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六六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臆间那股酸楚闷胀，垂眸打量起身上的穿扮。
质地上好的墨色流云袍被荆棘划得千疮百孔，脚上的绣花鞋磨破了好几处洞眼，嫩生生的脚趾头从那些洞眼里钻出来，上面还沾着草叶的碎屑。
不伦不类，狼狈不堪。
慕六六素来是个率性而为的人，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可此刻，心底却莫名划过一丝羞窘，这副身体的原主，一直是个羞涩懦弱的人。
好吧，换身衣裳再回府！
城南锦绣轩，京城最负盛名的绸缎布庄。
坐镇这里的两位绣娘，据闻曾是宫廷尚衣局的司仪，皇后和几位贵妃的御用绣娘，深受已故太后的青睐。
在京城贵妇圈中，大家都以能穿上锦绣轩所出衣裳为荣，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可是那让人望而却步的价位，别说是一般的殷实之家，即便是像慕六六前世那样不受待见的大家小姐，都没有能力光顾锦绣轩这样的地方。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慕六六摸了摸藏在身上的那只装有银票的香囊，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锦绣轩内，慕六六一双妙目如水波般清幽流转，视线扫过四下，带着一抹淡淡兴味。
不愧是引领京城，乃至整个大玥国服饰潮流前沿的布庄，不管是店内的装修，货品的陈设，灯光，以及一些旁枝末节的细微之处，显然都是下了一番功夫。
高端，大气，奢华之中却又不失雅致！
就连迎面走过来招呼她的伙计，一笑一动看起来都是训练有素，很有涵养的样子，完全不因她这一身怪异的穿扮而露出半丝怠慢。
“小的给姑娘问好！我们店里新近引进了一批来自南方的云锦，这个季节裁剪穿戴，轻薄透气，还有繁多花色可供挑选。姑娘里面请！”
伙计含笑的目光微动，不动声色的将慕六六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眼。
眼前的女子，发丝凌乱，穿着邋遢，但她身上墨色的衣袍，却是选用最上品的料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慕六六眸光轻拢，对那伙计清浅一笑，清声询问：“我想量身定制一套衣裳，需要多久可取？”
伙计略微想了片刻，说道：“每一位顾客的要求不同，耗时费功自然也有所不同。通常来说，从量身到取衣，少则三日，多则七日。”
最少都要三天？慕六六粉唇轻咬，她可等不了那么久！
“你们这里可有成衣？”
“成衣间在二楼，姑娘请随我来。”
缓步上了通往二楼的木制扶梯，跟在伙计身后往里行去，一路上经过数间雅室，那些帷幔轻垂的雅室内，影影绰绰，隐约传来妇人谈笑的声音。
有的雅室门口还立着丫鬟，俨然是有贵妇小姐们在里面量身裁衣，与绣娘沟通。
伙计一路将慕六六引到最尽头的一间雅室，对慕六六躬身道：“本店这季所有的成衣都在此，姑娘可以慢慢挑选。”
慕六六臻首轻点，绕过一扇百叶雕花的屏风举步走进雅室。
里面豁然开朗，各色成衣陈列有序，一眼望去，色彩斑斓，如同走进了颜色的海洋。
“咦，这不是慕家的小姐慕六六吗？真是稀客呀，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锦绣轩？”
一道似水如歌的女声响起，如黄莺出谷，娇中带媚，媚中又带着几分犀利。
慕六六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雅室内还有另外一对主仆。方才出声的，便是那坐在太师椅上的小姐。
约莫十六七岁的光景，着一袭嫩黄的细纱长裙，臂间挽着银红色拽地烟纱，葱白小手轻摇着一柄小巧的香妃扇，探究的视线落在慕六六的身上，眸中有不加掩饰的惊诧，嫌恶，鄙视……
只一眼，慕六六便淡漠的收回视线，脑海中跃出一张不友善的脸。
史倩倩，尚书大人家的千金，从前可没少欺负这副身体的前世。
慕六六的不理睬，瞬间激怒了史倩倩。
眸光中燃起了小火苗，却是优雅雍容的立起身，莲步轻移间环佩叮当。
如云发髻高拢，那如芙蓉玉面的娇颜与那满头的珠钗翡翠相得益彰，越发呈现得她整个人容光焕发，姿容明丽！
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唇角上方，一颗黑痣略显突兀，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丝刻薄。
她来到慕六六的身旁，绕着慕六六身侧缓缓踱了一圈，香妃扇轻掩小嘴儿，故作惊讶的问道：“慕六六，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模样？难道，你昨夜一夜未归，跟男子私会去了？”
慕六六冷冷看了史倩倩一眼，说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史小姐没有亲眼目睹的东西，最好别妄下定论！”
“没有跟男子私会，你一个大家闺秀为何要穿成这样？衣不蔽体，真是丢了我们女人家的颜面！”
“我如何穿扮与你史倩倩又有何干？我女扮男装微服出游不行吗？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史倩倩楞了下，眸光闪烁，有点不敢置信。
眼前这个伶牙俐齿，没有半点羞辱感的慕六六，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慕家大小姐吗？
什么时候，一个‘窝囊废’‘受气包’竟然也变得浑身是刺儿了？
“呵，小翠，你听到了吗？我仗义直言，她却说我多管闲事，还这般理直气壮，你说好笑不好笑？”
史倩倩气得胸口一阵急促起伏，眼见争辩不过慕六六，赶紧搬出丫鬟助阵。自己则摇着扇子退到一旁，冷眼观战。
旁边的丫鬟小翠收到暗示，一脸鄙夷的撇撇嘴，附和着说扬声说道：“真是好笑啊，都穿成这样，一看就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还敢跑出来丢人现眼，真真是不要脸，我呸！”
“谁不要脸？你再说一遍！”
慕六六忽地抬眸，看向那个叫做小翠的丫鬟。
清幽的眸光，有一股慑人的寒芒，如同千万根毒针将小翠钉在原地！
小翠只觉呼吸一窒，一股凉意从脚底板汩汩往上冒，当场便被震慑得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慕六六的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