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摇晃着停下来了。芙蓉急急地就要下车。顾清尘却抢在她头里先下了去,抱着芙蓉下来了。芙蓉脚不沾地地就往家里跑,顾清尘抱着圆圆在后头跟着跑进来。
芙蓉进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一个老大夫走出来。芙蓉一看到那个大夫,首先愣住了。顾清尘接着跑进来看到那个大夫,也愣了。
这个大夫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芙蓉抱圆圆去镇上遇到的黑医馆里的那个大夫,也就是顾清尘的师傅。那大夫清咳了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了。芙蓉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就侧过身子挤了进去,瞧老郭头去了。
顾清尘的面色坦然,喊了一声师傅,然后跟着芙蓉进了屋里。
腿的肌肉被雪冻伤了,这还是小事,最可怕的是,那一块最重的木头,直接砸在了顾老爹的大腿上。顾清尘检查了半天,芙蓉都快要急死了。顾清尘手缓缓地收回来,面色凝重。老郭头虽然疼得满头是汗,但是他毕竟是吃过这么多年的饭的,一瞧顾清尘的表情,便苦笑着问道:“女婿,是不是我这两条腿以后都没法下田干活了?”
顾清尘看了一眼芙蓉,这才点了点头。芙蓉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低着头,肩膀不断地耸动着。老郭头心里的想法得到了应证,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是不甘心地问道:“我以后还能不能走路?”
“爹,您的左边腿骨上了夹板修养一段时间估计是没事的。只是右边的腿,恐怕,以后都不能像之前了。”顾清尘上前去拍了拍芙蓉的肩。
芙蓉蓦地抬起头来:“是骨头全粉碎了吗?”泪光闪闪的她,让顾清尘心里说不出的伤心。顾清尘不忍再说下去了。芙蓉见顾清尘看着自己的目光,心里一寸一寸地灰了下去,拽住顾清尘的胳膊:“不会有性命危险吧?”
顾清尘坚定地握住她的胳膊:“媳妇,岳父也是我的爹,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芙蓉就在里间陪着老郭头,顾清尘出来,却见到那老大夫仍旧坐在堂屋里。那老大夫见了顾清尘,仰了仰下巴:“能耐了啊,翅膀长硬了啊。怎么着,你当初把我的医馆砸了,现在就这么算了吗?哼。”说着,那老大夫鼻子里哼了一声。
顾清尘神情淡然地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些药,自去厨房里寻了林氏,让她把三碗药熬成一碗。顾清尘又去寻了一块板子,削平了,就进屋去了。
顾清尘先给老郭头扎了几针,又将药给他两条腿都涂抹均匀后,给他用板子固定好了脚,一层一层地用绷带给他缠好了。老郭头躺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你们出去吧,我睡一会儿。”
芙蓉知道老郭头心里不痛快,心里虽然担心,但是看到老郭头的模样,仍是退了出来。老大夫见了顾清尘,几根手指在桌上来回地敲:“你砸了我的医馆,就想一走了之吗?”
“是大师兄和二师兄打架,跟我没有关系。那时候我已经走了。”顾清尘冷冷地说道。
老大夫几乎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随手抄起手边的茶杯就往顾清尘砸来:“你个狗娘养的。劳资收留了你,供你吃住,还教你那么多东西,你就是这么对你师傅的?!”
芙蓉一把推开了顾清尘,那茶杯砸到门框上,哐当一声碎了。顾清尘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吃是我们自己种的菜养的猪和鸡鸭这些,住是我们自己修的房子,我们每个月还要给你一两银子的钱。你根本没教过我,全是让我去采药晒药。我的医术全是师叔教的还有我自己看书学的。你治死了人,居然还要把我推出去顶罪,你这种人不配当我师傅!”
芙蓉一把抢过了桌上摆着的茶碗茶杯,满脸怒气地指着门口:“这是我家,你算什么东西,给我出去!”
