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看名画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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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德拉克洛瓦《阿尔及尔妇女》

The Women of Algiers,

Eugène Delacroix

辉煌的色彩

豪奢的、迷人的世界

……在东方人种里,阿尔及尔妇女以她们的美貌而闻名世界。她们的金边丝绸和天鹅绒的豪华服饰也显示了其爱美的本能。她们的皮肤洁白无瑕,还喜欢把金发染成黑色,或者把黑发染成红色。在梳理整洁的头发上都要插上玫瑰花或茉莉花。当你通过长长的昏暗走廊来到她们居住的屋子,立刻,一切似乎都豁然明亮起来,你一定会为那些裹着富丽的丝绸、佩戴着金银首饰的妇人以及孩子们的美丽容貌所陶醉。特别对于画家来说,这一定是极为不可思议的迷人瞬间吧。

以上是一位文艺评论家——德拉克洛瓦的友人在描述《阿尔及尔妇女》一画时所说的一段话。他是根据德拉克洛瓦的札记总结的。这幅画在卢浮宫博物馆的珍品中如同一束玫瑰在密室里,散发着官能美的芳香。

屋子里装饰着阿拉伯式的、富有抽象感的瓷砖,一束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进室内。在这光的海洋里,三位身穿多彩衣裳的妇女若有所思,又好像睡意绵绵地坐在地板上。这情景会使人联想起那奇妙的深海鱼水族馆。最左边的妇女横着双腿靠在华丽的坐垫上,中央的妇女盘腿坐在后面,另一位妇女似乎在显示她插着花的浓发和美丽的侧影,跷着膝盖侧身坐着,搭在膝盖上的手中还拿着一管水烟,点烟的小火炉和色彩斑斓的拖鞋极为随便地散放在一边。一切都使人感到一股浓郁的生活气息。同时,三位妇女又好像超越出日常生活,进入了永恒的梦境。唯有一人,就是画面右端举着手的黑人女佣,好像要把画面重新带回到现实里。为了不破坏这安逸、宁静的世界,她小心地整理收拾完这梦一般的舞台,就将悄悄地退出画面。假如她真的离开了这屋子,时间之流将会停止,三位妇女将会完全沉入到梦幻般的世界中去。这个世界正是诗人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1821—1867 年)在他的《旅行诱惑》诗中所赞颂的那样,是一个“豪奢、静谧、官能”的世界。

德拉克洛瓦的摩洛哥之行

这幅1834 年入选沙龙并引起激烈争论的作品,是德拉克洛瓦两年前摩洛哥之行的产物。1830 年,在七月革命中成立的路易·菲利浦政权与摩洛哥结成了友好关系。当时要派遣以查理·德·莫尔纳意(Charles de Morny,1811—1865 年)为大使的政府使团出使摩洛哥。德拉克洛瓦在友人的帮助下成为使团的成员,再说当时照相机还没有出现,为了记录下各种场面,使团通常必须有一位画家随行。德拉克洛瓦在回国后,曾向政府提交了一幅描绘与摩洛哥领主阿卜杜勒·拉赫曼(Abder Rahman,1778 —1859 年)会面的油画。

这次摩洛哥之行对德拉克洛瓦的一生具有重要的意义。使团于1832 年1 月从法国的多伦港出发,历时半年后再回到了多伦港。在归途中,大约是这年的6 月底,他们途经阿尔及尔,德拉克洛瓦在仅有的三天停留时间内,偶然看到了阿尔及尔妇女的闺房。阿拉伯妇女在男人面前通常是不允许露面的,当然更不允许有人去窥视她们的闺房。然而,德拉克洛瓦一直憧憬着体验东方豪华的官能美,因此他千方百计想看一下阿尔及尔妇女的闺房。这个愿望直到旅行接近尾声时才得到满足。当时,一位阿尔及尔港的技师带他访问了船主家的闺房。

德拉克洛瓦回到旅馆,立刻把他看到的妇女们的姿态记录在速写本上。此外,他在旅途中也从不停笔,记下了风景、城市和人物等他所能见到的一切。诚然,这是他作为使团记者的本分,但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需要,埋头收集了如此之多的素材。

