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我们只能看见一串沉甸甸的钥匙。而门和锁,却在她慈祥博大的心中。
中秋节,我们全家起了个大早,赶回老家。我们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
昨晚,妻打电话给母亲,谎称没时间回家过中秋,说妈妈你就不要准备了。其实,我们是怕母亲破费。她老人家总以为我们苦大仇深,每每回家,恨我们嘴巴小吃少了。让她老人家这样操劳,简直是我们这些做子女的罪过。
母亲打了个盹,说,你们工作忙,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一个人在家,你们放心,月饼我都买了几盒。好在你弟妹都打电话回家问安了。只要你们心来家了,妈就知足啦!
到了老家,母亲的房门,二弟、三弟的房门都开着。今天是怎么了?平时,我们回家,二弟、三弟的房子一般都是铁将军把门。我恍若感到弟弟们都在家等候我们团圆的亲切和温馨。房子锁着多少让人产生人去楼空的苍凉。
母亲正在家中抹扫。
怎么,你们不是说不回来吗?我昨晚不是说过叫你们不回来吗!你爸去了,妈身子骨还硬,一个人也过习惯了。端公家碗就得服公家管,怎能随便丢下公家的事一走了之?!
我说:妈,弟妹们在外面经商,我们怎么可能不回来呢?你不要担心,今天是星期天。我们是怕你张罗多了,打扫战场吃剩菜喝残汤。
这……这……我搞什么给你们吃呀!我们的出其不意闹得母亲措手不及。说着,母亲转身下厨房,腰带处发出金属摩擦的响声。
妻好奇,问:妈,你一走路,咋贵妇人似的环佩丁当?
母亲说,钥匙。说着母亲撩起褂子,露出一大串钥匙。
我插话:妈,你把这些钥匙挂着,多麻烦啊!
母亲脸一沉,说,这些钥匙,就是我的家嘛。家,当然要时刻牵挂着喽。父亲去世,我把母亲生拉硬拽地接到我家,她一个人太孤独了。在我家待几天,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要回老家。妻怨嗔地说,妈,难道这里就不是你的家?都说手掌是肉手背也是肉,难道我们是你搭蛋抱的!母亲苦笑,说,谁说不是我家?你们这屋有你们住着,你二弟、三弟全家外出打工,门长年锁着,家不像家。屋要人住船要人撑,几天不开开门窗,就发霉。家业再大,没人住没人看,也难成个家,屋就是人住的嘛。我回家,你们老家门楼不就撑起来了。临离开我家,母亲什么也不带,只是要了我们所有门上的钥匙,说是以后来,我们上班,她好进出。
我把系在母亲腰带上的钥匙解了下来,一数,六十七把。我掂掂,咋咋舌头,说,足有半斤重呢。
母亲欣慰,说,过去村东大财主石一万家驴驮钥匙马驮锁,想不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家也有六十八把呢。
你数错了吧,是六十七把。我纠正。
母亲坚持:六十八把。
母亲对着那些钥匙,像数家珍似的告诉我们:这是我的大门……这是老二家橱门……这是老三家贮藏室……这几把是你家的。
我对母亲的记性叹为观止。
母亲又说,你们都说不回家过中秋,我今儿早特地起得比往常还早,把几十道门全部打开,让庄子上的人以为你们都回家团圆了。把门打开,我呢,心里也就当你们都回家了。
再次数那串钥匙,还是六十七把。
我想,母亲是想让全家都发,讨个口彩吧。
我们正猜测,母亲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冲我妻说,这还有一把,在枕头下。我一看,母亲手里捏的钥匙,是寄存父亲骨灰盒灵位的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