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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拉克是条狗(1)

一 孟茵手记

拉克1岁

我上初中之前爸爸就去401基地了,他是那儿的首席科学家兼副总指挥,忙得很,一年最多能回一次家。我在电话里埋怨他:“你再不回来,我把你的模样都要忘啦。”爸爸对我很歉疚,每年春节回家时,总要给我带一个“最好的礼物”来作补偿。初二暑假他提前打电话问我,今年你想要个什么礼物?我说,往年你送的电子玩具我已经玩腻了,今年想要个活的礼物。妈妈连忙反对:

“世杰,你可别听她的!弄一只宠物,又要照顾它拉屎撒尿,又要洗澡捉跳蚤,依茵茵这个懒骨头,肯定两天就烦了。我可没时间替她管。”

我笑着说:“所以嘛,我不要一般的宠物,要一只聪明的、能自己照管自己的小狗。”

爸爸认真地问:“说吧,你要它有多聪明?”

我说:“至少会自己去厕所解手,最好能懂人话——不是只听懂简单的命令,而是真的听懂大人的话。我想,这对著名大脑工程学家孟世杰先生来说肯定不算难事,对不对?”

爸爸的专业是提升黑猩猩的智力,让它们代替人类去做某些危险工作,比如深海潜水或太空探索。他笑着说:

“没问题!你若是要一只比牛顿或罗素还要聪明的小狗,我会很为难。依你说的这种智力等级,那是易如反掌。”

“真的?”

“真的。在生物学家眼里,人类与其他哺乳动物的大脑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需要在小狗胚胎发育期间,对它的成脑基因来点电刺激就行。”

春节爸爸回家时,真的抱来一只黑色的小雄狗,6个月大,肉乎乎的非常可爱,两只黑亮的眼睛十分聪慧。它穿着一条大方格的开裆裤,活像一个幼儿园大班的小男孩。爸爸拍拍小狗的脑袋,指指我:

“喂,拉克,这是茵茵,她是你的小主人。来,闻闻她的味儿。”

拉克一点儿不认生,围着我转了一圈,用力嗅着鼻子,然后肯定地点点头。爸爸说它点头就是表示认准新主人了,嗅觉是狗的第一感觉,狗依据气味来认人,就像人们是依据相貌。我怀疑地问:

“它真的很聪明?”

“当然!咱们当场试验。来,拉克,按英国绅士的礼节,吻吻茵茵女士的手!”

我伸出右手,拉克立即用两只狗爪子捧住我的手,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地舔起来。我和妈妈笑得肚子疼:“这就是你的英国礼节?快停下快停下,我身上出鸡皮疙瘩啦。”

爸爸又命令:“拉克,到厕所解手去!”拉克没有响应这个命令,仰头看着爸爸,一脸为难的样子。爸爸笑着问:“是不是这会儿没屎尿?没关系,你只用表演一下就行。”

拉克显然听懂了,顺顺当当地跑到厕所,窜到马桶上,用嘴拉下马桶座圈,蹲在上边,呲牙咧嘴地挤出几点尿。我和妈妈都乐坏了:

“真聪明!它能听懂人话,还会自己放马桶座!”

拉克还很有教养呢,小便后又用嘴巴把座圈顶回原位,然后从马桶上跳下来,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咱拉克的聪明还多着呢,去,把你新主人的鞋子衔来,就是那双奶白色的。噢,对了,”爸爸朝我调皮地挤挤眼,“只要左脚鞋,听清了没?”

我和妈妈都不相信它能听懂这个命令,就是能听懂,它能分得清左鞋右鞋?两人好奇地盯着它。它跑到门口,在几双鞋子前犹豫着,抬头看着爸爸。爸爸故意仰起头不理它。它用小小的狗脑瓜想啊想啊,终于叼着我的左脚鞋跑过来。这可把我和妈妈都乐坏了,我紧紧搂着它,亲它的小鼻头,不住地夸它。拉克的得意劲儿就不用提了。

爸爸说拉克从血统上说只是一只普通的太行犬,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血统。我问:

“等拉克长大,会不会更聪明?比如说,会不会解代数方程?”

