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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中国内地(2)

让心灵飞翔的地方

游香格里拉的古城

当那一份沧桑至极、古朴至极的美出其不意地撞向我时,时光在刹那间凝固了,我痴痴醉醉地向前望,望见的,是深深长长的岁月……

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像八瓣莲花般伸向不同的方向;石砌的民居,在大龟山周遭错落有致地散布着,整个地方,在岁月的浸渍下,泛出了灰旧而不破败的颜色。它那古意盎然的原貌,展现着一种不事修饰的随意,正是这样一种我行我素的个性,使这个偏远的地方展现了一种令人震撼的大魅力。

这个古里古气的地方,有个美丽的名字:独克宗古城。

它坐落于云南省北部城市香格里拉,唐朝初建,明朝毁于战乱,清朝重建,民国扩建,历史长达千余年。

石砌的房屋外染着一层白粉,白天看起来,处处灿亮如阳光;夜幕一垂,房屋又皎洁得好似披上了浪漫的月光,因此,古城又名“白色石头城”。

古城的六千余名居民,多半是藏族,在清朝末年,他们从河南一带迁徙并定居于此。古城内的房屋设计,处处展现了藏族风情──大门染以大红大绿的颜彩,屋顶斜向一边,上铺草皮,洒着花种,春天一来,百花齐放,嫣红姹紫,美不胜收。

那天傍晚,当夕阳将大地铺陈出一片灿烂的金黄时,我心醉神迷地在古城的石板路上慢慢地逛,逛着逛着,突然,魂魄被飘浮着的音符攫住了,驻足而听。

有间唤作“阿纳作坊”的音乐酒廊,传出了吹奏萨克斯管的乐声,那优美轻柔的音符,饱饱地蕴含着丰富的情感,似乎在倾诉着一种强烈的渴望与思念。

信步走了进去,有个男子,正坐在里面,手执闪闪发亮的萨克斯管,眸子半闭,全神贯注而又全情投入地吹奏着,两道细细长长的眉毛,随着乐声的抑扬顿挫而高高低低地耸动着,他是那么、那么地投入,除了音符,宇宙其他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

乐曲曳出了尾音后,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我,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嗨,哪儿来的?”我答:“新加坡。”他趋前握手,不算年轻的脸,有着一双圆圆大大而洞悉世情的眼睛;及肩的长发,束成了马尾,在脑后晃荡晃荡地摆动着。

他,正是“阿纳作坊”音乐酒廊的店主杜滨。

我说我喜欢这独克宗古城,他双目湛湛发亮地应道:

“这古城啊,是一个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神和谐共处的地方。没有烦恼、没有压迫、没有忌妒、没有极富极穷;有的,是祸福与共的关怀、是守望相助的温馨。”

“你是藏族吗?”我问。

“不,我是汉族。”他笑笑应道:“老实告诉你,我是2004年中旬才从四川移居到这儿来的。”

现年四十岁的杜滨,生于成都,体内的音乐细胞使他多年以来都在军乐团担任演奏工作,后改行,任职于公安局交警部队,业余为学生上音乐课。2003年,他为了搜集民间藏族小调而来到了藏族聚居的独克宗古城,一接触,便难以遏制地爱上了这地方,他神采飞扬地说:

“我一直在寻找一块可以让心灵飞翔的地方,一个可以让我把生活的感悟与启示安静地转化为音符的人间净土。来到了这里,看到辽阔蓝天底下的断垣残壁、看到石板路上那一幢幢沾满岁月尘埃的房屋,我的心,立刻便找到了停驻的地方。走在路上,那种没有压力、没有恐慌的悠闲与恬静,很深很深地触动了我。记得当时我站在一道小溪旁,看淳朴的藏族妇女蹲着洗衣,只听到溪水的潺潺,听不到尘嚣的喧哗,就在那一刻,我决定放弃城市那种呆板而又压抑、虚伪而又浮躁的生活,来这里开拓一片新天地。”

他将兴趣与事业相结合,开设了“阿纳作坊”音乐酒廊,刻意营造一种家庭式的温馨气氛,让喜欢音乐的朋友以此当作聚会的沙龙。他接待的,是那些喜欢高素质精神生活的顾客;偶尔有些言谈粗俗的酒客,在三杯下肚之后,要求他吹奏萨克斯管,他总推说乐器坏了,无法演奏。

他说:“音乐,只能为知音演奏!”

汉族人跻身于藏族人聚居的地方做生意,会因竞争而受排挤吗?

杜滨表示:藏族人待人以诚,绝不排外。路上相遇,不论认识与否,都会互打招呼,彼此就像是大家庭里的成员。

“藏族人和汉族人,性格各有特色。”杜滨深思熟虑地说:“藏族人虔诚而又淳朴,讲究精神生活,惯于以宗教来消弭思想的污垢,有很好的生活哲学。汉族人勤奋而又精明,容易接受新科技、新思想,有很强的经营理念。两族共处,正好取长补短,相互裨益。”

与藏族人毗邻而居的杜滨,忆述了一则温馨的往事。

暑假时,他让邻居尚在求学中的女儿到“阿纳作坊”打工以赚取外快;可是,那名少女什么都不会,第一天便摔破了许多酒杯,他不以为意,继续留她做了一个多月,付了600元人民币的工资。过了不久的某个清晨,邻居前来敲门,赤着一双龟裂的大脚,佝偻着腰,抱着一个大大的竹篓子,毕恭毕敬地对他说:“给您!”竹篓里面,满满地装着她从山上采来的野菌,数量之多,足足够他吃上一整年!

