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川看天色越来越暗了,她心中也是无比焦急,当她看到狗狗们去而复返,此刻又站在公路上帮她拦截车辆,川川“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川川语无伦次地对狗狗们说道:“你们……你们走吧!别再、再让我感动了,我的心脏快……承受不起了,你们对我这样、这样好,我都想……都想成为你们、其中的一条狗了……呜呜……”
幺鸡对身旁的狗笑道:“太不自量力了,她以为她想做狗就能做狗了,做梦还差不多!”
川川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突然发现四十条狗一字排开,横在公路上……川川做了一个深呼吸,她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想看看这群狗,究竟还能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同时,川川又担心万一下一辆汽车还不停的话,狗狗们岂不要丧命车轮之下了……就在川川胡乱猜想的时候,远处一辆闪着警灯、鸣着警笛的面包车开了过来,川川喜出望外,她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天色此刻将黑未黑,但警车大灯已经打开了,正照在一群做大义凛然状的狗的身上。警车似乎正在减速,坐在路边的川川一边冲着警车摆手,一边高声呼喊着,她实在是担心汽车伤害到众狗。
为了成为“镜头”的中心和焦点,幺鸡紧挨着克林顿站在马路的最中央。警车在距离众狗不到十米远的地方,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饶是如此,幺鸡的一泡狗尿还是顺着两条哆嗦的狗腿,流到了路面上。
看到警车最终刹住了,幺鸡又变成了一条很讲究的狗,他不愿意自己的狗爪子浸泡在骚乎乎、脏兮兮的狗尿中,哪怕这是自己的狗尿。所以,幺鸡只好抬起两条后腿,仅用两条前腿走路,样子怪异得活像杂技演员“拿大顶”。
幺鸡一边“拿大顶”一边斜眼盯着身边的一条圣伯纳犬,说道:“你白白长这么大的个子,来了辆破车就能把你吓出尿来,弄脏了我的爪子,你可得给我负责洗!”
大大憨憨的圣伯纳低头一看,果然看到自己脚下的路面上一大片尿渍,圣伯纳羞愧交加,“哇”
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我拉了一天雪橇、都没顾得上喝一口水,谁知道、谁知道我还有尿……”
警车的车门打开了,川川惊喜地看到,第一个走下车来的竟然是爸爸。大脸所长早就看到了路边坐着的女儿,所以,他下车后快步走向了女儿,他边走边回头,对紧跟着他下车的一位警察说了一句:“就是中间的那条拉布拉多,它染上了严重的狂犬病,一定要击毙它。”
“放心吧!我的枪法准着呢,命中一只苍蝇不敢说,打一条狗绝对没问题!”警察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五连发散弹枪顶上了枪膛。
众狗虽然迎着警车的大灯,但还是嗅到了大脸所长的恐怖气息,克林顿急忙打了一声唿哨,率着众狗直奔公路下面的西柳沟而去。
大脸所长蹲在川川的身边,仍不忘催促持枪的警察:“快!快!别放走那条拉布拉多!”
警察举起了五连发步枪,瞄准了群狗中断后的克林顿,扣动了扳机。
就在警察举枪扣动扳机的刹那,阿莲飞身跳跃起来,扑向了克林顿,几乎在枪响的同时,阿莲的身体正好覆盖在丈夫的身前,挡住了所有射向克林顿的铅弹。阿莲的身体在空中猛一收缩,瞬间仿佛变成了一片被秋风吹落的黄栌叶子,软软地砸向了克林顿,随着阿莲的一声哀嚎,这对患难夫妻双双翻滚下沟岸的沙丘。
持枪警察愣了一下,他知道刚才击中的不是患了狂犬病的拉布拉多,于是,他再次举枪,瞄准了刚刚从岸边沙丘滚落下去的克林顿……就在克林顿命悬一线之际,川川突然甩开了父亲,她往前拱了拱身子,抱着路边的一棵树干站立了起来,单腿往前跳了两步,一下子扑向了举枪射击的警察,随着一声枪响,铅弹全部射在幺鸡留在沙丘之上的“狗模”上,五连发步枪也掉落在地上。
大脸所长对女儿的举动很是吃惊,但他还是没顾得上来询问女儿的状况,就引导着其他警察和一条警犬,要下到河床追击狗群。
川川对父亲刚才的喊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这群狗即将面临的危局。情急时刻,川川在地上往前匍匐爬行了几步,从地上把五连发步枪捡了起来,对准了自己的父亲和警察呵斥道:“谁都不许动!”
