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4日
国家地震局、美国地震局、美日地下中微子观测站、中国授时站我都问了,所有仪器都没有记录——但所有人都有震感。真是我预言过的宇宙原生波吗?
假如真是这样,则仪器不做反应是正常的,因为所有物质和空间都在同步胀缩。但我不理解为什么独独人脑会有反应——即如果它是宇宙中最精密的仪器,它也是在“胀缩之内”而不是“胀缩之外”呀。逻辑上说不通。
8月5日
又一次震感。已不必怀疑了,我问了美、日、俄、德、以色列、澳、南非、英和新加坡等国的朋友,他们都是在北京时间6点35分30秒(换算)感觉到的。这是对的。按我的理论,震感抵达各地不会有先后,它是从第四维空间发出,波源与三维世界任一点都绝对等距。
它不是孤立波也不奇怪——在宇宙边界的漫反射中被离散了。可惜无法预言这组波能延续多久,一个星期、一月、还是10万年?
想想此事真有讽刺意义。所有最精密的仪器都失效,只有人脑才有反应——却是以慢性死亡的方式做出反应。今天头昏,不写了。但愿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8月8日
不能再自我欺骗了。震波确实对智力有相当强的破坏作用,并且是累加的。按已知的情况估算,15~20次震波就能使人变成弱智人,就像大壮哥那样。上帝啊,如果你确实存在,我要用最恶毒的话来诅咒你!
8月9日
在中央智囊会上我坦陈了自己的意见。怎么办?无法可想。这种过于急剧的智力崩溃肯定会彻底毁掉科学和现代化社会——如果不是人类本身的话。假如某种基因突变使人类失去双腿、双手、胃肠、心肺,现代科学都有办法应付。但如果是失去智慧,那就根本无法可想。
快点行动吧——在我们没变成白痴之前。保存资料,保存生命,让人类尽快捡回原始人的本能。所有现代化的设备、工具,都将在数月之内失去效用,哪怕是一只普通打火机。因为我们很快就会失去能够使用它们的智力,接着会失去相应的维修供应系统。只有那些能够靠野果和兽皮活下去的人,才是人类复兴的希望。
上帝多么公平,他对智力的破坏是“劫富济贫”,智商越高的人衰退越凶猛,弱智者则几乎没有损失。这是个好兆头啊,我苦笑着对大家说,它说明智力下滑很可能终止于像我哥哥那样的弱智者水平——而不是猩猩、穿山甲或腔棘鱼。这难道不值得庆幸吗?
8月10日
君兰说她要走了。请走吧。我们吸引对方的是才华,不是肌肉、尾羽和性激素。如果才华失去,我们不如及早分离,尚能保留住对方往日的形象。她的智力下滑比我更甚,她已经不能写文章了。我从她的大眼睛中看到她的恐惧,看到她的崩溃。上帝、佛祖、安拉、老聃、玉皇,我俯伏在地向你们祈祷,你们尽可收去我的肢体、眼睛、健康、寿命和一切的一切……但请为我留下智慧吧!