知恩图报的藏族人,最恨别人虚伪诈骗。所以,和他们进行交易,一定要拿出诚意来。比如说,做买卖时,藏族人开价1000元而你还价800元,藏族人首肯后,你又反悔而削价至500元,藏族人会当场翻脸而引发难以收拾的纠纷。

藏族人直肠直肚的性格,也反映在音乐上,形成了某些特质。乐曲的内容,就有许多是直抒胸臆的。杜滨细腻地分析说,藏族音乐,曲调优美,旋律很强,具有像淙淙流水般连贯不断的特色。

说着,他拿起了萨克斯管,吹奏了一阙以母爱为主题的藏族歌曲“思念”,母亲长年不断的辛劳与终生不辍的关怀,是游子心中永远的感激,如今流浪在外,无能回报,只能遥遥地寄上深深的祝福。

在那饱含情感的乐声里,我清楚地听到了孟郊的声音:“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听着听着,眼眶全湿。

大家谈得投机,约好次日再见。

清晨起来,无风,有一地晶亮的阳光,但那阳光全无暖意,反之,空气长满了尖尖的小刺,无情地戳在身上,一下又一下,每戳一回,身上便长出一个冰窟窿,里面满满都是尖锐的寒意。

我缩着颈、呵着手,和杜滨在美丽的古城慢慢地散步。在大白天里看古城,发现了一个矛盾对立的奇特现象:慵懒、闲适而安谧的古城,竟然跳跃着一种毫不协调的勃勃生机──我看到穿着传统服装的藏族农妇牵着耕牛,十年如一日地走向那耕了又耕的农田;但与此同时,我又看到平地起新楼,处处大兴土木。

杜滨指出,近年来,几种盛产于此的农产品供不应求,价格暴涨,大大地改善了农民的经济情况。

这几种农产品是:松茸、冬虫草、藏红花。

先说松茸,有抗癌作用,价格一涨再涨,由最初的每公斤五六十元人民币涨至数百元。现在,在8月至10月的成熟季节里,松茸一经采下,便以真空包装空运到日本,令人咋舌的是,价格已涨到了5000元1公斤!再说冬虫草,每年六七月间,原本潜伏在地底下的肉虫便不可思议地变成了任人采摘的植物,它的药用价值早已为人肯定,由于僧多粥少,贵若黄金,以克论售,每克售价高达160元!至于藏红花,有美化肌肤与降低胆固醇的功效,女性趋之若鹜,每克卖46元。

藏族人一生最大的梦想便是拥有一幢属于自己的屋子,因此,近年富起来的农民便纷纷买地建屋,一幢屋子,少则十万元,多则数十万元。杜滨指着正在兴建的一幢屋子说道:“要知道藏族财力是否雄厚,可看屋内柱子的粗细。柱子越粗,就显示屋主越有钱。”我忍俊不禁地说:“嘿嘿,汉族的成语‘财大气粗’在这儿要改成‘财大柱粗’了!”杜滨笑应:“正是,正是!”

独克宗古城内大部分民居,都不曾经过装修,那种古拙的风貌,别具迷人的韵味。然而,饶具讽刺的是,正是这些排水不畅的古旧民居,制约了旅游业的发展。目前,有关方面正在古城进行保护性的改造,重铺石板路、重建排污管网,然而,因为古城是“易碎古董”,稍稍不慎便会使历史风貌和民族特色遭受破坏,因此,开发速度十分缓慢。

杜滨指出,地理位置太高,是古城游客寂寥的另一原因。它位于海拔3300米的高原上,许多游人担心罹患高山症而裹足不前;然而,它的高度却也同时造就了它无可抗拒的美。

独克宗古城,处处有矛盾,而它,就在重重的矛盾中自得其乐地展现着醉人的万种风情。

逛着、逛着,来到一户藏族人家的门口。客人川流不息,珍馐美味香气扑鼻,原来屋主正为他年仅十六岁的儿子定亲,看到我们在门外好奇张望,热情万分地延请入屋,二话不说便捧上大碗的酥油茶。

酥油茶是藏族的饮食精髓,他们将牦牛油脂做成圆圆大大的奶酪,堆放在家,有客上门时,便用小刀削一小块牦牛奶酪,放进木桶里,加入陀茶,注入热水,用力舂碎,再放入花生末、芝麻末、核桃末,以鲜奶拌和。

高原气候酷寒,常饮酥油茶可以御寒。原以为它腥臭难当,没有想到香浓醇厚,可口至极。毫不客气,连喝三碗。喝下以后,才发现这茶粗犷得近乎粗野,它在体内“还原”为牦牛,横冲直撞,撞出了一身热气,汗下如雨,终于明白了藏民为何视之为瑰宝。

我注意到屋内坐了一堆老人,大碗喝茶、大块吃肉、大声讲话大声笑,笑声直震屋宇。

杜滨问我:“你知道他们长寿的秘诀是什么吗?”

我耸耸肩。

杜滨表示,香格里拉温煦的阳光是他们的营养,高原毫无污染的泉水是他们的维生素,古城全无压力的生活是他们的大补丸。

笑问杜滨是否会扎根于此以庆祝他的百岁大寿,他坦白地说:

“目前一切都好,可是,看形势的发展,这儿也许不是我生命最后的落足点。古城天生丽质难自弃,或早或迟会引来如潮游客。一旦这儿被旅游业污染,便是我另觅桃源的时候了。”

啊,杜滨是一只鸟,他只听命于他的心。哪儿的天空够蓝够洁净,他就朝哪儿飞去。

我很庆幸,在独克宗古城的天空够蓝够洁净的现在,开开心心地做了一回它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