爸爸说,拉克只做了初步的智力提升术,最终只能达到六岁孩子的智力。但即使如此,它也是是狗族中第一个走出蒙昧的“幸运者”。可惜犬类做声带改造手术比较困难,这次没有做。所以,它虽然能听懂人话,但永远是个哑巴。

我对爸爸的礼物非常满意,连开始持反对态度的妈妈也喜欢上拉克了。那天,全家的话题都集中在拉克身上。晚饭后,我们照例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看完新闻,爸爸到书房给熟人打电话,我和妈妈接着看连续剧。刚开始看,拉克忽然叫了起来。我说:

“拉克别叫!我们都陪你玩一天了,你自觉一点,别妨碍大人看电视!”

拉克不听我的话,很生气地继续叫着,而且叫声越来越响。爸爸听见了,跑过来笑着说:

“忘了告诉你们,拉克每天晚上要看一集动画片,这是老规矩,雷打不动的。”

我和妈妈正看得热闹,不想换台,但我俩咋能拗得过拉克呢,我只好气哼哼地换到少儿频道。拉克立即安静了,两眼圆溜溜地盯着屏幕,直到这一集“奥特曼”演完。我家虽有两台电视机,但数字式机顶盒在同一个时间只能调出一个节目。过去,在节目选择上我和妈妈也闹矛盾的,妈妈总是让着我,遥控器老是被我霸在手里。现在妈妈取笑我:

“好哇,有了拉克,以后茵茵得靠后站了!”

我不情愿地咕哝着:“哼,我怎么能和这个小崽子一般见识?”

拉克这样聪明可爱,我真的拿它当小弟弟看待。我让妈妈买了一张儿童床,放在我的游戏室里,还备齐小被子和小枕头。晚上拉克与家人摆摆尾巴告别,自己跳到小床上睡觉。不过它不会像人那样躺下睡,而是蜷在被子上,脑袋枕着自己的前爪,我给它置备的被子枕头都白费了。对了,它还不会穿脱裤子,这就成了我的日常工作。虽然妈妈常说我是个懒骨头(这个评价没有冤枉我),但晚上伺候拉克脱裤子洗澡我从来不烦。拉克最喜欢玩水,一进澡盆就不愿出来,玩得欢天喜地。比较烦的是早上,我得上早自习,时间紧,有时我会忘了给它穿裤子,这时拉克就一声接一声不耐烦地催我。特别是它长到1岁之后(从发育上说相当于5岁男孩),如果你忘了给它穿裤子,它就赖在床上不下来,用叫声焦急地唤我。我对妈妈说:

“妈妈,它一定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不愿光屁股出门啦。”

妈妈也笑:“这个小东西,比人娃儿还鬼灵!”

拉克很快成了全班同学的心尖儿,男生和女生难得地空前一致。同学们没事就往我家跑,给它带来各种美食,也争着教它新本领,星期天领它去郊游。等拉克整1岁时,男生黄强骄傲地宣布:他已经教会拉克算100以内的加减法。开始我不大相信。记得哪本书上说过,小狗算算术其实都是假的,狗的观察力很强,假如主人命令它算二加三,那么,等它吠到第五声时,主人的表情会有下意识的变化(喂,就是这个数,可别往下叫了),聪明的狗狗能观察到这些细微迹象,从而停止吠叫。所以,实际上不是狗狗在算,而是主人在替它算。黄强坚决反对我的说法,说他“以脑袋打赌,拉克真的会加减法”。后来,我们对拉克做了相当严格的测试,包括用黑布蒙住它的双眼。测试完毕,黄强果然保住了脑袋。

