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多为孟子语录,内容包括“有所不为,而后有为”,“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深造的目的在于自得”,“博学详说,将以返约”,“逢蒙杀羿,羿也有过”等重要论断。孟子反对“眉毛胡子一把抓”,认为做事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学东西要广泛涉猎,详尽解说,进而融会贯通,由烦到简,要有自得之学;为人应有赤子之心,交友应慎重选择。
孟子说:“舜生在诸冯,迁居到负夏,死在呜条,是东方边远地区的人。文王生在岐周,死在毕郢,是西方边远地区的人。两地相距一千多里,时代相距一千多年,但他们得志后在中国所推行的仁政,像符节一样吻合。先出的圣人和后出的圣人,他们所遵循的法度是一样的。”
子产治理郑国的政事,用自己乘坐的车子帮助别人渡过溱水和洧水。孟子说:“子产仁惠却不懂治理政事的方法。如果十一月份把走人的桥修好.十二月份把行车的桥修好,百姓就不会为渡河发愁了。在上位的人搞好了政治.出行时让行人回避自己都可以的,哪能一个个地帮别人渡河呢?所以治理政事的人,如果让每个人都一一感到满意,时间也就太不够用了。”
孟子告诉齐宣王说:“君主看待臣下如同自己的手足,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自己的腹心;君主看待臣下如同狗马,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不相识的人;君主看待臣下如同泥土草芥,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仇人。”
宣王说:“礼制规定.已经离职的臣下要为先前侍奉过的君主服孝,君主怎样做,臣下就能为他服孝呢?”
孟子说:“臣下在职时有劝谏,君主就听从,有建议,君主就采纳.使君主恩泽遍及百姓;臣子有原因离职到别国去,君主就派人领他出境,并且派人先到他要去的地方作好安排;离开三年还不回来,才收回他的封地房屋。这叫三次有礼。这样,臣下就愿意为他服孝了。如今做臣下的,有劝谏,君主不接受,有建议,君主不肯听,因此恩泽不能遍及百姓;有原因离去,君主就要捉拿他,还想法使他在所去的地方陷入困境;离开的当天,就没收了他的封地房屋。这样就叫作仇人。成了仇人,哪有什么要服孝的呢?”
孟子说:“无罪而杀士人,那么大夫就可以离开;无罪而杀百姓。
那么士人就可以迁走。”.孟子说:“君主仁,就没有谁不仁;君主义,就没有谁不义。”
孟子说:“不符合礼的‘礼’,不符合义的‘义’,有道德的人是不干的。”
孟子说:“道德行为合乎法度的人要教育、熏陶不合法度的人,有才能的人要教育、熏陶没有才能的人,所以人们都乐于有贤能的父兄。
如果道德行为合乎法度的人鄙弃不合法度的人,有才能的人鄙弃没有才能的人,那么贤能的人与不贤能的人之间的距离,就近得不能用寸来度量了。”
孟子说:“一个人有所不为,然后才能有所为。”
孟子说:“说人家缺点,招来了后患怎么办?”
孟子说:“仲尼不做过头的事。”
孟子说:“有德行的君子,说话不一定句句有信,做事不一定都贯彻始终。只要落实在‘义’上就行。”
孟子说:“有德行的君子,是不失掉婴儿般纯真天性的人。”
孟子说:“奉养父母还算不上大事,只有给他们送终才算得上大事。”
孟子说:“君子要按照正确的方法深造,是想使他自己获得道理。
自己获得的道理,就能牢固掌握它;牢固掌握了它,就能积蓄很深:积蓄深了,就能左右逢源取之不尽,所以君子要自觉地获得道理。”
孟子说:“广博地学习,详细地阐述,是要由此返回到能说出其要点的境地。”
孟子说:“靠善来使人心服,没有能使人心服的;靠善来教育感化人,才能使天下的人心服。天下的人不心服却能统治好天下的.是从来不会有的。”
孟子说:“说话没有事实根据是不好的。不祥的后果由阻碍进用贤者的人承受。”
徐子说:“孔子多次称赞水,说道:‘水啊,水啊!’对于水,孔子取它哪一点呢?”
