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香娘村,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天空几近透明的蓝,白云厚密,一朵朵欢快地追逐着草原上的牛群。
金雕将君飞扬二人引入草原,朝草原深处越飞越远。
君飞扬蓦然收紧马绳,翻身下马。
他凝望远方。
茫茫绿海,映蓝映白,他望不见金雕消失的方向,那被风吹草动挡住,被天边奔跑的牛群挡住。但他知道它最后会带来一个人,千军万马簇拥着的一个人,堂堂一方霸主,赫赫漠北王。
想到此人精通药理,眺望着草原尽头的黑眸,迸射出一点点闪烁的希望。
“我们以后会是怎样呢?”
“我们以后还有琴棋书画诗酒花。”
承诺犹在……脑海浮起一张如花笑靥,温柔了君飞扬冰冷的男儿心。
他还没有带她回去长白山,他还没有摘下屋前梅林那最美的梅花,插入她发髻中。
她无人能及的美丽眼睛,他远远看不够,永远也看不够。
想到苏梅至今昏迷不醒,袖下大掌用力握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英俊的面庞透出一股坚定。
等我,苏梅!
上天入地,我定必设法让你醒过来。
从此我再不容你受丝毫的伤害。
从此天朝东鲁,再无人可将我们分开。
苏梅,苏梅,等我!
我会将天底下最好的琴送至你面前。
从此你为我一人抚琴,我为你一人舞剑。
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们日日琴棋书画诗酒花。
耳畔风声匆匆过,带着一种久违了的静谧,像是穿透君飞扬的身体,轻轻地安抚要他稍安勿躁。
君飞扬屹立在原地,等了很久,久到几乎以为时光就此凝结在胸口。
而他身后不远处,无双落马,随意地坐在草地上。
风吹草低,天上的云继续追赶着地上的牛……
突然轰轰地传来响声。
只见金雕消失的方向,草原的尽头,先是出现了一道黑线,黑线飙风一样向前扩散蔓延。
藏在草丛中的雀鸟被惊起,四处散飞。
不过眨眼的功夫,肉眼可见黑压压一大批人马,朝着这边迅速移动过来。
响声搅乱了平静。
越来越近。
震动天地,像是要踏破这片草原。
无双徐徐起身站立,浩浩荡荡的一堆人马就要席卷而至,远远望见漠北王的旗帜随风翻飞。
整片草原都震动起来。
无双转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君飞扬挺拔的背影。
出人意料,没想到他竟真的惊动了堂堂漠北王。
他究竟是谁?
为何他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惊动一国之尊?
如雷贯耳的马蹄声赫然止息。
原来无双思路流转间,漠北王的军队已至。
漠北王的旗帜就在眼前飘扬,可隔着重重人墙,无双望不见那受万民膜拜的身影。
人墙蓦然井然有序地从中间分开。
只见后面一匹黑马,带着一道高大沉稳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鹰眸,双眉利落如刀。
来人浑身散发出一股王者气势,目光如炬,不怒而威。无双不禁微微一怔,随即面上露出了悟的神色。
他眸中带着诧异、惊叹,带着由衷而发的一抹激赏,在最深最深的地方,还藏着一丝促狭。
漠北礼佛。
天下人都以为漠北王不过是个文质彬彬满嘴经文佛道的和尚头。
谁料到四国中最不足为惧、最神秘的王,竟然是如此的威风凛凛?
漠北王潇洒下马。他松开缰绳,风一样飙向君飞扬。
“师叔!”
只不过无双的一个恍惚,他已经从高高在上的漠北王迅速变回,当年长白山上,那与君飞扬一道举杯邀月、把酒言欢的少年——单于。
众目睽睽下,单于健步如飞,跨过世俗尊卑,跨过长白山上一别之后的无数昼夜,快步走向君飞扬。
长白山上无拘无束的快活惬意,同时充斥他们的胸臆。
君飞扬俊朗的脸上逸出一丝浅笑,“你小子,可真是让我好等!”
一句话,好像阻隔在彼此之间的一切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纸,轻轻一戳,长白山上的点点滴滴好像都回来了……
仿佛单于还是长白山上最勤勉的弟子,偶尔君飞扬看不过他将自己逼太紧,不容分说抓了人就直接往雪峰上带——喝酒,比剑,一起赏雪,一起望月。
漠北王,漠北王算什么?
怎么比得过长白山雪峰上片刻的痛快?
单于看君飞扬一眼,鹰目闪烁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他笑问:“师叔,你怎会突然来漠北?据探子回报,小师妹此刻人也正好在漠北……”说着他眸光忽而一沉,视线稍偏,越过君飞扬望向遥远不见的香娘村。
“只可惜二师弟他……”单于蓦然低叹一声。
君飞扬莞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日方长。”
若是有缘人,何愁不相见?