回国后,不仅是这幅《阿尔及尔妇女》,还有许多描绘阿拉伯风情的作品相继在他的画笔下诞生。半年的摩洛哥之行所画下的生动速写给这些作品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阿尔及尔妇女》中三位妇女的姿态以及屋子的式样等素描稿,现在都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当然,要把这些素材组织起来纳入画面,主要还是要靠画家的想象力。其实,画面上所描绘的并不一定是德拉克洛瓦在阿尔及尔船主家中所见到的。画面左端斜靠着的妇女是以爱丽莎·普·朗杰为模特儿的,德拉克洛瓦在回国后才与她相识,后来成了知心朋友。有人说这幅画里的妇女不像阿尔及尔妇女,倒是很像巴黎女郎。事实上,这种批评是不着边际的,因为运用各种素材来创造自己的世界,这正是画家的特权。并且,创造出来的世界要比现实中的世界更具有迷人的魅力。德拉克洛瓦的这幅《阿尔及尔妇女》,虽然画中的人物确实有点像巴黎女郎,但它还是洋溢着豪奢的东方世界的芳香。

对东方世界的憧憬

实际上,德拉克洛瓦在摩洛哥之行以前,就已经对东方世界的绚烂色彩、柔软丝绸以及浓郁花香有着无限的向往。这还不只是德拉克洛瓦一人,19 世纪上半叶直到中期,即浪漫主义时期的艺术家,都有这样一种憧憬。

西欧由于宗教战争和贸易争夺,与东方世界结下了不解之缘。在西欧绘画史上,从文艺复兴开始,对于东方世界的豪华和异国情趣的憧憬,就像一个深沉的低音不间断地低鸣着。特别是到了浪漫派时期,拿破仑的埃及之战和希腊独立战争,使欧洲人对东方的兴趣日益高涨,同时它也给充满好奇心的青年人带来了多彩的东方之梦。而且,被爱好者视作偶像的贵族诗人拜伦(GeorgeGordon Byron,1788 —1824 年)伯爵因为亲临战场参加希腊独立战争而客死他乡,这更加重了青年人对东方的好奇。早在1820 年,德拉克洛瓦就已创作了几幅充满东方情调的作品,如《希奥岛的屠杀》和《横卧的宫女》。后来的北非、阿拉伯世界之行的体验,更加深了他对东方的了解。

色彩的魔术

然而,德拉克洛瓦作品中的东方情调并不是完全受着好奇心和文学趣味支配的结果。他的作品中最吸引人的并不是它的异国情调,而是这些异国内容在绘画上体现的形式感。德拉克洛瓦为了达到这种效果,首先使用的语言就是色彩。

诗人波德莱尔曾说,当你远远看到德拉克洛瓦的作品时,虽然还没有看清画面的内容,但是它独特的色彩效果就会告诉你这是德拉克洛瓦的作品。德拉克洛瓦的作品确实具有如此独特的色彩光辉。与委拉斯开兹深沉、和谐的色调相比,他的色彩更为鲜明、强烈。若仔细分析一下他的作品,你会感到这里的一切都是经过周密安排的。

19 世纪末的新印象主义画家兼新印象主义理论家保尔·西涅克(PaulSignac,1863—1935 年)在1899 年出版了一本对后来的绘画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的书,书名叫《从欧仁·德拉克洛瓦到印象主义》。在这本书中,他恰好引用了这幅作品,以此来阐明德拉克洛瓦运用的色彩补色关系,从而使这种色彩关系理论化。事实上,德拉克洛瓦当时确实研究过物理学家肖凡尔的光与色的理论。他以其画家的天赋本能地理解了这种补色理论。所谓补色关系,就是两个颜色相混合会成为黑色的色彩关系。如果把这两个颜色并列在一起,它们会互相衬托产生非常鲜明的色彩对比效果。众所周知,色彩分红、黄、蓝三原色和许多中间色。中间色就是把三原色两个两个地等量调和起来产生的颜色。紫是蓝和红的调和,橙是红和黄的调和,绿是黄和蓝的调和。以上的间色都是第一次间色。再继续调和它们的话,就会产生更多的间色,第二次间色、第三次间色……但是,把三原色调和在一起的话,将会产生黑色。黄和蓝相调和成为绿色,再加红的话就变成黑色了,所以绿和红就是互补色。同样,黄和紫、蓝和橙都是互补色。在拉斐尔的《座椅中的圣母》中,红与绿的组合呈现出非常漂亮的色彩效果,就是运用了这种补色关系的缘故。这幅《阿尔及尔妇女》也是这样,黑人女佣的头巾上和跷着膝盖的妇女的短裙间,德拉克洛瓦都运用了这种补色效果。当然,不仅仅是拉斐尔和德拉克洛瓦会运用补色技巧,自古以来许多画家都在本能上领悟到这种色彩效果。19 世纪的光学理论终于给这种绘画技巧找到了理论根据,从而使画家们能够更自由地运用这种绘画技巧。德拉克洛瓦把自己的感觉和19 世纪的光学理论相结合,画出了辉煌的色彩效果。他是有意识地运用补色对比的最早的一位画家。

