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妖仙异闻录之山居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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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死生

山林静谧不知时光的流动,暖暖的阳光照落在公子衣襟,柳致抬头看见太阳已经偏西,出来了半日,也差不多是该回去了。推醒边上的白愚,一人一狗便踏上了归程,临走前柳致又喝了几口潭水解渴,午后的山林似乎比来时更安静一些。

行至半途,白愚突然朝前方狂吠起来,柳致老远便看见前方有个人影,便止住了白愚,向前方的人呼喊道:“前面的那位朋友,你需要帮助吗?”但似乎离得有些远,前面的人并没有听见,柳致便带着白愚向前赶了过去。

“嘿!朋友……”柳致来到那人后面,伸手想要拍一下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穿了过去,赶忙收手,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人”不太对劲。

“你……知道……出……去的……路……吗?”那“人”显然被柳致的举动所惊扰,缓慢地回过头来,用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紧紧得盯着柳致。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柳致,就在他即将抓住的时候,柳致佩戴在胸口的柳叶突然发出淡绿的光芒。将他的手掌击散成黑色的烟气。

柳致却没注意到自己佩戴柳叶的光芒,只看到那手掌在自己面前突然变成了黑气,似乎想要将自己缠绕一般,吓得他“啊——”地惊叫一声,头也不回地向家里跑去,白愚自然是跟着他的主人,只不过这个小东西一边逃跑,一边还不忘回头咆哮两声。

“呼——呼——呼——”

不多时,柳致便跑到了家门口,扶着门喘气,出了一身大汗,正当柳致擦汗之际,白月初从屋顶翩然而至,帮他开了门,说道:“你怎么还带了个鬼回来?”

柳致闻言回头朝身后看去,只见那“人”正不远不近得跟在后面,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白、白姑娘……”

“终……终于……太阳……”就在柳致向白月初求助之时,却听见身后那鬼断断续续地哀嚎着,然后就在这哀嚎声中渐渐消散。

“他……死了?”柳致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方。

“他因执念而成,如今所执不存,自然也就死了。”白月初淡淡地说着。

“原来鬼也会死啊,不知道鬼死了会变成什么?”

“死了便是死了,化作清风尘土融入天地之间,又会有什么特殊的变化?鬼物因生灵之死而生,但却非生者死后变化而成,二者关系譬如母子。”白月初顺势蹲下摸了摸白愚的脑袋,看柳致还是一脸困惑,似乎还有疑问,不等他问出,便抢先说道,“好了,不要再想了,进屋吧!”

柳致虽有疑惑,但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跟着白月初进屋,顺手把院子的门掩上。

……

坠落,不断地坠落。四周空虚一片,不是光明,亦非黑暗,耳畔也没有呼啸的风声,只是坠落,不断的坠落。虚无压迫着柳致的心肺,使他喘不过气来。心中郁结,似要吐出血来。挣扎着,坠落着。

我,是要死了吗……

满身大汗,柳致从坠落的梦中惊醒,漆黑一片,寂静一片。伸出右手,借着那不知生于何处的微光,他看见了右手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像一片云彩。静静地躺着心跳逐渐回复,但梦中的惊悸仍在。漆黑一片、寂静无声。柳致想起了往日看过的、想过的,一切关于生命与死亡的命题。

“或许我已逝于彼时,而我如今在宇宙的变化与运转中再现了彼时死亡的惊惧。人生如梦,人死譬如大醒。我被彼时的死亡惊醒,而多年之后我的死亡又会将何人惊醒?那时的我会是花草还是鸟兽?”

柳致这样想着,无端地害怕起来,黑暗中仿佛有一头漆黑的怪兽,瞪着那双令人恐惧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四周是如此的压抑,柳致仿若回到了梦中,重又体味到了死的韵调。慌忙开灯,黑暗在一瞬间退散,而这突如其来的光明亦将柳致的双目刺痛。

墙上的钟兀自走着,时间显示3:47.已无心睡眠,夜深湿寒,柳致披了件外套下床,洗了个热水澡,暖暖的,仿若回归了母体,驱走了一切的邪佞,内心安详而深沉,不再思索那些使人身心沉重的命题。卧在水中,温暖与其相拥,微微流动的水,是最柔软的女子的手……