“劳资不配当你师傅,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是什么样子。穷得没钱交束修,偷人东西的小毛贼,被书院赶了出来,是我好心收留了你。现在你要来给我算帐,我们就告到衙门里头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抓不抓你这样一个贼!”说着,老大夫就要往外面走。
顾清尘的手都握成了拳头,整张脸胀得通红,抬起头来,目光似乎要在老大夫的脸上刺出一个洞:“好,要告就告。我倒要看看,草菅人命和随便栽赃,到底他们是听谁的。”
老大夫明显是吓唬顾清尘的。顾家可是有一位秀才的,如果自己去告,还真的占不到什么便宜。老大夫还想说什么,芙蓉已经举起了一旁的扫帚,不断地往他身上扫:“这里怎么扫不干净呢。哥,把这脏东西丢出去。又黑又臭还没点子自觉。”
郭大力之前去请大夫的时候只是看到这医馆离家最近,就把他请了来。听了芙蓉这话,才知道这人不怎么样,怪不得要一两银子的诊金,还要出诊费呢。郭大力一把提起了那老大夫的衣领,三两步把他丢出了门外。芙蓉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清尘从此后一直沉默着。晚上,林氏接了圆圆过去跟她一起睡,芙蓉和顾清尘两个人独处的时候,顾清尘看着芙蓉的眼睛,非常严肃地说道:“我没偷东西。”
“我知道。”芙蓉取下了头上包头发的头巾,回身来,扑进了他的怀里,“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如果真的要去告官,我们也不怕他。”
顾清尘久久揽着芙蓉,没有说话:“我是没有束修银子而被赶出来的。当时身无分文,这才投进了那人的医馆里当了一名学徒。”
顾清尘不愿意多说,芙蓉也就没再多问别的。以顾清尘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没有束修银子还巴巴地跑去学堂的,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他又是那等的死要面子,自然是不肯就这么回家,估计走投无路之下才进了那医馆,却不想遇到了这样的一个师傅。
老郭头的腿算是彻底废了,好在是冬天,并没有什么农活。可是老郭头的情绪却十分低落。芙蓉好几次去送药的时候都看到他的手颤抖着去摸自己的腿,却都在还没摸到的时候就缩了回来,捏成拳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房梁。芙蓉红了眼圈儿,将药碗放在桌子上,自去房里痛快地哭了好几场。
顾清尘托了人给顾家送了信儿去,就在这边陪着芙蓉住了下来。郭三叔和郭三婶他们每天都会来瞧一次,郭大伯家却一次也没露面。芙蓉有一天偶然问起,林氏鼻子里哼了一声:“郭大海在镇上又谋得了一份好差事,如今他们那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说什么兄弟亲戚,竟连路人也不如了。快别说什么来瞧不瞧的了,不要给我们家添乱也就好了。”
芙蓉听了林氏话中有话,忙追问道:“娘,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姑奶奶你是不知道啊。前儿我们瞧见阿爷阿奶的的坟被雨水冲垮了不少,就商量着一家出点子钱把祖宗的坟都给重新垒一下。结果倒好,你那个大伯,竟就生生地在床上装了一天的病。后头爹和三叔他们商量好了,去找他拿份子钱。大伯娘竟就坐在门槛上面哭,说我们眼里没有这个大哥,连大哥看病的汤药钱都要讹了去。最后他们家还不是一分钱没出。”宋春花一听见林氏和芙蓉在说这一段公案,立刻抱着孩子跑了出来。孩子取名叫郭文。小郭文见自己娘的手挥舞着,他也手舞足蹈着,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倒惹得芙蓉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芙蓉笑着伸出了手:“大嫂,我抱抱文儿吧。”
宋春花当了娘后,腰杆也直了,说话也大声了,将孩子豪气地往芙蓉的手上一推:“大姑奶奶天天抱圆圆,竟还这么喜欢孩子啊。”
林氏看了芙蓉一眼,嘴里嘟哝着:“也不快点生个自己的孩子傍身,哎,你这个孩子,怎么也不知道替自己打算啊。”林氏说着,皱着眉往厨房去了。
老郭头的伤,除了时不时地上夹板换药,还有就是给他喝些调养的药,顾清尘竟比芙蓉有用多了。芙蓉本想出去,无奈雪一场一场地下,竟没个停的时候。她天天闷在家里,想尽法子变着花样儿做吃的。
“今年怎么这么冷?”众人都挤在老郭头他们房间里面,炕烧着,又生了两个火盆子。圆圆要去玩炭,芙蓉喝止了他好几次,圆圆不听招呼。芙蓉虎着脸过去,故意装作生气,打了他的小手一下。圆圆的嘴立刻就瘪了起来,眼泪汪汪地跑到了顾清尘的旁边,伸出一个头去看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