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德先生的判断无比正确,不过他没有想到,队伍刚刚进入灌木丛,扁齿兽群的进攻就开始了。哈肖贝恩安排了八名士兵殿后,枪声连响,六头扁齿兽倒在地上。灌木丛中,数百只或大或小的鸟雀,惊叫着窜了出来,飞向上方的油杉林里去了。扁齿兽躲在粗大的树木之后,伺机进攻,不时望着上空,尖声嘶鸣。布雷德先生观察了一会儿,知道这是一种呼唤援兵的信号,可放眼四望,并没有其他动物的踪迹。
蓦然间,黑影一闪,一头张开羽翼的怪物,擦着布雷德先生的耳朵飞速掠过。布雷德先生叫了一声,栽在地上,耳垂下方被那怪物的翅膀削去一块,鲜血直往下滴。巴可勒医生奔了过来,被布雷德先生一把推开,说道:“先躲好,别管我。”巴可勒医生还没反应过来,被一头怪物当胸撞倒,咳了半天才慢慢地爬起来。安南禾跑过去,拉起他的胳臂,把他带到身后的灌木林。
黑色的怪物从天而降,硕大的羽翅像滑翔机的羽翼,但骨节分明,不是之前发现的雷翅隼。布雷德先生大声吩咐哈肖贝恩的士兵们保持镇定,可那种怪物飞行速度太快,来去无踪,让人防不胜防。哈肖贝恩的士兵们既要对付慢慢逼近的扁齿兽,又要对付天上来敌,顿时手忙脚乱。安南禾折了一根质地坚硬又不失柔韧的枝干,跑到布雷德先生的身边,说道:“先生,我在这里,你先下去包扎一下。”
布雷德先生没有说话,看着天上不断飞来的黑色怪物,说:“南禾,它们不会飞,你看见了没有?”安南禾仰头看天,随即看到一团黑影对着自己冲了过来。他右手挥起手里的枝干把一头偷袭的怪物打歪了方向。但怪物的羽翼太大,仍然在他胳臂上擦了一道,皮破血出,立即染红了衣衫。
“快退回去,回去。”布雷德先生叫道。
安南禾充耳不闻,此时站起跑回,只会成为更显眼的目标。他知道布雷德先生的意思是,要他慢慢爬回,可他不能让布雷德先生在此孤身奋战。剑齿兽趁着队伍大乱之机,已经逼近了一大半,躲在灌木丛的边缘,让士兵们难以瞄准。布雷德先生突然想到这是扁齿兽的陆空配合作战,他的心里在叫苦,黑色羽翼飞兽与扁齿兽的配合十分默契,而选择在灌木丛作战能够为扁齿兽群提供掩护,更是占全了天时地利。布雷德先生暗暗叫苦,安南禾却在仔细观察这些飞行的黑色怪物。教授说的没错,它们的确不会飞行,虽然张开硕大的羽翼,却只是在滑翔。安南禾看向灌木丛的边缘,高大的油杉树上不时出现渐渐变大的黑点,想必这些黑色的飞兽就是从那里发动攻击的。
他告诉了布雷德先生他的发现,布雷德先生看了片刻,立即叫道:“快走,快走,快向灌木林深处前进。”他半趴着身子,带着安南禾跑回队伍,对哈肖贝恩说,“不要管扁齿兽了,迅速前进。”哈肖贝恩对这个决定显然很不理解,瞪大了眼睛。可他一言不发,转身告诉他的士兵立即执行。队伍一口气跑出1000多米,那些黑色的怪物还在远远奔袭,不过扁齿兽群却连声呼叫,慢慢撤了回去。
布雷德先生叹息不已。尽管扁齿兽没有给队伍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它们对敌时既有耐心,又不恋战,有瞬息机会便抓住不放,机会一失立即放弃,这种素养和手段,实在让人类自叹不如。可黑色的飞兽却没有扁齿兽那么精明,在境况已经变得对它们不利时,仍然固执地发动攻击。哈肖贝恩的士兵们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过,就有几头黑色飞兽“吱吱”痛叫着落了下来。
“这是飞蜥。”布雷德先生走向黑色飞兽的跟前,吃惊地说道。
安南禾明白教授为何吃惊。根据他所掌握的资料,飞蜥的体格最大的也不过50厘米。可面前的这些,仅躯体长度,就一米左右,加上五对由肋骨延长而进化成的翼膜,怕是接近两米了。它们周身覆盖钉状鳞片,面目凶恶,趾爪退化,看来攻击能力并不惊人。只是占了从天而降先声夺人的光,让整个队伍猝不及防。不过,历经多个敌人也不曾受伤的布雷德先生和安南禾同时因它们而受伤,也值得它们引以为傲了。
然而,它们的攻击此时却显得有些不自量力,15分钟,已经被打死了30多头。布雷德先生心有不忍,说道:“继续前进,脱离它们就行了。”耳垂的伤口并无任何不适,已经凝血,看来这种动物连毒性都不具备。
安南禾记录了阿尔利飞蜥的资料,忍不住笑道:“它们虽然体格庞大,不过,在骷髅岛上,恐怕只是处在食物链的底层。”
布雷德先生笑了笑,问道:“伤口怎样?”