眼下还有比重逢更要紧的。
君飞扬敛起笑容,脸上隐隐露出一丝沉重。
他长叹了一声。
仿佛把一路上的奔波疲倦和忧虑尽数叹出。
深深地瞥了单于一眼,君飞扬沙哑着嗓子道:“单于,实不相瞒,我此行到漠北其实……”
骄阳照耀着草原上迎风飘扬的旗帜。
空气却像是凝结在一起,再大的风也吹不散君飞扬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他脸上郁结的表情。
苏流云、姬海棠、丫鬟如心、苏梅……
知道的……不知道的……
蛮横的圣旨究竟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漠北王下令麾下士兵在草原扎营,然后带着几名近身亲信,随同君飞扬、无双一路西走,往香娘村的方向奔去。
原来阿紫是御王妃的丫鬟春花为古塔生的女儿。
当日春花千里迢迢寻来香娘村,带来了御王妃含冤而死的消息。古塔得知胞妹含冤而死,他痛恨帝王家狠毒无情,却又无能为力还胞妹一个公道,最终积郁成疾。
而春花自幼近身伺候御王妃,古塔便将她留在身边。
好像只要有春花在,金洲的梨树便在,当年梨树下那个扯着他衣衫的小女孩不曾消失……
一如古塔始终解不开心结,当年谷若素跟着香娘族落户红山后,由于她的坚持,古塔派人为她在香娘村不远处另外搭建了三间平房。
如今多出来的两间平房,倒是正好让君飞扬等人暂住。日常三餐则到谷若素屋里解决。
午膳时候见只有商路和颜篍二人过来,谷若素颇为惊讶:“他们还没回来吗?”
颜篍点点头,心想指不定师叔是带着无双去找大师兄了,可终究不方便对谷若素透露太多,她斟酌道:“大概是师叔见苏姐姐这么多天还未醒过来,心里万分焦急,所以带上无双一块出去找大夫了。”
谷若素意味深长地瞥一眼颜篍,叹道:“谷家祖训,‘绝情香’代代相传,传内不传外。试问天下间又怎会有人比我们谷家更加了解‘绝情香’?除非……”话到嘴边,谷若素突然沉默。
“除非什么?”颜篍奇怪地问。
“面条糊了就不好吃了。”目光含笑扫向颜篍身边一语不发的商路,谷若素柔声道:“锅里还热着几个馍馍,你要是吃不惯青稞面,不必勉强自己。”
因为担心苏梅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颜篍草草爬了几口青稞面,就撇下商路,自个儿跑回去守着苏梅。
商路一人不好呆在谷若素那里,颜篍前脚刚走,他随后便跟上。
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商路追出门口,看到颜篍身影一闪,闪进了她跟苏梅暂住的那间平房。
门口挂着一副碎花帘,像温柔的柳絮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突然天际传来几声雕鸣。
商路抬头望去,发现早上出现过的那只金雕,此时正在北边天空上盘旋,并逐渐地往村子这边飞近。
颜篍说过她大师兄正是赫赫漠北王。
今早君飞扬看到这只金雕的时候,紧绷的脸终于露出这些日子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匆忙将苏梅暂时托付给颜篍,然后便与无双二人策马扬长而去。
如此看来,这只金雕的主人,极可能就是颜篍的大师兄——漠北王。
而早上金雕出现,暴露了漠北王的行踪。君飞扬知道漠北王人就在附近,是故骑马到前面去与他会合。
金雕在空中盘旋,慢慢飞着过来。
商路揣想大概君飞扬跟漠北王两方人马已经顺利碰头了,现下正在回香娘村的路上。
商路淡瞥一眼轻风吹动的碎花帘,依然看不见颜篍在屋里做什么,可即便是如此他也觉得挺好的,管不住自己的心那么就顺着心意多看一眼,哪怕是这样的一眼。
却也是心满意足的一眼。
商路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笑。匆匆一瞥,然后转身走开。
红裙少女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话。说什么她们的爹娘原先有过婚约,她跟自己差一点就成了姐妹。还说什么自己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姨姥姥。
“苏流云”简直被弄得晕头转向。
听娘说,曾祖一生未娶,单单就收养了一个孤女,也就是姥姥。试问她哪会真的有什么未曾谋面的姨姥姥?
多半是个误会罢。
只不过……
突然眉心一拢,“苏流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身畔嘴巴张合个不停的红裙少女。
这张脸蛋倒是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像……好像某位故人?
是谁?
“苏流云”凝神思索,眉头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心里隐约地有个直觉,好像马上就要挠到那一根将千丝万缕都牵扯出来的线头,快了……
眉结,越蹙越紧。
越是止不住地追思。
是不是……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灵台蓦然闪过一丝清明。
“苏流云”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颜篍。
“你……你叫颜篍?你是颜家的女儿?”
凝视颜篍的眼眸隐隐闪烁着莫名的光亮。
像夜色中的萤火虫。
然后一眨眼,就又变成了弯弯的月亮。
难怪看起来这么眼熟……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就成了夫妻,他握住她的手,她偎入他的怀。然后他们会像天下间大多数的夫妻那样,忍一忍就是一辈子。
只要稍微有一点点的偏差,南宫与自己便是缘误……
恍惚中目光与颜篍轻轻一碰。
“你唤我做姐姐,这么说来是我比你大了。”“苏流云”回过神,轻声喟叹道:“虽然颜方天与我曾经有婚约,可你大哥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过他有什么兄弟姐妹。真是没想到,原来他还有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
颜篍一听,整个人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