孟子说:“源头里的泉水滚滚涌出,日夜不停,注满洼坑后继续前进,最后流入大海。有本源的事物都是这样,孔子就取它这一点罢了。
如果没有本源,像七八月间的雨水那样,下得很集中,大小沟渠都积满了水,但它们的干涸却只要很短的时间。所以,声望超过了实际情况,君子认为是可耻的。”
孟子说:“人区别于禽兽的地方只有很少一点点,一般的人丢弃了它,君子保存了他。舜明白万事万物的道理,明察人伦关系,因此能遵照仁义行事,而不是勉强地施行仁义。”
孟子说:“禹讨厌美酒而喜欢善言。汤掌握住中正的原则,选拔贤人没有一成不变的常规。文王看待百姓,如同他们受了伤一样,总是同情抚慰;望见了‘道’却像没有看见一样,总是不断追求。武王不轻慢近臣,不遗忘远臣。周公想要兼有三代圣王的功业,实践上述四个方面的美德;要是有不合当时情况的,就仰首思索,夜以继日;幸而想通了。就坐等天亮以便立即实行。”
孟子说:“圣王采集歌谣的做法废止后,《诗》就没有了;《诗》没有之后,就出现了《春秋》一类史书。晋国的《乘》,楚国的《祷杌》,鲁国的《春秋》,都是一样的:上面记载的是齐桓公、晋文公之类的事,文字都是由史官记录而成。孔子说:‘各国史书褒贬善恶的原则,我私下里取来运用到《春秋》中去了。”’
孟子说:“君子道德风尚的影响。五代以后就断绝了;小人道德风尚的影响,五代以后也就断绝了。我没能赶上做孔子的门徒,我是私下从别人那里学习孔子的道德学问的。”
孟子说:“可以拿,可以不拿,拿了就伤害了廉洁;可以给,可以不给,给了就伤害了恩惠;可以死,可以不死,死了就伤害了勇敢。”
逢蒙向羿学射箭,完全学会了羿的技术。他想到天下只有羿比自己强,于是杀害了羿。孟子说:“这件事羿也有过错。”
公明仪说:“好像不该有过错吧。”
孟子说:“过错小一点罢了,哪能说没有过错?郑国派子濯孺子侵犯卫国,卫国派庾公之斯追击他。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的病发作了,不能拿弓,我是必死无疑了。’问他的驾车人说:‘追我的人是谁?’驾车的说:‘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说:‘我能活了!’驾车的说:‘庾公之斯是卫国善于射箭的人;您反而说能活,为什么这样说呢?’子濯孺子说:‘庾公之斯是跟尹公之他学的射箭,尹公之他是跟我学的射箭。尹公之他是正派人,他看中的朋友一定也是正派的。’庾公之斯追到跟前,说:‘先生为什么不拿弓?’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的病发作了,无法拿弓。’庾公之斯说:‘我向尹公之他学射箭,尹公之他是向您学射箭,我不忍心用您传授的技术反过来伤害您。虽然这么说,可是今天这事,是国君交付的事,我不敢不办。’说完便抽出箭来,在车轮上敲,敲掉箭头,射了四箭之后返身回去了。”
孟子说:“如果西施沾染上了脏东西,那么人人都会掩着鼻子走过她跟前:即使长得丑陋的人,只要诚心斋戒沐浴,那么也可以祭祀上帝。”
孟子说:“天下之人所说的本性,无非指万物固有的道理而已。固有的道理是以顺乎自然作根本的。有时之所以要讨厌聪明,是因为它穿凿附会。如果聪明得能像禹使水顺势流泄那样,那就不会讨厌聪明了。
禹使水顺势流泄,做的是不用穿凿而顺其自然的事。如果聪明人也能做不用穿凿而顺其自然的事,那聪明也就大得了不起了r。天是很高的,星辰是很远的,如果能推求它们固有的运行规律,那么一千年后的冬至,也是可以坐着推算出来的。”
公行子为儿子办丧事,右师前去吊丧。进了门,就有走上来同他说话的;坐下后,又有走近他的座位来同他说话的。孟子不同右师说话,右师不高兴地说:“大夫们都来同我说话,只有孟子不同我说话,这是怠慢我。”
孟子听了这话,说:“按礼的规定,在朝廷上不能越过位次相互交谈,不能越过台阶相互作揖。我是想按礼办事,子敖却认为我怠慢了他,不也奇怪吗?”
