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基沙。1993年3月16日,下午3点半。
我动身离开大金字塔时已是下午。顺着昨夜到此地的来时路,我和桑莎回头从北面朝东,然后沿着东面朝南,经过一些瓦砾和零散的古坟,终于来到基沙高地上一块朝东南倾斜、被砂岩覆盖的石灰岩台地。
这斜坡缓和的台地的最下端,也就是离开大金字塔约莫半公里的台地西南角,便坐落着由岩石削成的狮身人面像。狮身66英尺高、240英尺长,而人面则有13英尺8英寸宽的这个大雕像,为世界上最大,也可能是最有名的石像。
人面狮身,仰望天际,无情如日。
我从西北方朝着狮身人面像的方向虐去,必须经过第二金字塔与被称为卡夫拉河岸神殿(Valley Temple of Khafre)之间的一条古道,顺道进入神殿一游。河岸神殿坐落在离大狮身人面像以南仅50英尺,也就是在基沙古迹群的东端,是一栋极不寻常的建筑。
按照一般的说法,河岸神殿其实建筑在卡夫拉王即位前许久。19世纪的学者一致认为,神殿在有文字历史以前便已存在,与埃及王朝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后来这种说法又被全盘推翻,因为后人在神殿的附近发现了好几座卡夫拉的雕像,虽然大部分都被严重破坏,但仍然有一座相当完好,头下脚上地被埋在前堂下深层处。从这座坚硬如宝石般的闪绿石为材料的雕像,我们仿佛看到第四王朝的法老卡夫拉坐在王位上,沉稳地凝视无限的未来。
发现新雕像后,古埃及学者又提出了一套理论,发表后立刻锐不可当,令人无言以对。他们声称由于河岸神殿中挖掘出卡夫拉的雕像,因此神殿必为卡夫拉所建。连向来明理的弗林德·培崔斯比也表示:“由于在神殿中惟一能找到显示年代的文物为卡夫拉的石像,使我们不能不认定此建筑物是在卡夫拉王时代建筑而成的,而无法想象它是由更古老时代的人建造完成后遭卡夫拉占为已有。”
何以无法想象?
在整个埃及的王朝历史中,有太多法老占用先人的建筑。有的时候,连原始建筑者的记号都被抹去,而换上占用者的记号。我们没有理由假设卡夫拉故意想与河岸神殿维持距离,不将自己的名字与神殿相连,尤其如果这座神殿与过去的统治者没有关系,却与将古埃及文明带至尼罗河低地的远古神话,和神话中主管“万物之神”的神明相连的话,我们更有理由相信卡夫拉王愿意创造自己与神殿之间的关联性。与古代的神力没有特别关系的卡夫拉王,必定觉得将自己美丽的等身大石像永远地保存在这神殿中,也能为他带来永恒的益处。神殿中,以河岸神殿与复活之神欧西里斯(每个法老都以死后能追随他为目标)的关系最深,因此如果我们将卡夫拉把自己的石像放在神殿中,为的是象征性地加强他与欧西里斯的关系,便更容易让人理解了。
巨人的神殿
通过古道后,我选择了一条要经过玛斯塔巴(Mastaba)古坟群的碎石路,往河岸神殿的方向走去。玛斯塔巴是一块似板凳的石台,为第四王朝的低位贵族及神职人员专属的墓地(现代阿拉伯语中,玛斯塔巴即“板凳”之意,而这坟墓群也因此而得名)。我沿着神殿的南墙曲行,不禁联想起神殿和大金字塔一样,也是坐北朝南(误差仅圆弧的12分)。
神殿的基座为正方形,每边长均为147英尺,但由于它建筑在一个西高东低的斜坡高台上,所以虽然西南的墙壁高仅20英尺多一点,但东面墙壁的高度却超过40英尺。
从南面望去,神殿呈楔型结构,强而有力地蹲踞在一块高地上,但是走近仔细观察后,它映在现代人眼中的,却是一些奇异、无法解释的特征,想必在古埃及人眼中,它也应该同样地奇异、无法解释。首先,不论内外,神殿中没有任何碑文或装饰。关于这一点,河岸神殿可以和基沙高地上其他几个同样无法辨识年代的重要建筑物,如几个大金字塔(以及阿比多斯地方的神秘建筑物欧希里恩〔Osireion〕,本书下一章中将有更详细的解说)相提并论,但是除此之外,它与所有典型的、知名的古埃及艺术和建筑,都迥然不同。所有古埃及建筑中,都有丰富的装饰以及大量的碑文。
河岸神殴另外一个重要的特征在于,整个建筑物都是用异常巨大的石灰岩石块堆积而成的。大部分的石块的长、宽、高约为18×10×8英尺,但是有的却大到30×12×10英尺。每个石块的重量都超过200吨,相当于一个现代柴油火车头的重量,而一座建筑物所用的石块何止数百。
这种现象岂非不可思议?