阿莲左侧的身体几乎被铅弹射成了筛子眼,鲜红的狗血汩汩地往外冒着,她抱着丈夫翻滚下沙丘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死去,她甚至没有料想到,刚才自己的飞身扑救,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在很久以前,她陪着两位佳丽主人看DVD光盘时,认识了警察手里的枪的威力,她可不想让自己的丈夫那么疼痛,因为克林顿还要照顾那么多狗、还要指挥行军、捕猎。在如今这个社会里,丈夫真的是一条很不错的狗,虽然以前很花心,但他对自己始终很好啊。我们以前在一起玩耍的时候,真的好开心,自打有了孩子们之后,我们俩几乎是各忙各个的了,他忙活一群狗,我忙活一窝狗……唉!七毛,我的七毛,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脚上的伤口好了没有?会不会留下残疾?
恍惚间,阿莲觉得被一张嘴巴咬住了脖颈子上的毛皮,身体也被拖离了冰冷的沙丘,似乎是在奔跑……是丈夫,肯定是丈夫,是丈夫熟悉的气味儿。丈夫要带自己去哪儿?是不是要去接七毛呢?……呀!我的眼睛里怎么有了黑点儿?怎么黑点儿越来越多了,几乎占据了半个眼睛,越来越多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克林顿……”阿莲呻吟了一声。
听到了阿莲的呼唤,克林顿便停下了脚步,他将阿莲轻轻地放在一块有干草的地上,对着妻子轻轻地唤道:“阿莲……阿莲。”
“我……好疼啊。”
“我知道,你不该这样做。”
“我以前……在电影里看过……那种枪,我怕你疼……”
“我知道……”
“我……怎么看不见你了?亲爱的,你……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阿莲。”
“我……好害怕。”
“不怕,我会陪着你的。”
“我知道,我要……死了,我就有……一个要求,把七毛找回来。”
“我……我答应你。”
“哦!我还有一个……要求。”阿莲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
“你说吧,阿莲,我亲爱的母狗。”
“将来如果能……能见到我的主人,把六毛……送给她,六毛……长得最像我……”
河套高原上,黄天厚土,烟霭沉沉。
离开西柳沟已有三天的路程了,阿莲的惨死给整个狗团队带来了沉重打击,几乎所有的狗都怀念这条与狗为善的漂亮金毛。狗团队被一股哀伤笼罩着,所有的狗都无精打采地溜达着,只有侦察狗来来回回地窜着,但大家都把情况汇总到黑格尔那里,很少去打扰克林顿。
七只半大金毛围拢在父亲的左右,时不时会绊着克林顿的腿,但他浑无知觉。六毛走着走着突然扬起脸来,向父亲询问道:“妈妈自己去接七毛,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
克林顿停下了脚步,亲吻了一下六毛的额头,对女儿说道:“放心吧!妈妈是一条神奇的狗,她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四姑娘刚才落在后面解手,这时正急匆匆赶了上来,她对六毛说:“爸爸还有大事情要去处理,姑姑带你们赶路吧。”
六毛很是听话,她不再缠着父亲了,与其他六个兄弟姐妹跟着四姑娘蹦蹦跳跳地往前赶路了。
黑格尔自作主张,要把今天晚上的宿营地安排在前方三公里处一个垃圾场。幺鸡觉得不妥,理由是把营地安排在垃圾场容易与地方狗发生冲突,造成不必要的麻烦。黑格尔斜睨了幺鸡一眼,说:“你个小粪坑里的蛆,见过几个大屁眼?逗闷子取乐的时候,我不反对你哗众取宠,但行军打仗、安营扎寨的正经事,你以后还是少插嘴为好!”
