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就在檐凉市东面的棺珊村,棺珊村是个城边村,距离檐凉市市中心仅仅十几公里,但因为棺珊村地势陡斜,而城南面地势平坦,所以檐凉市朝着南边发展,一直发展到南面一座大山之下,方才止住城市化得脚步。而北面则比较落后,发展缓慢,不如南边人日子过得富裕。
不过市里还是给棺珊村开通了一条二级公路,并且从早六点到晚十一点都有公交车运行,所以我回家很方便,早上八点起床洗漱,吃早点,九点就到棺珊村了。
虽然棺珊村就在我工作的地方不远,但是我很少回来这里,这里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小时候的玩伴大多出去打工了。和我一同在棺珊村小学读书的同学,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玩具罢了,谁想欺负谁就欺负,他们不能带给我童年的快乐,只能增加我的恨意,虽然就算我发火,也是没什么威势。
而村里我家的亲戚也只是我爹在来往,我这一辈虽然知道他们是亲戚,但顶多就是见面点个头,家里有红白事给我发来一张请柬罢了,平日罕有说话,咱们的亲戚关系,到我爸这一辈,基本就算断了。
进入棺珊村,路上和几个同村亲戚打一声招呼,我家在棺珊村上寨,因此得从村头走一公里多的路程,一路上我发现好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居然都回来了,现在正是城市里的用工时节,像深圳之类的大城市还用工荒,他们不外出挣钱,回来干什么?
我回到家里,开锁进去,顿时惊起一阵鸡飞狗跳,家里的一条土狗闻到我的气味,拽着我的裤管不放。我踹它一脚,它才呜呜地跑开。我家很大,据我爹说,他的爷爷是檐凉市的大地主,整个棺珊村那时候都是他的地儿,后来共产党来了后把曾祖给打垮了。我家便家道中落,越来越不成气候了。尽管如此,在分田地地产的时候,因曾祖积极抗日,帮助过八路军躲过日军的追捕,所以我家分了许多田地,我曾祖便建造了当时棺珊村第一座砖瓦房。这栋房子到现在,仍然是整个棺珊村最大的房子,尽管它是最破旧的。
我走到大院,看到我爹躺在摇椅上,用一把蒲扇煽凉,样子很是悠闲,他见到我回来,也不显得高兴,只是哼了一声。
我爹有冠心病和高血压,身子很不好,是累出来的毛病。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几乎记不清她是什么模样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我爹一个人靠种地把我和我哥拉扯长大,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我想,他看到我现在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大概很是不满吧。
我问我爹:“我哥呢?他去哪了?”
我爹哼道:“他?挖地去了!”
挖地?我哥?哈哈!我为什么要发笑?我哥种地有什么好笑的?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哥!
我哥叫做林图,绰号“老刀”。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纯粹的混混,说他纯粹,是因为他除了知道打架骂人喝酒闹事混日子之外,他什么也不知道。他读一年级的时候,就会掀他们数学老师的裙子,三年级时差点把他们班主任的手指头咬掉。他他在他读书的那个班里是一霸,领着几个甘愿做他小弟的小孩子,横行霸道,整个黎明小学无人敢惹。他敢当着他们老师的面儿亲他们班最漂亮的小女孩。我哥的家长会我爹去过一次就再也不去了,因为他们班主任从来没说过林图的好话。
当时林图经常欺负同村的小孩子,经常有人带着自己家小孩到我家告状,我哥却脸皮厚到人家小孩都指着他的鼻子头了他也不承认是他打的。我爹也经常责打林图,可是每一次林图都是强忍着泪水,从未哭过或者跟我爹示弱过。
林图到初二的时候便辍学了,跟着一个比他大三岁的混子,拉拢一群和林图年龄相仿不愿读书的青少年,组成一个随时身上怀揣跳刀的跳刀帮,四处惹是生非,林图也就成了就檐凉市少管所的常客,他对少管所里那些看护人员比对家里人还熟。
随着年纪的增长,林图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纠集一群狐朋狗友,罩着北城一家游戏机室,靠收取保护费为生。而混南城的老大一个叫龙头的混子,眼红这家游戏机室盈利丰厚,便和林图商量一同合作,哪知林图的脾气是软硬不吃,二话不说就打了龙头一巴掌,因此南北两边在林图和龙头的带领下火拼不断,乃是檐凉市治安的一大隐患。
林图在二十岁的时候,认识了我的嫂子,那嫂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儿,纯粹一****,两人才认识不过几个小时,吃了一顿烧烤,两人就开房滚床单去了。两人认识一年之后,那女的就堕了三次胎。
两人到法定的结婚年龄,便去民政局领了证,办了一场潦草的婚礼,本来想着这两人结婚之后,做事会成熟一些,哪知林图依旧我行我素,闹得现在檐凉市的混混中一半是他狐朋狗友,一半是仇人。好在林图有什么事儿从来不来找我,我又不爱晚上出动,因此也就不受林图的牵连。
我想,如果当年诺贝尔要是建立一个诺贝尔流氓奖的话,林图肯定会连续蝉联。
这就是我哥,你叫林图拿刀砍人,他会毫不犹豫的拿起菜刀劈向目标,可要是叫他痛改前非,刻苦勤劳,扛起锄头去锄地,荷!除非旭日西升,母猪上树!更何况因我爹身体不好,我又大学毕业能自己养活自己,我爹便不再种地了,家里的那些地都张了荒草,若是想要种植作物,单是除草就得要两三个星期,林图能干这些事儿?