但是古埃及学者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可思议之处。几乎没有人对石块之大,或古埃及人如何将这些巨石堆积起来,提出深入的评论。在前面章节中我们也提过,大金字塔王殿所用的石块,每块的重量达70吨,相当于100部家庭用汽车堆在一起。古埃及学者对这一点根本见怪不怪。因此,河岸神殿内的巨石未能引起他们的好奇,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那些石块之大,的确非比寻常,反映出不仅是另外一个时代,而且另外一种价值观,一种生于现代的我们无法理解的审美观、对结构的关切,以及对事物规模的感觉。例如,现代人绝对无法理解,当时的人为什么会坚持用这些重达200吨的粗壮石块来建造神殿,而不在堆积前,先将石块切割成10、20、40,甚至80块比较小而且比较容易处理的小石块?为什么,在用其他比较简单的方法也可以达到同样视觉效果时,他们却坚持以最困难的方法建造?
而且,古代建筑者是以什么方法,将巨石举离地40英尺之上的?
目前世界上仅有两部地上用大型吊车(crane),可以吊起河岸神殿巨石般的重物。即使在营造科技发达的今天,这两部巨大产业机械的吊车臂长达220英尺,机身上更需压上160吨的相对重量,以防止吊车将巨石吊起后往前翻倒。而且,启动吊车吊起巨石前,必须先召集20名专业技术工人,并施以6星期的训练,才能上阵操作吊车。
换句话说,即使在所有现代科技与工程知识的辅助下,人类今天仍几乎无法将一个200吨重的物品吊上空中。但是,基沙高地的建造者们,却如家常便饭一般,轻易地将巨石作为建筑材料,盖起一座大神殿来。他们是如何办到的?
我往河岸神殿下方的南墙走去,意外地发现巨大的右灰岩石块不仅大得不可言喻,而且以各种角度排列在墙壁上,形成一个拼图般的图案,而且图案本身,与秘鲁萨克华曼城堡以及马丘比丘古城(请参照本书第2部)的建盖手法十分相似。
另外我还注意到,河岸神殿外侧的墙壁似乎是经过两阶段完成的。墙壁的壁身是用200吨的石灰岩石块堆砌而成的,石块至今仍残存(但腐蚀耗损的情形严重),不过它们的外表,另外以打磨过的花岗岩将石灰岩从里外两面覆盖住。从建筑物的内部,至今仍然可以看到非常完整的花岗岩石片,但户外的覆面石已被天候严重腐蚀。不过,有少数残留的花岗岩虽然已与石灰岩石块剥离,但仍然附着在它上面。仔细观察下,我非常惊异地发现,花岗岩石板块的里侧,似乎有依照石灰岩被天候腐蚀的凹凸形状而修整的痕迹。也就是说,墙壁中央的石灰岩石块可能单独存在了相当一段时间,经过风雨摧残后,发生腐蚀,然后才被人在它上面以花岗岩的石板覆盖住的。
罗斯陶的统治者
我沿着神殿的外墙,一路来到河岸神殿的入口处。神殿的入口坐落于高达43英尺的东墙北端。这附近的花岗岩覆面石仍保存得很好,大致保持着原来的状态,每块的重量在七八十吨之间,就好像武士的盔甲一般,不分昼夜,忠实地保护着里面的石灰岩柱。从晦暗但堂皇的大门,我踏入了一条高挑、狭窄、没有屋顶的回廊,先由东往西行,不多远处经过一个直角转弯,方向转南,最后到达一间宽畅的前堂。卡夫拉等身大小的石像就是在这房间中被发现的。以闪绿石雕成的卡夫拉石像显然在某种宗教仪式下,头下脚上地被埋藏在房间内极深的穴洞中。
前堂中惟一的装饰,便是墙壁上以花岗岩石板拼成的图案(整个建筑中到处是这种拼图一般的图案)。图案本身极为复杂,石板在与其他石板相接之处,还削成各种角度,互相拼凑,构成了与印加帝国中一些怪异而巨大的建筑物中非常相似的图案。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有很多石板在角落与收尾的地方,与其他石板接合得非常紧密,值得注意。
从前堂我经过一条风格优雅的西向回廊,来到一个宽畅的T型大厅。站在T字的顶端往西看去,石柱林立,每根的高度都近15英尺,长、宽则均为41英寸。石柱所支撑的花岗岩横梁,也正好呈41英寸长、宽的正方形状。T型的南北向平面上也有6根大柱,上面同样支撑着一根横梁。整体而言,大厅的造形简洁、庄严而洗练。
为什么要建盖这个大厅?为什么要建盖河岸神殿?按照认定这是卡夫拉王神殿的古埃及学者的说法,理由很简单:法老身后需要一间便于举行净身、转世等仪式的神殿。但是古埃及的文献中,并没有任何碑文支持这种说法。反而,我们从现有惟一的文字证据中,可以肯定,河岸神殿不可能(至少在一开始时)和卡夫拉有任何关系。理由也很简单:神殿建造于卡夫拉统治埃及前很久。这里所指的惟一文字证据,就是“库存表石碑”(请参照本书第35章)。根据这份碑文,不论大狮身人面像,或大金字塔,都是在更古早的年代便已完成。
从“库存表石碑”碑文中,我们可以看出,河岸神殿在卡夫拉王以前的胡夫工时代便已存在。而且当时此神殿便已被视为从太古遗留下的旧建筑。不过再仔细研读碑文的话,其实不难发现河岸神殿并不是太古时代的法老所遗留下来,而是“最早”前来尼罗河平原居住的“诸神”所建造而成的。碑文将河岸神殴称为“罗斯陶(Rostau)统治者,欧西里斯之家”。(罗斯陶为基沙都会的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