除此之外,德拉克洛瓦进行了另外一些绘画技巧上的探索。例如,后来印象主义画家们常用的笔触分离技法。他在日记中曾记录了他在英国风景画家康斯坦布尔(John onstable,1776—1837 年)的风景画中所受到的启发。康斯坦布尔风景画中牧场的绿色并没有被涂成一整块的绿色,而是以多种不同倾向的绿色并列在一起,因此它极为鲜明。德拉克洛瓦在日记中说,其他的颜色同样也可以这样处理。

在平面上以许多细小的笔触把几种颜色并列在一起,这种技法后来在印象派绘画中常被采用。在摩洛哥之行以后,德拉克洛瓦为了表现出更加明亮的色彩效果,经常采用这种笔触分离的技法。他的作品之所以能在同时代人的作品中具有领先地位,就是因为它绚丽的色彩魅力。印象主义者们曾说,德拉克洛瓦是在摩洛哥之行中诞生的,这也不无道理。

历史背景

欧仁·德拉克洛瓦(1798 —1863 年)是浪漫主义画家的代表。浪漫主义是19 世纪前半叶风靡于欧洲文学、音乐、美术等领域的艺术运动。在绘画领城,浪漫主义与新古典主义相对立。新古典主义艺术是以拿破仑皇帝的宫廷画家路易·大卫为代表的,他们视希腊、罗马的古典艺术为样板,以精确的素描、安定的构图作为绘画的基础。而浪漫主义则是一种想象自由、感情奔放的艺术形式。简而言之,新古典主义信仰人的理性,而浪漫主义则注重人的情感。

因此,在艺术的目的上,浪漫主义与新古典主义存在着很大的分歧。大卫以及他的追随者们认为,在画布上应表现人类共同的、唯一的“理想美”。新古典主义者以对理性的信仰为本去寻求美的表现,因此,他们竭力追求着人类共同的“美”真理。他们发现,在古代艺术中,这种“美”体现得最为完善,所以他们极为尊重古代艺术。(新古典主义的这种美学观点由于受到了皇家艺术院的支持,渐渐形成了以模仿前人为能事的学院派。)

与新古典主义相对立,浪漫派尊重每个人的感觉,追求表现“个性美”。他们认为“美”不是唯一的、绝对的,而是根据人们个性不同而变化的。他们坚信,只局限于绝对的“理想美”的艺术创作思想只能使艺术永远步前人的后尘。而只有承认了“个性美”,艺术创作才会因人而异,作品才会具有特色。艺术不应该追求表现人类的共性,而是要发掘自己独特的、深藏在内心的个性,这种发掘才是艺术的真正目的。

杰出画家,同时又是优秀评论家的德拉克洛瓦,在杂记、论文以及自己的日记、书简中,都反复强调了这种思想。他当时站在与新古典主义学院派完全对立的立场上,因此受到了当时社会的激烈攻击。这位艺术巨匠与他的敌手安格尔(Jean AugusteDominique Ingres,1780 —1867 年)以同样的名望并列于19 世纪绘画史上,但却一直未能加入皇家艺术院。最后,他经过了10 年的等待,在临死前五年才得以进入艺术院。(就是在这个时候,艺术院中支持他的院士也不是画家,而是音乐家。)然而,历史的发展证实了德拉克洛瓦提倡“个性美”的美学原则是正确的。他的主张被诗人波德莱尔继承了下来,成了近代艺术发展的始点。从这个意义上说,德拉克洛瓦是近代美术运动的先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