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贵妃病的严重,大概也是有好几天了。乌黑的发丝铺了一床,却分毫不见昔日的光泽。身上高热不退,紧紧阖着眼睛不愿意睁开,眼角都是泪水,还不停地说着梦话,却是如何叫都叫不醒。
帝君丢了朝政,整日守在云舒宫,不许任何人打扰。清歌来时就见到,这防备森严的云舒宫,愣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你怎么来了?”江南君皱眉启唇,伸手就要去扯清歌的袖子。
伴君如伴虎,如今帝君因着舒贵妃的病体,已经崩到了极限,一个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清歌却是懒得理会皱眉的江南君还有那失神憔悴的帝君。坐到床边,抓着舒贵妃一双雪白玉嫩的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姐,我是舒荷……是三儿……”
舒贵妃听到清歌的声音,似乎安定了些,修长的手指动了动,就反握住清歌的手,修的完美的指甲,掐进了清歌手掌,登时就冒出血来。清歌动也不动,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轻轻拍着舒贵妃的手。
“三儿……”舒贵妃已然是气若游丝,这一生三儿唤出来,眼角的泪珠却是滚滚的砸下来,砸在头下面的玉枕上,又顺着玉枕,滚进下面的锦被里。
“是我。”清歌应声,稍作思忖,就凑在舒贵妃耳边,轻轻说着话,连坐在床尾的帝君也没有听见说的什么,却见舒贵妃平静下来,紧抓着清歌的手慢慢放开,苍白干涸的唇角,甚至扯了一个绝美的笑容出来。
帝君原本沉寂如死灰的眼光,见着那掖在唇边的笑容,忽然就迸发出万丈光芒来,颤抖着呼唤道:“云儿……”
舒贵妃没有反应,江南君拿了洁白丝滑的帕子,搭在舒贵妃手腕,指间只在脉搏间一点,忽地笑道:“帝君不必担心,舒贵妃只是睡着了。这几日一直半睡半醒,如今彻底睡去,也是好事。”
“当真?”帝君握紧舒贵妃的手,不放心的确认。
“自然。”
江南君淡淡回答,却见清歌离了床边,站在边,定定的瞧着床上的舒贵妃,手上的伤口,还在一滴一滴的沁着血,累积起来了,就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人形萧索,分外孤寂。
江南军伸手挽了清歌的手,给她上药。唇角笑意未收,悠然问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和她说了什么?原本只是心中郁结成疾,我在这几日都不能给她退烧,你一句话,却抵得上灵丹妙药了。”
清歌瞄了一眼细心给自己包扎的江南君,却还是避开了江南君的话题,轻声问道:“这样郁结于心,必伤心肺。你且告诉我,你可有药,就算不治她的心病,也能护住她的心脉?”
江南君抬头,忽然笑了,笑容和窗外的春色相辉映,温和神秘。
“倒是有,不过是个难得之物。昨日我与帝君说了,帝君已经公告天下,谁能找到,就立马官至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何物?”清歌收了包扎好的手,无心和江南君多纠缠,急急问道。
“呵呵……我认识你许久,见你临死都安然如山,却不见你如此焦急的模样,舒贵妃要是知道自己如此特别,当真是要笑了,难为了你就是一剂良药。”江南君卖着关子,狭长的双眼眯起,勾勒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来。
清歌不耐,睁了眼睛怒瞪江南君:“你到底说是不说?”
“说!”江南君肯定的点头,顿了顿才道:“佛门有个圣物,是串九十九颗的佛珠,名唤‘珈蓝’,取迦兰谐音,意为造福众生。
从极寒之地而来,生来就是佛珠形状。许多年前,有个和尚,在雪山上清修,觉得和这珠子甚为有缘,就取来做了佛珠。此物后来长供于佛像前,受香火熏染,每日听经念佛,是个通透之物。”
清歌听了许久,也没有理出些许头绪,就算是开了光的佛珠,也不能保人万事安康。何况是一个根本就没有根据的传说。
再看江南君,神情恳切,满面神往,却不像是玩笑。思忖良久,才猜测道:“那珈蓝里,可是有药物成分,能护心脉?”