柳致什么也不想,好像回复到了新生的状态,如此纯明……

回到卧床,柳致辗转难眠,却惊闻阊阖风起,自西而来,裹挟着凛利金气,尖啸着从树冠俯冲而下,伐落了黄叶,重重地甩在卧室的窗户上,“呯嘭”响个不停。柳致惊坐而起,倏忽间,无常的悲思袭来,却郁结在心中不得抒发。“悲哉,秋之为气也!”可以想象,在那厚厚的帘幕外,无尽的黑暗中,万物是怎样的一幅挣扎画面:

梧桐、银杏光秃的枝干如同白骨嶙峋,狰狞却又无奈;松、枫费力地攥紧自己身上的叶子,可却依旧时有枝叶被吹落;台阶下的白菊在风中狂乱着,摇摇欲坠……

饮尽了新泡的茶水,柳致却忽然想到屋外去走走,去看看那秋风杀伐草木的凄怆景象。

紧了紧外套,鼓足勇气来到室外,虽说早有准备,却仍旧打了几个寒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秋夜比柳致原计的更加湿寒。

风“呜呜”地低吟,携黄叶于此小小的庭院中回舞;苍白的菊花摇曳起伏;光秃的枝干直面苍穹,除去叶之缀饰,反倒愈加挺拔!分明是秋气笼罩的世界,却无悲伤,亦无死亡的惊怖,那些让人心生恐惧的事物,当真正走进了,反倒是寻常。

“你也感受到了吧?”一道悠悠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感受到、什么?”柳致先是被这声音一惊,后才反应过来,原是白月初。

“如此寒夜,又有一位妖仙消逝了……”

是了,自己今夜正是感应妖仙之死而心生恐惧。柳致这样想着,也没有接话,向着院中石亭走去。

枯叶随风而逝,任风起伏,却无悲凉意。一如其离开枝干的心情,既无悲伤,也非欢喜,只道是自然。或许直面死亡无需勇气,真正需要勇气的是远眺死亡。风声不绝,夜深寒。手中的茶即使是紧攥着,也渐渐凉了,汤色变得深沉,温度由沸腾转而微凉。柳致呷了一口,苦涩却又甘纯。若以此茶为人,当是中老年了吧?又喝了一口,坐在冰凉的石凳上,仰望漆黑天幕,口中吐出的白色雾气因天黑风大而不可见。星辰并不许多,相对于广阔的天穹来说,有些寥落。今夜无月,那满天的微光里,是否有谁经历了千万年的漂泊?而其中是否有星辰已然毁灭,只一段绝响回荡在广博宇宙里……

光阴倒转,回到千百年前:

清风、繁星,酒香四溢,醉里疏狂,一曲长相思,寄与何人?然千百年后山泽更易,昔人早已朽作一抔黄土,先人的文明被尘沙遮掩,而崭新的事物不断崛起。昨日的新奇已为陈迹,而今日的新生亦将于明日老去。死生、毁成,事物文明不断发展变化。而这样的变化又如何只存在于文明之中呢,于整个宇宙都是适用的。人类也会在某一天退出舞台,被其他的物种所取代。那是必然会存在的一天,世间万物自有其生灭,不存在永恒的事物。当那一日到来时,人们称其为“世界末日”。但那又哪里是“世界”的末日呢?不过是“人”的末日罢了。即使地球毁灭,宇宙崩毁,也不过是自然地演变罢了,万事万物在其诞生之日便已注定了“死”的结局,而这就是“命运”。由生到死,由死至生,生灭无尽,透过万物虚化的外相,谁能洞察本真?

风呼啸而下,随时序而忽冷忽热,于此阊阖风下,天地一片寂寥、冷清。繁华逝尽,万物如新,陷入婴孩般的酣眠,复归于朴。东方的天空发白,草叶上的夜露结成白霜,天地纯明如洗,铅华洗尽。柳致起身搓揉冰凉的双手,深沉地吸气,把这一刻天地间冰凉而纯净的气息纳入心肺,感到整个身心都清净了。凉风入襟,柳致恍惚如风,散去形体游乎天地之间,不知所喜,亦无所悲,逍遥无常……穿越永流的光阴,忘却自身之所在,无思无虑,却倏忽回神,只觉手足冰凉,轻叹了一声却又忽而微笑。

天已大亮了,柳致缩了缩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