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半个苹果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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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山里人家

每次坐车经过秦岭北坡时,我都忘不了打开车窗,在汽车经过的村庄,用心搜寻我那山里人家的三间土房……可每次都让我失望!

是郁郁葱葱的大山隐没了它?

是它躲进了莽莽苍苍的大山?

我不得而知!

但我知道,我是永远不会忘记那山里人家,还有那山里人家的三间土房了!

那年,我在西安新桥技校供职。农历的十一月,已经是很冷的天气了,偏巧又是冬天的第一场雪。更巧的是,我在这个时候要陪校长去我的故乡商洛出差。走的时候,我们俩都是毛衣上面套了防寒服,防寒服上面又裹了军大衣的。

好容易搭上了末班车。

汽车一进入秦岭,那风就格外猛烈的刮起来,雪就大片大片的在空中舞。满车的人就倦缩在椅子里,谁也不说话,唯恐一张嘴巴,就把身体里的热量放出去,只是一个劲的“啪啪”跺脚声。

汽车刚一进沟口,就停住了。前边堵车了。这时有人敲车门。司机开了门,进来一个胡子眉毛都落满雪花的山里人。他哆嗦着厚嘴巴说“我x他妈的,这大的雪!”把手中的篮子放下,两手捂到嘴上哈热气。一边就拍打黑棉袄上的雪。

他那篮子正放在我的腿边。我瞥见里边有三、四个雪白的馒头和一条用来遮盖(这会儿已在一边)的馒头的花毛巾。我把篮子往外边挪了一下,问:   “去哪?”

“嘿嘿!”他一笑,露出白里透黄的两排牙齿,“去女儿家走亲戚,这才往回赶。屋里在张家坪哩。不远,不远。”

我往里挪了挪,让他挤一块坐下。

他连忙说:“沾光!沾光!听口音您是洛南人?”

我惊奇的:“是啊!您怎么知道?”

“翻过秦岭就是你商洛了。咱都是邻家嘛!那几年我还常去商州、洛南哩!”

话题拉开,这老乡的话就多起来,说我洛南盛产核桃,全国有名,又说土特产有柿子、板栗、洛源豆腐干……末了,又问我,现如今在哪儿工作?回家呀?还是出差呀?

这个时候,汽车哼哼唧唧地走了几里地,又停住了。乘客就都埋怨起这鬼天气来。只是外边的风雪太大、太猛。汽车刚好停在一个风口上,那山野里的风,半山坡上的雪就一个劲的狂吼乱飞。老乡告诉我,汽车停的地方叫柿树园。

汽车一直从下午两点等到三点,从三点等到三点半,司机实在没有耐心了,只好不再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下车去看情况。他刚一下车,车门就被风“咣”地一声关死了。刹时,风雪就包裹了他,司机只好倒退着往前走。

终于像盼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盼来了司机,可司机说:“前面停的车太多,望不到头。”

又等到下午四点半,车子里的人已经埋怨够了,不再发牢骚,说话,就连我那邻家也不说话了。全车人都叹息。

“有希望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上边的汽车开始从我们旁边往下开。全车的人都舒了一下眉头,有几个人就抱了小孩说,算了,返回西安吧,等天晴了、再走。边说边下车搭了回西安的车。

我们的车走走停停,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实在挪不动一步了,上面的车下不来,下边的车上不去,就只好窝到这儿。车不动,人也懒得动,动的只是车内跺着的脚,稀溜的嘴,车外肆虐的风雪。只有我那位老乡没完没了的动着厚嘴唇说,我要是走路的话早到家了!

我和曹校长从学校走时没有来得及吃早饭,急着赶车又未买副食。这个时候饿的肚子咕咕叫。看着人家拿出面包、饼干吃,我们干着急。还是那位老乡好,说:“洛南的,我这走亲戚还剩两个馍,给你和你的老师吧!”说着,就递过来两个白生生的馒头。

这时候,我们也顾不得“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了,苦笑一下,不客气的接过来就吃。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乘客已大多坐在椅子上,把头勾在怀里,或枕在前排的椅背上睡着了。司机害怕机器冻死,隔一会儿就“突突突”地发动汽车。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洛南的”(我这“邻家”不问我姓啥叫啥,只称我“洛南的”三个字就够了),醒来就见他在推我,说:“你把你老师叫上到我家去呀!我家开店,有吃有住,省得在这儿受冻。”

叫醒校长,我把老乡的意思给他说了,他问:“多远?”老乡说:“不远,十几里路。”校长有些胆怯。是啊!黑灯瞎火的,又是在这暴风霜之夜,又在这茫茫的秦岭槽里,不要说在城里生城里长的校长,就是我这个山里生长的小伙子都有点怕呢?

老乡给我们鼓气:不怕,一会儿就到了,人走起来挺快的!到我家后给你二人下面条吃,再把炕烧热,给你俩睡……

也许是热腾腾的饭和热乎乎的炕吸引了我,我也鼓动起校长来,好在校长也是个年轻人,我们就下车上路了。还好,风雪似乎小了点,我们裹紧了衣服就走,在这冬月的暗夜,风雪里……

公路上满是乱停的汽车。卡车居多。又撞了岩的,又滑到沟边的。也有车头对了车尾的。这公路,一边是深深的渊,渊里的涧水耐不得夜的寂寞,也不管冬的束缚,就“哗哗”的响着。一边是危危的岩,犬牙交错。公路在黑地里实在看不清。那老乡走在前面给我们引路,我和校长挽扶着慢慢的走,一会儿是膝深的雪(风把公路上的雪都堆在这儿了吗?),一会儿是光溜溜的柏油马路,校长的皮鞋一个劲儿打滑,一个劲儿跌跤,我就防不胜防的扶他。好容易走到这个村里(这老乡说是几十里路,怕有二十几里路吧)才停下来。

老乡叫开了门,出来一个披衣披发的妇女,一手擎了墨水瓶做的煤油灯,侧身让我们进去。

老乡说:“来了两个客人,快下面给他们吃。”

这妇女就去厨房洗手忙碌开了,老乡赶忙去火塘边给我们生火。干燥的松枝一点就燃,坐在火塘边,我和校长才暖活起来。

好容易饭好了,男人就把灯放到山墙边的小方桌上,把饭给我们端上来,又是取调和。调和不多,只有盐.辣子和醋。

饭虽不怎么好,但毕竟是热汤。经过刚才一阵折腾,走了二十几里路,又烤了火,吃了饭,睡觉时已是凌晨三点了。一觉醒来,看窗外,天已放晴,无雪,无风,只是窗子的破空里透进一股冷气,刺骨的冷!

起床后,坐在热炕上,就不想下去。我去不远的代销店买了点心、饼干,坐到热炕上,一边吃一边看书,校长竟没有一点走的意思了。

大清早,我那“邻家”——这屋子里的顶梁柱就起来担水去了,进来拿了我的棉手套,说是天冷的怕怕!又说,翻过秦岭到黑龙口就有去商州的车了。十点多,吃了两碗油泼面,我和校长要走了。女主人一个劲儿说,下次再来啊!

遗憾的是,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邻家”,听女人说,村里有人家过事,他去帮忙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可我却总不能望怀。哦,我那山里人家,我的“邻家”,您还好吗?“洛南的”这一年多来,为了生计,我从西安而洛南,从洛南而安康,有由安康而洛南,其间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不能一言而敝之。每当生活处于低谷时,我的眼前就浮现出那山里人家——我的“邻家”的话:“不远,不远,人走起来也挺快的!”他那乐观,充满自信,勇敢的精神时时给我迎接生活挑战的勇气和自信,摧我奋发,摧我上进!

1989.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