安南禾摆了摆手,说道:“皮外伤,一道口子,史莱特医生已经诊治过了。”
布雷德先生愣了一下,低声说:“尽量找巴可勒医生诊断。”他看见安南禾的眼中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又补充道,“他的医术更为高明一些。”说完,他自己哈哈地笑了。但安南禾明显的感觉到,这种笑声有些言不由衷。
尽管阿尔利飞蜥不具备致命的危险,可它们突如其来的迅猛作战,仍然给队伍带来了损伤。当然,没有重伤和死亡病例,只有七八个人被飞蜥的羽翼擦破了皮肤。还有几个因惊吓过度而摔倒,受了些皮肉之苦。兰伊身材肥大,飞蜥突袭时就地滚倒,反倒太平无事。诺万特不停地跟朱莉说,以后要吃得腰圆膀粗,遇到危难之时,可以优先逃离。这句话被兰伊听见,认为诺万特是在讽刺他,于是两人吵了半天,但到最后也没分出高低。
之后他们谈论起扁齿兽与阿尔利飞蜥的协同战术,布雷德先生说出了他对扁齿兽的评价,所有人都后怕地叹了口气。哈肖贝恩更是心有余悸,开玩笑地说道:“它们可以去军营当教官了。”
大家很勉强地笑了几声,稍作休息就立即爬起身来继续行进。这种插曲给了他们提起精神的动力,加上灌木丛中百花齐放、香气袭人,更让人心旷神怡,行进速度愈来愈快,不出一个小时,已经看不到油杉的影子了。
安南禾又记录了多种奇异的蝴蝶,其中一种长着四双叠起的翅膀,色彩斑斓,异常鲜艳。飞舞时,翅膀像蜜蜂一样飞快的振动,能够在瞬间窜高俯低躲避敌人的攻击。安南禾试图捕捉一只送给碧茵丽,忙活了半天也没成功,反惹得多里安取笑说:“连一只蝴蝶也敌不过。”他给这种蝴蝶取名碧茵丽蝶,诺万特抗议说:“不行,我要叫它朱莉蝶。”
碧茵丽和朱莉面颊通红,各自推说道:“不,不。”
加丽捅了捅多里安的腋部,说:“加丽蝶在哪里呢?”
多里安大叫一声跳了起来,笑着说:“等发现蟒蛇的时候,我再给它命名。”
加丽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你是在说我蛇蝎心肠吗?”
多里安知道加丽酷爱蛇虫,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却还是巧言解释说:“蛇也有美丽的。南禾说,中国有一本书,里面就说有一种蛇,叫作美女蛇。是不是,南禾?”
安南禾笑了笑,点了点头,说:“是的,在《山海经》里。”
加丽当了真,问道:“这种蛇还有吗,怎么没见过?”她笑了起来,接着说:“是不是和美人鱼一样的?”
安南禾无法作答,只有简单地回答她:“不是。”加丽已经开始习惯了安南禾的言简意赅,向着多里安说道:“你去寻一条来,放在我的园子里。”
多里安哈哈大笑,连声答应,转过头来对着安南禾伸了伸舌头,做出一个苦笑的表情。
布雷德先生听着这群年轻人的嬉笑,忍不住悄然而喜。但同时又觉得时光无情,匆忙之间,年轻已经离自己那么远了。他有些惊讶自己何以突然变得多愁善感,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得用“这几天见多了生离死别”这个蹩脚的理由宽慰自己。巴可勒医生过来告诉他,杰特里弗斯的伤势已经被控制住了,他的腿部开始恢复知觉,只是仍然剧痛难当,不时昏厥。
“给他打剂止痛针。”布雷德先生说。他感到有些疑惑,这种基本的常识,巴可勒医生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问题就在这里。”巴可勒医生面带难色,说道,“教授,一般说来,止痛药剂会有轻微的副作用,但在杰特里弗斯身上,反应特别明显。”他领着布雷德先生走到杰特里弗斯面前,看着杰特里弗斯的胸口出现了密集的红点,说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检测了他的体质,也不是过敏反应。”
布雷德先生没有说话,俯下身来倾听杰特里弗斯的心跳。他的心跳急促,好在强劲有力,看起来已经保住了性命。不过,这并不是布雷德先生想要的结果,他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尽快站起来,跟着队伍走出去。“如果止痛针有异常反应,”布雷德先生皱着眉头,说,“那么短效安眠药呢?”