8月11日
越是先进国家越易于受到它的打击,西方国家肯定已经崩溃,所有的信息流(网络、同步卫星、短波长波、光缆通讯、航班)全部空了,中断了。但那边的情况我们无法去确认,人类又回到了哥伦布以前的隔绝状态。
哭泣无益、绝望无益、焦躁无益。得赶紧抓住残存的智力,为今后做点补救。明天回家,带家人离开注定要崩溃的城市,我想就回柿子洞吧。今天先列一个生活必需品的清单,我怕到家后就……清单要尽量列全。不能用电子笔记本,用纸本。但愿我不要忘了这些亲切的方块字。我的英语、德语,还有其他几种语言已经全都忘了,就像是开水浇过的雪堆。
老天,为我留一点智慧吧,哪怕就像大壮哥哥那样。
带上全家到柿子洞去,在那儿熬过1年、10年。但愿邪恶之波扫过后智力还能复原。
青云日记
8月18日
小飞催我们快点、快点、快点,趁我们的灵智还没毁完。按小飞的清单分头准备。
第一项是火种。(一定要保留火种!即使我们变成了茹毛饮血的野人,只要保留住火种,它就能慢慢开启人的智慧。不要打火机,要火柴,尽可能多的火柴。还要老爷留下的火镰。)
商店没有人。我到商店里拿走所有的火柴。我问小飞,“火镰”是啥东西。小飞也忘了,小飞想得很辛苦。后来小飞把脸扭过去,泪水刷刷地往下流。大壮哭着为他擦泪,你别哭,你哭我们都想哭。后来大壮上阁楼里,扒出了他姥爷留下的旱烟袋和……我想起来那就是火镰!那个小钢片和白石头,用它能打出一点火星,嚓,嚓。小飞笑了,脸上挂着泪。他说就是它,等火柴用完,就用它生火。大壮哥谢谢你,你真聪明。大壮笑了,很好看。他说我也不知道啥叫火镰,可是我想咱姥爷就留下这一样东西,小时候我常玩。大壮问小飞,旱烟袋也带上吗?小飞想了半天,犹豫地说带上吧,既然在一块儿放着,很可能生火时得用上它。小飞真细心。
第二项是武器(要刀、长矛、不要枪支,弹药无法补充。走前记着到体育用品商店买几把弓箭。)小飞,弓箭在哪儿?我不记得你带回来。小飞又流泪了,他忘了。小飞别难过,我们只带刀子算了。
第三项是干粮。如苹烙很多烙饼。还带了方便面。
第四项是冬天的衣服。今天不写了,很累。
老靳日记
8月19日
青云眼睛肿了,像两个桃子。崔哥崔嫂找不到,已经3天了。我们帮青云找呀找呀,可是我们不敢走远,怕忘了回家的路。如苹说青云你跟我们走吧。大壮小飞说云姐你跟我们走吧,到柿子洞去。青云立刻笑了,笑得很好看。她说靳婶你歇着,让我来烙馍。她边干边哼着歌。
今天来震应该是两点,这会儿快来了。青云钻到如苹怀里,我和小飞互相看着,谁都很恐惧。可是害怕也挡不住,它还是来了,我们吐了一阵,去睡觉。
8月30日
下了火车又走了很多天。路上一堆一堆的人,乱转,都不知道干啥。青云说他们真可怜,喊上他们一块走吧。小飞很残忍(这个词用得不好)地说不能喊,柿子洞能盛几个人?青云小声问:“他们咋办?”小飞狠狠地说:“总有人能熬过去的,总有一些能熬过去的。”
我们太累了,我有10天没记日记。这不好,我说过要天天记日记,一天也不落下,我不能忘了识字。可是我们都忘了多带笔。只有我带一支圆珠笔、小飞带一支钢笔,大壮书包里有三支画画的铅笔。铅笔最好,不用墨水。如果铅笔也用完呢?小飞说:“我不记日记了,笔全都留给你吧,等你去世我再接着记,这是这个氏族的历史呀。”
晚上在小溪边睡,山很高,树不多,有很多草。我们在水里抓了“旁血”。这两个字不对,可是我想不起来。就是那种有8条腿、横着爬。很好吃。
夜里很冷,大壮、小飞和铁子拾了柴,生起很大的沟火。这个“沟”字也不对。铁子我们不认识,他是自己跟上我们的,他是个男的,今年12岁。火真大啊,毕毕剥剥地响,把青云的头发燎焦了,火苗有几米高。有剑齿虎不怕,有剑齿象也不怕。那时还没有老虎和狮子吧,也没有恐龙,恐龙已经死绝了。也没有火柴,是雷电引起的天火。开始我们也怕火,和野兽一样怕火。后来不怕了,用它吓狼群,用它烤肉吃,我们的猴毛退了,就变成人了。
青云真的喜欢小飞,一天到晚跟着他,仰着脸看他,再累,还是笑。晚上她和小飞睡在一起,他们都脱光衣服,青云尖声叫着。大壮有时爬起来看他俩,铁子有时也抬起头看。我和如苹都使劲闭着眼,不看。那不好,我明天就告诉小飞和青云那不好。不是那件事不好,是让别人看见不好。
8月32日
我们担心找不到柿子洞,可是找到了,很顺利。小的洞口,得弯着腰进去。进去就很大,像个大金字塔。我们都笑啊笑啊,这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在这儿一直住到变聪明那一天。
柿子还没熟,不过我知道山里有很多东西能吃,我们不会饿死的。还要存些过冬。有山韭菜、野葱、野蒜、野金针、石白菜、酸枣、野葡萄、杨桃、地曲连、蘑菇。溪里还有小鱼和螃蟹。我想起这两个字了!