这么说,拉克真是一只聪明的狗狗,它的智力已经不弱于6岁孩子的水平——可是按爸爸的说法,这也是它的智力极限,它的“聪明化进程”到此就会终止了。想到此,我心中隐隐地不好受。其实我也知道,拉克能有这样的智力,在它的同类中已经很“幸运”了。还有一点让我心中不好受,爸爸说,狗狗的寿命一般只有15年,类比一下,它的1岁大致相当于人的5岁。也就是说,等我二十八九岁时,它的寿命就要到头了,就要同我永别了,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十分感伤。但是没有办法啊,天命不可违。我和它属于两个物种,就像生活在两个不同步的时间管道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拉克加速成长,在年龄(可比年龄)上赶上我,超过我,迅速坠落到那个谁也逃不掉的死亡黑洞中去。

爸爸临走让我替拉克写成长日记,以便留作研究资料。不过,知女莫若父,他知道我一向手懒,自动改口说:

“你一个月写一篇就行。什么?连这也不能保证?那,至少一年得写上一篇吧,这已经是最低要求了。”

爸爸送我这么好的礼物,我当然得给爸爸这点儿面子。所以,今年我很用心地写下了这篇“年记”。

拉克2岁

拉克又大了1岁,按爸爸说的那个时间类比法,它相当于从5岁小屁孩长成了10岁的大男孩。爸爸说它将终止于6岁孩童的智力,依我看这个说法不一定对。比如说,现在拉克看电视的口味已经进步了,它仍然酷爱动画片,晚上那个时段铁定是属于它的,谁也别想争;但它不再喜欢“天线宝宝”、“快乐星球”和“奥特曼”这类幼儿故事,而是爱看“狮子王”、“怪物史莱克”和“宝莲灯”,也爱看“动物世界”或“人与自然”栏目。我发现它特别喜欢其中一部科教片:“狗的历史”——几万年前,原始人的营地里,一只离群的幼狼在篝火的阴影里逡巡,捡拾原始人扔掉的骨头,悄悄地盯着温暖的篝火,既惧怕又向往。慢慢地,它和一个小男孩成了朋友,晚上信赖地偎在男孩的腿边。时光荏苒,小男孩长成健壮的男人,小狼也长出一副健硕的身躯,帮他看守牛羊,猎捕野兽,包括猎捕它曾经的同类。一代一代过去,狼脸变成狗脸,下垂的尾巴翘了起来,于是人类在动物世界里有了一族最忠实的盟友。

不知道拉克能否真正理解这个故事的含义,反正它看得非常入迷。我把这个节目录下来,反复为它播放,拉克一直都看得津津有味。

还有一件事也说明拉克长大了。春节过后,大约是四月份,那时拉克的年龄相当于7岁的孩子。为它穿裤子时它忽然变得很焦躁,老是叫个不停,用那双聪慧的狗眼恳求地望着我和妈妈。我俩竭力猜它的心思:是不是这条裤子太紧?是不是它不喜欢这个颜色?不,都不是。我们越是猜不到,它就越烦躁。妈妈无奈地笑道:

“嗨,养个哑巴儿子真难呐。”

我看它老是抓裤子的裆部,灵机一动:“妈,它是不是长大了,不愿再穿开裆裤?”

妈妈笑了:“哪能呢?要是这样,它真成个人精了。”

但拉克的叫声马上从烦躁变成喜悦,对我连连点头。我说:

“妈,我猜对了!你看它的表情,我肯定猜对了!”

妈妈不相信,侧着头认真看拉克的眼睛:“拉克,你真的不想再穿开裆裤?”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妈妈苦笑着说,“拉克真的长大了,知道遮羞了。可你没办法穿严裆裤的,你没有手,不会解扣子。我和茵茵不能老跟在你身边,你想拉屎撒尿怎么办?”