幺鸡碰了一鼻子灰,耷拉着狗头跟在克林顿屁股后面,无甚精神。好在整个团队的狗们都耷拉着狗头,幺鸡也只好做做样子,因为他不相信阿莲就这样死了,估计是导演要给阿莲安排到别的节目中客串什么角色,所以才设计了这么一出。
傍晚时分,团队到达了一处很大的垃圾场,即便是在暮冬季节,依然在大老远就能嗅到垃圾腐烂发酵的味道。如果到了夏季,估计这股臭味顶风也能臭出十里地去。
侦察狗们早早选择了一处背风之地,黑格尔觉得还算满意。他在几处垃圾堆高地上都安排了暗哨,然后让大家自由活动,寻找食物补给。狗群应了一声,一哄而散。
黑格尔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克林顿抻着脖子站在一处高高的垃圾堆上,凝神望着东北方向,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幺鸡也看到了高处的克林顿,他觉得在夕阳余晖中,狗王的剪影很酷,于是,他也想上去做登高望远状。幺鸡刚迈出一步,便被黑格尔截住了,黑格尔说:
“你能不能别过去给狗王添乱!让他一条狗独自冷静一会儿。”
“狗王独自一个儿盯着,眼睛太累,我上去帮他看一会儿。”幺鸡说。
“你小子怎么没心没肺的!难道你一点都不为阿莲难过?”
“难过?有必要吗?阿莲没准儿现在已经在酒店里面洗上泡泡浴了呢……哈哈……啊!你干么打我呀?”
幺鸡还没说完,黑格尔就狠狠地给他脸上一记狗爪,幺鸡突然觉得这一招很是眼熟,等他捂着半边狗脸站起身来时,突然回忆了起来:当初,小混混头子半边脸打手下的半大土狗时,就是用这一招。
“靠!下一次你若还敢这样对我,我一定让你老小子好看!打你一个后半辈子不能自理!”
幺鸡捂着半边脸,在心里暗暗骂道。
这群傻瓜!难道他们真的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难道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克林顿无法抑制自己的失落和悔恨,也许自己真的该听从黑格尔和幺鸡的劝阻,如果不兴师动众救援大脸所长的女儿,阿莲就不会遭此厄运了……可此举并不是仅仅为了显示狗类比人类仗义,他原想趁此机会,能够缓和猫狗与收容所的关系,以便能够让大脸所长善待还身陷囹圄的藏獒;甚至,可以以此为契机,能够争取让人类重新审视狗类,而不仅仅只是把“朋友”两个字当幌子,说完就扔到马桶里冲进下水道。可谁承想,狗群付出了如此大的努力,竟然是一厢情愿,还搭上了自己心爱的妻子的狗命。
人啊人!难道你们的生活中真的不再需要狗了吗?难道人类和狗类的缘分走到了尽头?果真如此的话,像那些京巴、吉娃娃、博美之类的狗如何生存下去?至少又要经过一个漫长时期的适应进化,才能再次把自己回复、进化成狼,究竟是进化成狼呢,还是退化成狼?不知道古古的狗史是否认可这种现象的出现?他会如何表述这段狗史,历史在倒退?文明被亵渎?
黑格尔呢,黑格尔的哲学观肯定会认同这样的事实的出现,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那凡是消亡的也都是合理的,还不如说是一切都是合理的,简直就是狗屁!哲学是人类创造的最无用的学科。
自打逃出收容所之后,一路上疲于奔命,阻击云蒙山、穿越断魂谷、误闯鸡鸣驿、冒死渡黄河、西柳沟救人……我真的感觉有些累了,好累……我真的能够把这群狗带到雪莲湖吗?雪莲湖在哪里?雪莲湖真的存在吗?我连自己的儿子、妻子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这一大群狗?最应该留在收容所的是我,而不是藏獒,如果藏獒在的话,这一切或许都会避免……阿莲还会被一群儿女围绕着……东方的天色已经微亮,几十年前,作家们喜欢用“鱼肚白”来比喻清晨的天空,可现在的孩子们都说过去的作家是大话王,或者是缺乏想像力,因为如今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孩子们从未见过天空中“鱼肚白”的样子。所以,现在的作家不再铺垫描述自然景观了,只能说说床上的事儿。当然,也不怎么说天空了,如果非要做一个比喻,只能说天空的颜色像一个使用过的避孕套;如果非要描述一下这个世界,只能说套子里面充斥着栗子花的腥臊气味儿,富含各种化学物质的浑浊液体里面,浸泡着几条垂头丧气的精虫,以示生命的迹象……黑格尔醒来的时候,忙不迭地擦了一把狗眼上的眼屎,发现克林顿依旧站在昨晚高高的垃圾堆上,一动不动地凝神望着东北方。
黑格尔暗叫一声“糟糕”,觉得狗王如此状态,恐怕狗群的末日到了……唉!
“大清早的叹什么气呀!准备整队出发!咱们今晚进城打牙祭去!”
黑格尔抬头看到,扯着大嗓门说话的竟然是狗王克林顿,其神采依旧,只是狗眼里多了几分憔悴和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