今天很幸福,一直没有来震。我们也没呕吐。后来我们都睡了。青云和小飞还是搂着睡,我今天没批评他们不好,等明天再说吧。
9月5日
我们一下子睡了两天三夜!是电子表上的日历告诉我们的。睡前的日记我记成了8月32号,真丢人,小飞说不要改它,留着吧。醒来后,我发现脑子清爽多了,就像是醉酒睡醒后的感觉。我小声对小飞说:“两天三夜都没来震了,是我们睡得太熟?”小飞坚决地摇头:“过去夜里来震时,哪次不是从梦里把人折腾醒?不是这个原因。”我问:“那会是什么?是山洞把震挡住了?”小飞苦笑道:“哪能恁容易就挡住,美国、日本地下几千米的中微子观测站也挡不住。这种震波是从高维世界传来的,你可以想象它是从每一个夸克深处冒出来的,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它。”
大家都坐起来,从眼神看都很清醒。突然清醒了,我们反倒不自然,就像一下子发现彼此都是裸体的那种感觉。如苹惊问:“青云呢?青云到哪儿啦?”我看见她在远处一个角落里。她已经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还下意识地一直掩着胸口。大家喊她时,她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地下,高低不开口。大壮真是个浑小子!他笑嘻嘻地跑过去拉着青云的手:“云姐姐,你干吗把衣服穿上?你不穿衣服更好看,比现在还要好看。”青云的面孔刷地红透了,狠狠地甩脱大壮跑出洞去。如苹喊着:“云儿!云儿!”跟着跑了出去。我出去时,青云还在一下一下用头撞石壁,额上流着血,如苹哭着拉不住。我骂道:“青云!你个糊涂娘儿们,咱们刚清醒了一点儿,不知道明天是啥样哩,你还想把自己撞傻吗?!”我拉住她硬着心肠说:“我知道你是嫌丢人,我告诉你那不算丢人。若是咱们真的变回到茹毛饮血、混沌未开的猿人,能传宗接代是头等大事!我们还指着你哩。”
我和如苹把她拉回去,小飞冷淡地喝一声:“哭什么?现在是哭的时候吗?是害羞的时候吗?”青云真的不哭了,伏到小飞怀里。
洞里很冷,小飞让大壮和铁子出洞拾柴火,燃起一堆篝火。烟聚在山洞里,熏得每人都泪汪汪的。大壮和铁子在笑,绕着火堆打闹,别人都心惊胆战地等着来震,比糊涂的时候更要怕。
今天一直没有震感。
9月6日
小飞一早就把我叫醒。我觉得今天大脑更清爽了点儿,但还没有沉淀得清澈透明。小飞说:“我想做个实验,今天24小时洞外都要保持有人,我想看看究竟是不是山洞的屏蔽作用——按说是不可能屏蔽的,但我们要验证。我想让你们几个换班出去,我不出去。爸,我想留一个清醒的人观察全局。说这话时他别转了眼光,口气硬硬的。”
我安慰他:“孩子,你的考虑很对。我们要把最聪明的脑袋保护好,这是为了大家,不是为了你。他凄然一笑:谢谢爸爸的理解。”
我和如苹先出去拾柴和找野菜。没多久就来震了,9点30,仍是脑浆被搅动,呕吐。歇息一阵我们强撑着回去了。留在洞中的人都没事。
9月7日
我和如苹还要出去值班,我们心怀恐惧,但我不想让孩子们受罪。后来青云和铁子争着去了。在洞里歇了一天,脑子恢复不少。外边人的又“震”了,时间是8点35分,留在洞内的人仍没事。小飞说不必怀疑了,肯定这个金字塔形的洞穴有极强的屏蔽作用,究竟为什么他还不知道,可能是特殊的几何形状形成了反相波峰,冲消了原来的震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