拉克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它仍伤心地叫着,目光殷殷地看着我俩,让人不忍拒绝。我想了一会儿,说:

“妈妈,我有办法!你记不记得拉克怎么用后爪给肚子搔痒?我给拉克设计一种裤子,它能自己解扣子的。”

那天晚上,由我指导着,妈妈为拉克做了一条很特别的裤子。当然是严裆的,前裆处用尼龙扣代替普通的扣子。尼龙扣的位置尽量往前提,放在腰部中间。在这个位置,拉克可以用后爪或牙齿,把尼龙扣扒开或合上,这样,它拉屎撒尿就可以自己进行。当然了,穿裤子脱裤子还得我们帮忙。妈妈一直干到晚上12点才把新裤子做好,我和拉克都不睡,耐心地在一边等。裤子做好了,我为拉克穿上,又教它自己解扣。聪明的拉克很快掌握了要领,可以熟练操作了。它第一次穿上这件“大人衣服”,非常高兴,一个劲儿地舔我和妈妈的手。妈妈拍拍它的脑袋说:

“行啦,不用拍马屁啦。时间不早,赶紧睡觉吧。”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把这件事打电话告诉爸爸。我说,依拉克的心理脉络看来,它的智力肯定超过6岁孩子了。爸爸对我的判断不大在意,应付地说:

“真的吗?那我太高兴了。咱们的拉克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知道害羞了。”

“什么?你说什么大姑娘?”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屏幕上的爸爸,再低头看看腿边的拉克,“爸,拉克是个男孩!”

爸爸有点难为情:“瞧我这记性,瞧我这记性!不过,去年我只顾操心着如何做智力提升手术,确实没在意它的公母。”他解嘲道,“这不奇怪的,专家型的人都是这么个秉性。包括当年的相马专家伯乐,他为秦穆公相马时,也是只知道马的优劣,却把黑色公马错记成黄色母马了。”

我生气地说:“对拉克别用‘公母’这样的说法,我听着嫌刺耳。应该说它是男的,是个小男孩。再说,你说的那个专家不是伯乐,而是九方皋。你的历史知识不怎么样。”

我确实生气,虽然我知道爸爸日理万机,但他竟然弄错拉克(我家的重要一员!)的性别,这个错误实在不可饶恕。我想拉克肯定听懂了这段对话,眼神显得非常失落。它冷冷地踱到一边,赌气不再看屏幕上的爸爸。爸爸和气地说:

“看,小拉克也生气啦。茵茵,爸爸错了,替我向那位可爱的‘小男孩’赔罪。我这会儿正忙——基地很少有星期天的——必须挂电话了。”

爸爸把电话挂了。我搂着拉克的脖子,替爸爸解释了好久,但显然没能解开拉克的心结。春节爸爸回来时,特意带了几张高密度碟片,全是好看的动画片,算是对拉克的赔罪。但拉克对他仍是冷冷淡淡的。我知道,爸爸把它的心伤得太深了。这不奇怪,如果爸爸弄错我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同样不会原谅他。

拉克3岁

岁月如梭,转眼间我已经是高一学生。拉克也长成健壮的大黑狗,一身皮毛黑得发亮,四肢粗壮,嘴短唇正,尾巴高高耸起。按爸爸的时间类比法,它已经是15岁的大男孩了。现在我完全可以断定:爸爸说拉克“将终止于6岁孩童的智力”,这个结论肯定不对。拉克早就能听懂人话,不是那种低层次的理解(比如能听懂“把那只皮鞋衔来”这样的命令),而是逻辑上的理解,大人式的理解。

我和拉克一块儿看DVD的一次经历让我确认了这一点。那天看的是聊斋故事《青凤》,写女狐青凤与狂生耿去病的爱情故事。我按错了声道,播出的是英文对白。我的英语水平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不过屏幕上有中文字幕,所以我没在意,自顾看下去。但身边的拉克渐渐坐不住了,不停地扭动身子,不耐烦地叫着。看我没反应,它干脆歪过头来,用力扯我的衣角。我终于明白它的意思,把DVD换到汉语声道。拉克马上安静了,聚精会神地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