布雷德先生远远地看去,才明白哈肖贝恩为什么会惊慌失措。十多头骷髅石怪跟在两个通体赤红的怪物身后,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顺着树林走了过来。这些雷厉风行、行事果断的家伙,此时竟变得无比温顺。那两个怪物比骷髅石怪高出半截,面目狰狞,头顶长有剑齿状的长刺——布雷德先生突然明白了在屠杀场找到的长剑一般的牙齿,原来是这种怪物头上的刺——两只眼睛泛着白光,没有鼻子,下方的大嘴里,两排硕大的獠牙精光闪闪。它们的脖颈四周带着黑白相间的条纹,像是一种装饰,手臂呈分散的触手形状,尾端长有数个刺团。四条大腿粗壮有力,脚掌巨大,上面长着厚厚的甲壳。
“冷静,冷静!”布雷德先生这样告诉自己。他告诉哈肖贝恩和他的士兵们,一旦这怪物踏过第三条隔离沟,就立刻开枪。但是这两只怪物根本就没有看他们一眼,它们只吼了一声,骷髅石怪就跑进地衣蛇群里,伸出粗壮的前臂,捧着一堆地衣蛇送到红色怪物的面前。红色怪物的触手不断刺出,将地衣蛇串在触手上,送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地衣蛇不敢动弹,甚至没有退逃的念头,全部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等待着被红色怪物吞食。红色怪物吃了百多条地衣蛇,抬头“呜”了一声,骷髅石怪便停止了捕捉,跟着它们转身走了。
自始至终,这两只红色怪物,竟没有看他们一眼。布雷德先生再也无法坚持,坐在了地上,他的背后全是冷汗。所有的人和他一样,全部坐倒在山石上,他们再也不想承受这种煎熬。朱莉哭了出来,不停地在碧茵丽怀里抽搐。安南禾坐在碧茵丽的身边,手指同样在轻微地颤抖。他们都知道外围还有几百条地衣蛇,可他们已经无法坚持,这种惊惧过度后的虚脱,甚至让他们失去了站起来的勇气和耐力。
哈肖贝恩和他的士兵们围在贝克的周围,面无表情,满头大汗,没有人擦汗,没有人动弹,他们像僵化了一般,直直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同伴。兰伊哧哧地喘着粗气,他满身的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菲尔顿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史莱特医生给他注射了一些缓和精神的药剂,温言劝慰着。
这个时候,唯一还处在冷静状态的,只剩下这几位医生了。他们的天职让他们忘记了惧怕,尽管在这些人当中,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是最孱弱的一环。安南禾突然站了起来,他感到了羞愧,为自己的胆小和软弱。然后,他轻轻地,但很坚决地说:“我们要站起来。”
他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可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就是对自己而说。多里安扶着加丽站了起来,接着拉起了布雷德先生。碧茵丽扶起了朱莉,诺万特扶起了朱罗诺夫——这让他费了不少劲,朱罗诺夫的体重仅在兰伊之下——士兵们也站了起来,深呼吸过后,终于再次端起了手里的枪。哈肖贝恩找出来一套新军服,他的两名战友帮他给贝克换上了衣服。所有的人都很疲惫,可又感到欣喜,在这么惨烈的情况下,他们只损失了贝克一个人——但在士兵们的眼里,这种损失难于衡量,因为他是他们的兄弟。
哈肖贝恩捏着自己的鼻子,他在勉强着控制自己不哭出来。其他的士兵忍耐不住,轻轻地啜泣着。外围的地衣蛇似乎已经被红色怪物吓傻了,眼看着这些仇敌站了起来,竟然毫无反应。安南禾捡起一块石头,扔向蛇群。石头正中一条蛇的尾部,然而,地衣蛇就像毫无感觉一样。安南禾看了看布雷德先生,他很疑惑,可布雷德先生不能给他确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