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爱为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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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樊智星

晌午的太阳丝毫不管这对母子的情绪,恶狠狠的吐着热气,几声蝉鸣穿透空气,透过窗子的玻璃聒噪的充满屋子,被子卷成一团,急促且带有瓮声的手机铃声打破思春巧绝望的注视,石龙的哭声越来越长,越来越弱,慢慢的没了,眼睛咕噜咕噜的搜索着手机的准确位置。他突然侧身,左膝盖蹬上炕沿,右脚麻利的跟了上去,身体匍匐,右手快速的伸进被子,准确的摸出手机,跪在炕上,把手机递给母亲。

“妈,电话!”

妈妈接过电话,放到耳边,坐在炕边,等待说话的指令。要不说是孩子呢,电话扰乱石龙伤心的情绪,此时他睁大眼睛,右手背本能在鼻子下划过,把即将掉进嘴里的鼻涕优雅的转移到了手背,然后熟练的在裤腿上一蹭。然后注视着妈妈,探着耳朵探寻听筒中的声音。

“喂,你是李大龙家长吗?”

“额嗯,我……是…是”,虽然思春巧努力的掩饰,但是沙哑的声带依然毫不保留的把刚才哭过的悲伤传到了对方的耳朵。

“你哪位,到底是不是?”一个粗狂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毫不客气的质问着,男人讨厌的粗犷,丝毫不顾及女人流泪后的悲伤。

“我是,李大龙是我大儿子!”

“那你快点到下沟中学来,把你娃领回去!”

“你是穆老师吗,咋了,咋……”,电话那头狠狠的挂机声把对方不满的情绪逼真的传了过来,思春巧妈活生生的把最后的那个咋字咽了一半下去。

“哎哎,我的妈呀,这简直不让人活了。”

“这简直不让人活了!……”

思春巧狠狠的骂着,泪水的浸过的脸庞更加暗红,她用手把刘海扒拉了一下,下炕,右脚伸进鞋里,环顾四周寻找另外一只鞋,刚才哭的太用劲,把鞋摔进了厨房门口的电瓶车下。她看准位置一只脚拖鞋,然后单腿一跳一跳的挪到门口,用脚拉出另外一只鞋。找了一个顺手的凳子坐下,穿好那双头子已经掉皮的寸跟皮鞋。

对大儿子的担忧慢慢的冲淡了先前的伤心,母性的柔弱和温情再次浮上这位妈妈的额头。她穿好鞋抬起头对石龙说:

“你赶紧把饭吃了,蒸的鸡蛋在锅里!”,她起身去找电瓶车的钥匙。

“吃完了看书去,不要乱跑,不要到处乱跑,我去看你哥闯啥祸了!”,她在厨房窗台上抓起车钥匙,只见钥匙串上一个黑黑的大麻钱晃来晃去,不时传出滴答的声音。

“哦……”,石龙眨巴着眼睛,长长的回答了一下,此时石龙心里也在琢磨,哥哥肯定又惹人生气了。妈妈晚上能回来不。这种担忧没坚持多久,就被童真的玩性打败,他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思春巧推开大门,大门有些年头没有刷漆,像生锈了似的,哐……咣……。思春巧斜插上门,骑上电瓶车,转动把手,沿着石子坑洼的路一摇一晃的向前。

电瓶车在坑洼中摇头摆尾,轮胎的碰撞不断传出吭吭的声音,思春巧不停的攥紧手把加速,在蜿蜒的路上拼命的奔跑。两边的风温热的从耳边滑过,两边的房子依次错落,偶尔楼边一条狗不怀好意的看看,然后又警惕躲进家门,不远处的拐弯的地方是樊智星家,门口招摇的停着一辆小汽车,远远地就听见划拳的声音,估计是他当镇长的儿子回来了,又和村里的那几个当官的喝酒了。

樊智星目前是上沟村最引人注目的人物,全村200来户人家没有一个不想着和他家攀上关系的。为什么,还不是那句老话,母凭子贵,父靠子耀,樊家二儿子樊二娃去年当上顷原镇镇长。上沟村和下沟村挨在一起,中间有一条山梁链接,地理位置上沟村更靠东,地势高,所以叫上沟村,对应的下沟村靠西,地势低叫下沟村。在80年代大家都种庄稼的时候上沟村可是大村,因为离县城比较近,信息发达。种了粮食可以拉到县城卖。时光变迁80年代家家务农,种烤烟的光景慢慢淡去,现在流行种药材,什么大黄,生地,丹参绿油油的一片片都是,下沟村借着种药材的东风快速的发展,各方面都挣回了面子。后来国家勘探队在下沟村发现了煤矿,上顷原镇政府也随之搬迁,所以下沟村明显成了当地的政治文化中心。思春巧的娘家在下沟村思家洼,当年找对象的时候,媒人介绍说对象是上沟村李家嘴的,她父母高兴的一夜没合拢眼,第二天去男方家看情况,她和父母,媒人,二婶子骑了一个小时的自行车才到。李家嘴地处上沟村最南边,地势好,那年景,看对象找原(意思是平原,地势高且平坦)不找沟(高原下面地势坑洼),从小老人们就说,沟里饭难得咽,头天结婚不上算,二天就要背扁担。所以没多久这门婚事就定了。