江南君点头,满眼激赏,笑道:“聪慧如斯,当真不愧是我江南君看重的人。”
清歌懒得理会江南君的调笑,冷哼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天下之大,寺庙之多。要找一串佛珠谈何容易。
想了许久,都没有头绪,忽见云舒宫门口,太子北堂一泓迎面而来,远远看着,就见那标志性斜挑的唇角。
那人步履匆忙,却在宫门不远处,就被侍卫拦下。
清歌上前,挥手退了侍卫。却见太子玉冠束发,白衣胜雪,衣襟和袖口处,只用银线滚了祥云图案的边,广袖长舒,分明不是进宫面圣的装扮。
清歌挡在北堂一泓面前,想着自己刚刚匆匆从东宫出来,仗着一身红衣,在皇宫恨不能天上走地上行,北堂一泓大概是怕自己惹事,才随后而来。
北堂一泓的眼光在清歌身上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两圈,依旧是红衣缠身,长发飞扬,如男子般放荡不羁,登时就放下心来。
“你倒是叫我好生担心,每年这是日,母妃发病,父皇的脾气都是如箭在弦,我武功不如你好,你也不能说走就走了啊。”
北堂一泓说着,又似乎想起什么来,伸了手给清歌看。微微汗湿的掌心躺着一只碧玉簪子,玉是上等的美玉,只是细看那雕工,却是粗糙的很。
清歌端详了半天,见那簪上的纹理,好似诸葛孔明手中的羽扇,半圆的轮廓,间或多出一块来。唔……这算是……玉扇?
清歌不确定,犹疑着问道:“这个是一把蒲扇?”
却没料北堂一泓脸上一红,平日里总是斜斜挑起的唇角登时就拉平了,大掌飞快的向广袖内一收,背在身后。
“分明就是朵莲花,你端的看出个蒲扇出来。爱要不要。”北堂一泓眼神斜睨,却见清歌一脸茫然,复尔满脸笑意。
隽美无双的笑脸上,笑容在一点一点扩大,叫北堂一泓莫名就想起上次在酒馆内,清歌哈哈大笑的场景。
这般风景,美不胜收。
清歌却碍于在云舒宫门口,不能开怀大笑,憋着笑憋得内伤,巴掌大的小脸,褪去了连日来的苍白,变得红艳起来。叫北堂一泓看得呆住了。
清歌也是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那说不出名堂来的碧玉簪子,定是北堂一泓挑了上好的碧玉自己雕刻来的,说是莲花,算是应了清歌如今在舒家的名字——舒荷,应该原本就是要给了自己的。
只是太子爷身娇肉贵,哪里做过刻玉的行当,勉强能刻出个蒲扇来,已属不易。这份心意,饶是清冷淡然的清歌,也是心中一动。
那一动,却不是因为欢喜,是沉重,钝钝的疼痛。
清歌伸出皙白的手掌,忍了笑向北堂一泓讨要那簪子,狭长的眼睛,难得弯成了镰月形状:“就算是蒲扇,也别浪费了一块好玉。女儿家的东西,你藏着掖着,岂不是浪费了。不如就给了我罢了。”
北堂一泓看着面前的小手,却是和清歌性格不相符的小巧修长,掌心大概是因为常用武器的缘故,有许多薄薄的茧子,污了一双好手。明明应该是修养于深宫内院,抑或王侯大家的手,如今舞刀弄剑,端的比自己还要强上百般。
这般坚强之后,又隐藏着多少辛酸?
北堂一泓强忍着拉扯那手的欲望,嘴角抽了抽,却愣是没有摆出什么表情来,转身就走:“跟你说过了,分明是莲花。你不稀罕要就算了,自然有的是伯乐。”
清歌瞧着北堂一泓的背影,拿着簪子的手,依旧背在身后,五指悠闲地把玩着那发簪,不禁莞尔,伸手从那人身后,夺了那蒲扇簪头的发簪,走在了北堂一泓身边,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定。
北堂一泓冷哼一声,却是扬起了唇角,无声的笑了。
“你不是要带我出去走走?我知道城郊有个九华寺,听人说那有高僧住持,还愿很灵,不如我们就去那边,当是踏青,也好给我姐姐祈福。”
清歌悠远的声音,回荡在宫墙内,北堂一泓淡淡应着。两人谈笑风生,正经过一处花园,借着花枝的遮掩,清歌忽然回头,只是身后除了郁郁葱葱的一片竹林,就是摇晃的花枝,清歌却眼尖的看见竹林边上青衫一闪,飞快的就不见了。
清歌懒得去看,伸手挽上一边的北堂一泓道:“难为了这宫里,也有老鼠。”
北堂一泓乐得拥美人在怀,借着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后,眼神一闪,但随即就附和了清歌笑道:“舒三小姐,贼头贼脑这样的隐喻,用在宫里不好。”
清歌站定,伸手随意挽了长发,簪上了北堂一泓适才给了自己的簪子,斜斜固定住鬓发,笑靥如花:“可好看?”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