我看我爹躺在摇椅上脸色青灰,显得十分不舒服,应当是躺久了血液不循环的缘故。我便打算用我在大学时候学的拙劣的按摩手法替他疏通一下经络。我的手捏着他的肩膀,哪知才过的一二十秒,我爹就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手劲极大,捏的我骨骼咔咔作响。只见他瞪圆了眼睛,怒视着我,斥道:“滚!少老讨好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兄弟的那些花花肠子,想从我这里讨到好处?做梦!”
他将我的手甩开,翻身背对惊愕的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爹虽然不大喜欢我,可毕竟是父子,他从未对我发过这等无名火,难不成他是在家里闷久了闷出癔症来了?
我见他如此斥骂我,心里也气。暗暗怒道:“老疯子!”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一杯凉白开,缓和一下心中的闷气。这日子真是受够了,在单位受气,在家里受气,出去喝一杯也受气!要是我是个傻头傻脑不知道钱是个什么东西的富二代多好。脑子里这么一想,我竟然呆呆坐在椅子上幻想起有钱人的生活来。
到得下午,落日西斜,林图扛着一把锄头满头大汗,浑身灰尘地回来,他把锄头往墙上一靠,见到我,说:“回来了。”
我点头,他问:“爹呢?”
我说:“屋子里睡着呢。你怎么那么懒,叫你有空多带他出去散散步,你看,他在家里都闷出癔症来了,说我要占从他那里讨到什么好处!哼,他有什么好处,不就是大头农民一个吗?”
林图给自己倒一杯水,一饮而尽,背对着我,说:“那个老顽固是铁了心,说什么也不能改变,要当这个钉子户,他脑子早就不正常了。”
我说:“当什么钉子户?”
林图转头看着我,说:“你不知道么?亏你还是棺珊村的人呢,咱们村这么大的事儿,都报上中央了你居然没听说。”
我一脸茫然,说:“听说什么?”
林图忽然一脸兴奋,说:“兄弟,市里决定在咱们棺珊村建立一个开发区,要把咱们全村的山地,房屋,水田都征了。哈哈!你看我家,有一片松树林,一片山地,还有我家房子水田加在一起,怎么着也要七八百万呐。虽然山地是荒的,但是只要我抓紧时间,种上玉米,嘿嘿,这价格又得往上涨!到时候咱们就有上千万啦!”
难怪林图会破天荒地去种地,原来是有这么一出,我竟然不知道棺珊村要建设开发区一是。大概是我工作忙,平时又不爱看本地新闻,总是抱负胸怀天下的梦想看一点儿也没用的国际新闻的缘故吧。
我说:“你离婚了?”
林图点头说:“离了,******老泼妇,男人打媳妇天经地义,我就踢她屁股两脚,居然敢咬我,不离还能怎么着?让她骑到老子头上来?”
我想了想,冷笑着说:“只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林图一愣,也不隐瞒,说:“当然,老子不能让她来分老子家卖地的钱,这些钱是老祖宗给的,只能是我林家的,其他人谁他妈也不能拿!怎么能便宜了那贱人,老子用这些钱能睡多好比她更好的女人!”
果真是这样!林图为了独占征地款,居然狠下心离婚,真是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金钱顾,二者皆可抛。不过据我观察,林图与嫂子之间并无真挚的感情,两人都是在一个混一个,一个看着一个,不去找工作,不去过正经的日子,完蛋是迟早的事儿。征地款一事不过是让林图下定决心离婚的一个诱因罢了。
我又说:“那么我爹说我要占他的便宜,说的就是征地这一件事儿了?”
林图恨恨说:“可不是!这个老顽固,脑子就是铁打的,怎么敲也敲不开。不知道他是哪根神经接错了,不答应征地就是不答应,怎么劝,好说歹说都不行。非要当这个钉子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