孟子说:“君子与一般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居心不同。君子把仁保存在心里,把礼保存在心里。仁人爱人,有礼的人尊敬人。爱人的人,别人就一直爱他;尊敬人的人,别人就一直尊敬他。假设有个人,他以粗暴蛮横的态度对待我,那么君子必定会反省自己:我对他一定还有不仁的地方,无礼的地方,要不这种态度怎么会冲着我来呢?反省后做到仁了,反省后有礼了,那人的粗暴蛮横仍然如此,君子必定再反省:我待他一定还没有尽心竭力。经过反省,做到了尽心竭力,那人的粗暴蛮横还是这样.君子就说:‘这不过是个狂人罢了。像他这样,同禽兽有什么区别呢?对于禽兽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因此君子有终身的忧虑。没有一时的担心。至于终身忧虑的事是:舜是人,我也是人;舜给天下的人树立了榜样。影响可以流传到后世,我却仍然不免是个平庸的人,这是值得忧虑的。忧虑了怎么办?像舜那样去做罢了。至于说到君子一时所担心的.那是没有的。不仁的事不干,不合礼的事不做。
即使一旦有意外飞来的祸害,君子也不以为痛苦了。”
禹、后稷处在政治清明时代,多次路过家门都不进去,孔子称赞他们。颜子处在政治混乱的时代。居住在僻陋的巷子里,一个小竹筐装饭吃。一个瓢舀水喝,别人忍受不了那种清苦,颜子却不改变自己的快乐。孔子称赞他。孟子说:“禹、后稷、颜回遵循同一个道理。禹一想到天下的人有淹在水里的,就觉得仿佛是自己使他们淹在水里似的;后稷一想到天下的人还有挨饿的,就觉得仿佛是自己使他们挨了饿似的,所以才那样急迫地去拯救他们。禹、后稷和颜回如果互换一下处境,也都会这样的。假设现在有同室的人打架,为了阻止他们,即使匆忙得披散着头发就戴上帽子去阻止,也是可以的。如果乡邻中有打架的,也披散着头发就戴上帽子去阻止,那就太糊涂了;对这种事,即使关起门来不管它也是可以的。”
公都子说:“匡章,全国都说他不孝,您却同他交往,还对他很客气.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世俗所说的不孝,有五种情况:四肢懒惰,不顾父母的生活。这是一不孝;喜欢赌博喝酒,不顾父母的生活,是二不孝;贪图钱财.偏爱老婆孩子。不顾父母的生活,是三不孝;放纵于寻欢作乐,使父母蒙受羞辱,是四不孝;逞勇好斗,危及父母,是五不孝。章子在这五种不孝中犯有哪一种吗?章子是因为父子之间互相责求善行而不能相处在一块的。责求善行,这是朋友相处的原则;父子之间责求善行,却是大伤感情的事。章子难道不想有夫妻母子的团聚?只是因为得罪了父亲,不能亲近他,不得已把妻子儿女赶出了门,终身不要他们侍奉。
他心里设想,不这么做,罪过就是更大了。这就是章子的为人。”
曾子居住在武城,越国军队来侵犯。有人便说:“敌人要来了,何不离开一下呢?”曾子临离开时说:“不要让人住到我家来,毁坏了这里的树木。”敌人退走了,曾子就说:“修好我的墙屋,我要回来了。”
敌人退走后,曾子回来了。他身边的人议论说:“武城人对我们先生这样忠诚而恭敬,敌人来了,先生却先离开,给百姓做了这么个榜样;敌人退走了,他才回来,这么做恐怕不好。”沈犹行说:“这不是你们所能明白的。从前,先生曾住在我们那里,我们家遭遇负刍作乱的祸事,跟随先生的七十个弟子,没有一个出事的,因为他们是老师和客人,让他们先离开。”
子思居住在卫国,有齐国军队来侵犯。有人说:“敌人要来了,何不离开一下呢?”子思说:“如果我也离开,国君同谁来守城呢?”
孟子说:“曾子和子思遵行相同的道理。曾子当时是老师,是长辈;子思当时是臣,身份低。如果曾子、子思互换了地位,也都会这样的。”
储子说:“齐王打发人暗中观察先生,您果真有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吗?”
孟子说:“有什么同别人不一样的呢?尧、舜都是同普通人一样的。”
齐国有一个人,家里有一妻一妾。丈夫每次出门,必定是喝足了酒、吃饱了肉之后才回家。妻子问同他一起吃喝的是什么人,他就说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妻子告诉他的妾说:“丈夫每次出去,总是酒足肉饱后回来;问他同谁一起吃喝,他就说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可是从来没见有显贵的人来过,我打算暗暗地察看他到什么地方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妻子暗中跟着丈夫到他要去的地方,走遍全城没遇到一个站住了跟他说话的人。最后走到了东门外的一块墓地中间,见他跑到祭坟的人那里,讨些残剩的酒菜吃;没吃饱,又东张西望上别处去乞讨.这就是他吃饱喝足的办法。
妻子回家后,把情况告诉了妾,并说道:“丈夫,是我们指望终身依靠的人,现在他竞像这样!”说罢同妾一起嘲骂丈夫,在庭中相对而泣。而丈夫还不知道,得意洋洋地从外面回来,向妻妾摆架子。
在君子看来,人们用来追求升官发财的手段,能使他们妻妾不感到羞耻、不相对而泣的,恐怕是很少的。
孟子日:“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