“试过了,”巴可勒医生说,“不起作用,痛感太强烈了。”
布雷德先生看着杰特里弗斯的身上大汗淋漓,也知道这种痛苦实非常人所能忍受。但此时此地,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他把嘴凑在杰特里弗斯的耳边,说道:“听着,你要撑下去,我们很快就走出这座山了。”
杰特里弗斯咬着牙,轻微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珠晃了几下,似乎想张嘴说点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不用说了,”布雷德先生微笑着说,“两三天后再告诉我,我相信你做得到。”
与扁齿兽和阿尔利飞蜥的战斗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但布雷德先生之前的估计有误,这段距离看着很近,但实际距离略微超出了布雷德先生的预计。他们穿过深红色灌木丛,进入紫色红木区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布雷德先生有些拿捏不定,在这里宿营,处在灌木丛中,各种微小的毒虫实在不少;可赶着夜路,恐怕也会有其他的危险。他询问了兰伊和哈肖贝恩的意见,可两人一个保持沉默,另一个说“你拿主意就行了”。
布雷德先生要队员们捡拾胳膊粗细的干枯枝干,用铁丝在一端绑上棉花,倒上汽油,做成20多支火把。这样行军,尽管会吸引其他动物的注意,却同时也起到了恐吓的警戒作用。做好这些,布雷德先生一声令下,哈肖贝恩当先开路,继续前行。不过,他们既要小心脚下的山路,又要提防动物的攻击,还要警惕火把引燃林木,行进速度就不由自主地慢了很多。加上饥肠辘辘、身心疲惫,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了两三千米。
布雷德先生走在队伍中间,不停地跟队员们开着玩笑,以此来提升士气。尽管他是一位枯燥的学术研究者,但教过了那么多学生,对于如何调动成员们的积极性,还是很有一套独特的手段。他先答允诺万特和哈肖贝恩下次发现野牛时,可以猎取一头作为额外的加餐,接着承诺其余的士兵们在休假时可以一起随他前往安第斯山旅行,然后说回到上方就要给多里安和加丽办理婚事,并要求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必须到场,最后说等完成这次旅行,他就要退休了,与霍利斯教授一起养蜂为乐。他大声笑着,说道:“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最纯正的拉普里蜂蜜,不过,你们要原价付款。”
这个充满孩子气的说法,让队员们忍俊不禁。哈肖贝恩说道:“教授,我们是你的朋友,可以打折吧?”
布雷德先生应了一声,说道:“当然可以,队长。我只收你两倍的价钱。”
哈肖贝恩愣了愣,说:“不是打折吗,怎么反倒贵了?”
布雷德先生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严肃地说:“你们是我的朋友,当然要照顾我的生意。我的生意本就不好,既然你们送上门来,我只好拿你们开刀了。”
哈肖贝恩笑的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说道:“我一直以为教授都是呆板的老头子,没想到先生这么幽默风趣。”
兰伊不服气地插嘴说:“呆板的教授很少,不像你想的那样。”
哈肖贝恩点了点头,说:“有道理,兰伊教授。不过,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位呆板的教授了。”说完,他的士兵们笑了起来,看起来,他们私底下已经谈论过这位胖乎乎的教授很多次了。兰伊觉得这句话里分明隐含着讥嘲的意味,但他无从反驳,只得暗自责怪自己多嘴多舌自讨苦吃。
在这种氛围下,行进速度即便慢了很多,也不会显得枯燥无味。而且,谈天说地最容易让人忘记疲倦。他们不知不觉地又走了两个小时,终于走出了紫红色林区,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成功地走出了阿尔利群山,到了与卓尼尔山交界的位置。
布雷德先生照旧安排哈肖贝恩和他的士兵们在周围撒上刺激药剂,并布置警铃,在药剂里侧挖掘隔离沟。离隔离沟两米的地方,挖掘了几处填放枯枝的土坑。最后,在营地的四面搭上木架,燃起篝火。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吃了晚饭,简单记录当天的纪要,便呼呼睡去了。布雷德先生找巴可勒医生问了杰特里弗斯的伤势,巴可勒医生说既没好转也没恶化,总的来说还算不错。布雷德先生点了点头,嘱咐过巴可勒医生时刻跟着杰特里弗斯后才回过头,慢慢地回到自己的睡袋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