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的“罗麻节”,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现任土司要接受所有人的朝拜,还要跳虎舞驱邪避凶,整个罗婺部落都很热闹,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都站在门口,等待时间一到,前往土司祭天的广场集合。
苏挽月与沐谦二人到达罗婺部落,发现整座山寨毫无异样,大门洞开,既没有人守卫,也没有人盘查,完全没有戒备的意思,反倒有些迎客的样子。她觉得有些不对劲,目光四处打量。
“他们怎么对我们一点戒心都没有?难道是空城计?”苏挽月定了心神,集中精力注意着四方动静。
“罗婺是三十七蛮部之首,族人骁勇善战,极其自负,附近部落不敢前来滋扰,所以他们根本不怕外人。”
苏挽月略微有些懂了,点头说:“难怪他们这么胆大,白莹连沐府的侍卫统领都敢抓来祭天。”
“他们只服从自己的土司,更出格的事情都做过。”沐谦毫不在意说了一句。
“更出格的事情?难道是谋反么?”苏挽月问了一句,她记得明朝中叶的时候,云南流民叛乱和土司叛乱时有发生,但多年来有黔国公府镇守此处,加上朝廷数百年来各种政治手段治理,将土官和流官的制度相结合,云南这里小事常有发生,但大局基本是稳定的。
沐谦侧头看了眼苏挽月,说道:“十二年前,他们上任土司白鹰曾经联合其他三个部落,密谋脱离朝廷掌控。”
“是吗?”苏挽月觉得这事有些奇怪,按说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就算不死也要充军,或者收入宫里为奴,但罗婺部落至今还完好无损,享受着明朝世袭土司的待遇,难道朝廷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说有人暗中帮他们遮掩过去了?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那时我父亲刚去世,我只有十三岁,我不想看到他们的子女像我一样失去父母,甚至被抄家灭族。”
沐谦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一丝怜悯和感怀,似乎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刚刚成为“黔国公”时候的情景。
“你这样保护他们,替他们隐瞒,难道不怕朝廷发现?包庇谋反之人是要以同谋治罪的,你不怕吗?”苏挽月望了沐谦一眼,发觉他眉眼之内全是那种与世无争的清静。
“这次皇上派钦差过来宣旨,我以为是借着宁州流民叛乱之机,顺便调查此事。”沐谦看着苏挽月眼神,轻轻摇了摇头,叹息着说,“不过,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和慈悲,我不会拿沐府百年基业去冒险。倘若罗婺部落有非灭不可的理由,我决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只是,有时候杀戮并不能解决问题,我并不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苏挽月点了一下头,此时此刻,她对沐谦的了解更深了一层。
他或许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云南霸主,但也决不是毫无原则的纨绔王侯。他懂得进,也懂得退,得失之间清晰分明,行事为人恰到好处,云南沐府有这样的继承人,足以为一方百姓造福。
“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人拦截,不知道沐歌他们去哪里了?”苏挽月发觉他们此时站在山寨腹地中央,不由得低声嘀咕,“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观察一下?”
沐谦摇了摇头:“不必躲了,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他话音未落,苏挽月就发现前后左右围过来一大群人,她早知道白莹不可能这么好对付,果然还是落入了他们的包围。
“黔国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们土司已经等您很久了。”围过来的人里,有个带头的男人走上前来,对着沐谦很客气地说了一句,他衣着极为华丽,包着藏蓝色的头巾,身上挂满了银饰。
“你们不要靠近,离我们远一点。”苏挽月看着他周身银光闪闪的匕首和暗器,忍不住出言警告。
“国公!”沐歌匆匆忙忙地从山寨里走了过来,他身后依旧带着那一列沐府侍卫,苏挽月看到他们安然无恙,不禁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们竟能在罗婺部落活动自由。
“你是谁?”沐谦看了那个包着藏蓝头巾的男人一眼,沉声发问。
那个男人对沐谦还是很客气,说道:“我叫白尘,是罗婺新任毕摩,五年前国公您见过我一面。”
“走吧,”沐谦看着白尘说,“带我去见你们土司。”
祭天广场占地辽阔,周围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身为罗婺部落土司的白莹,此刻正手持青鸟权杖,站在高高的祭天神坛台阶之上。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面银牌,穿着最隆重的黑色祭服,袖子上繁复绣着彝族的图腾,姹紫嫣红,很活泼又神秘。旁边两列火把烧得正旺,台阶下面摆着祭台,供着祭神的物品,前头披着虎皮画着虎斑的人,正在跳着他们彝族的祭神献舞。正对着台阶临时架着几米高的塔楼,下头摆放了一圈的干草,慕蝶像是已经昏迷的样子,被绑在上面。
白尘走到神坛前,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过身看着沐谦说:“请上座。”
“黔国公,好久不见。”白莹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看着走过来的人,语气沉稳面容平静,既不见礼,也不拜问,显然没有将沐谦放在眼里。
“白姑娘,别来无恙。”沐谦看着白莹,淡淡地答了一句。时间真是利器,能把人雕琢成面无全非的一个人,如今的白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无知、遇事只知道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请坐。”白莹冷笑了一下,手臂展开来,指着正中间的花梨木的椅子。
沐谦坦然走过去坐下,沐歌立刻护卫在他身后,苏挽月跟沐府侍卫站在一起,白莹一眼就发现了她。
“你很厉害啊,竟然从我的石牢里逃出来了。”白莹饶有兴致看了苏挽月几眼,弯了一侧的唇,似笑非笑说了一句,带着些遗憾的意味,“你是怎么挣脱锁链的?我问了慕蝶十几遍,她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苏挽月懒得和她解释,只说:“人到绝处,自然会逢生。”
“好一个‘绝处逢生’,我倒要看看,你们今晚如何绝处逢生?”白莹突然诡异地笑了笑,她手握着青鸟权杖,转身走向神坛顶端,走路的时候银牌上的铃铛细细作响,声音十分清脆。
她走到神坛上面,附近的锣鼓之声顿时轰隆作响,白尘举起手挥了一挥,全场立刻安静下来,几乎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
“白尘,开始吧。”白莹指了指祭台。
白尘毕恭毕敬地对她行了个跪礼,起身走下台阶,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表情走上了祭台。罗麻节的仪式向来是由毕摩完成的,毕摩在彝族的文化里,便是同神对话的人。
“黔国公可觉得无聊么?”白莹侧头笑吟吟地问沐谦,“我们彝族祭天的仪式繁琐,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致继续看下去?”
苏挽月看了白莹一眼,见她眼里荡着笑意,却看不出那笑意下面隐藏着什么,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颇有心计,扬着眉任由所有人盯着她的脸孔和眼睛,仿佛早已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定力。
“云南是个多民族的地方,各民族的文化都应该被尊重,仪式固然繁琐,又岂能用‘无聊’二字来形容?”沐谦缓声说话,目光一直望着白尘作法的背影,还有那片虔诚恭敬的人潮。
白莹很快就接话说:“黔国公既然深知这个道理,为什么一定要强人所难?慕蝶是害死我们上任罗婺土司的人,必须用她的血来祭拜彝族祖先,只有这样,逝去的亡灵才会安息!”
“你哥哥不是慕蝶害死的。”沐谦眼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魄。
“是与不是,不能听任何人的一面之词。”白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您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放过慕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