再说这个樊智星,其实樊家是外来姓,据说来自于山西大槐树下,五几年山西一代经常闹水灾,樊家祖宗一路逃难来到上沟村这地方,从此繁衍生息,感谢当地老百姓的包容,樊家有了立足之地,当然因为是小姓,难免受人欺负,上沟村的人都知道,红白喜事挑水劈材的必然是樊家老四,也就是樊智星的爹。樊智星从小跟着父亲下地干活,给人帮忙勉强的维持生活,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三代,自从樊智星娃娃这一代开始大变化,他生了五个孩子,大儿子樊大卯,今年三十七,一副农村的好巴式,能吃苦,包了一个沟,种柳条日子过的红红火火,二儿子樊碎娃,官名樊志峰,中等个子,瘦弱,村里人笑话说是樊智星当年闹饥荒,身体差,品种不好,胡生的。所以一直以来樊智星不是很爱这个娃。老三是老四是两个女儿。最小的是个娃,但是这娃是樊智星弟弟樊智明的儿子,樊智星这人为人比较小气,路上的一个羊粪球,他都捡回家里。家里种的杏树落一地都不愿拿给左邻右舍的娃娃吃,所以村里人都叫他“铁蛋”,孙子辈开玩笑时都说“哎,铁爷,你难日的把我铁奶儿怎么弄了一下嘛,我铁奶骚情的叫了一晚上”。其实怎么回事呢?樊智星这人脾气比较坏,喜欢喝两杯小酒,樊智星的老婆河南人,为人老实憨厚,每每樊老爷子要喝酒,会说:

“大卯,去把豆腐给我切一哈”

“组末里,豆腐,不中,给娃娃留着吃”。

一般都会扫了樊智星的兴,樊老爷子不是一脚把盘子踹下炕,要么就是把酒瓶砸到老婆子身上,河南人嗓音大,操着方言连哭带喊,所以村里人都故意说坏话调侃樊智星。就这样的家庭活脱脱的飞出一个金凤凰,樊二娃樊志峰能念书考上了陇东师范大学,然后回家在镇上当文书,一路坎坷加上机遇,虽然有人说是他姑父走后门,不管怎样,范志峰当上了镇长。那不得了了,樊智星以前走路喜欢提着一个袋子,抽的也是老烟锅,路上有人喊铁爷,都会笑呵呵的应道。但是自从儿子成了事,他出门再也不提他那个六零年的老面布袋子,腰杆挺到了背弯的程度,走路会故意的迈个外八字。以前的老烟锅也放到抽屉里,手里不断变换着烟的牌子,今天哈德门,明天金丝猴,以前他喜欢一个人走,现在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挤。上沟村的村支部是村民聊天的地方,樊智星吃完饭就会一摇一摆的来到这里。

有人喊“你看人家铁爷里,铁爷现在舒服的很,镇长他爸!”

也有人说“听说昨天孙县长到你家里去了,还带的他婆娘”

有不正经的后辈立马补上“我瞅着了,镇长婆娘穿着裤子把腿和沟子(屁股)包的紧紧的,沟(屁股)蛋子都能看着。”

“你还看得细的很,县长婆娘肯定没穿半截裤(内裤),不信你摸一下”

“看你骚情鬼,你看着县长婆娘高兴的笑,人家县长婆娘看你难日的笑呢?”

“哈哈哈”!人群爆发出热烈的笑声,有人笑的从台阶上滑了下来,有人笑的烟都掉了,一阵尘土飞扬和笑声完美的配合。

说这话是宋老太,宋家在上沟村辈分最高,宋老太七十多岁,出口奔放,反正都是自己的重孙,玄孙辈了。长年累月的锻炼,宋老太在上沟村几乎没有对手。刚才狠狠的骂了一下这群小子,宋老太神清气爽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提起她那磨的光溜的马扎子走了。

“宋家奶,片(聊天)一会,你着急走撒里”,樊智星笑嘻嘻的挽留。

“回去了,你不提了,他樊叔,我碎娃(小儿子)那驴日里养了十几个羊,我还要回去伺候呢!”。宋老太慢悠悠的朝家走去。

“人啊,以前这老鸡婆见了我都斜着眼睛,张口都叫樊碎(小)鬼,现在都叫他樊叔了”,樊智星看着宋老太的背影,回味着被人尊重的味道,楞了很久。

“你镇长娃回来带啥好烟没有,铁爷,给孙娃子尝尝。”,樊智星收回神一看是二队里的小民在向他要烟,其他人也眼巴巴的想分一口。樊智星左手扶着烟嘴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扔在地上,探出左脚尖轻轻的一抹,烟头熄灭并多了一块圆圆的烟灰。然后伸出右手在右边兜里一摸,掏出一盒中华,摇了摇看了一下又装了进去,“这你抽不惯”,说着手又伸到左边口袋里摸出了一盒金丝猴,食指和拇指一掐,拉出一根,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这是下沟苏支书过年看我时候给的,人说樊叔肺不好,抽就要抽好点”

“你尝尝”。樊智星把这根缠满自豪的烟递给小民,然后迅速得把烟盒装进口袋,这个举动瞬间冻住了其他人眼馋的表情,大家不好意思的换了一下姿势,发出一阵细细碎的声音。

“哎,人家这烟就是好,抽在嘴里一点都不呛,樊叔你把人活了,好烟!”,人群里只有小民的声音,其他人都沉默的看着这两爷子的表演。待樊智星起身挺着腰远去时,人群里悠悠的爆发出唏嘘声。

“看外(那)货,你娃才是个镇长,你娃要是国家主席还不把腰闪了!”

樊家的崛起在每一个上沟村的人心里都激起了不小的涟漪,人们都想不到一个挑水劈材河南客家能出一个镇长,不服又能怎样,现实就如这晌午的太阳一点不顾及女人的悲伤而独自吐着热辣辣的热浪,石龙娘骑车路过樊家大门的时候,故意慢了一下,带着莫名的期待朝里面的看了一眼,这时樊家大儿子樊大卯从门口里的厕所里摇摇晃晃得走出来,头猛一个咯噔,深深的打了隔,无意一抬头正好和思巧珍打了照面。他脸红的有点发紫,也吓着了思春巧,她的尴尬而又心慌的红着脸看着樊大卯。

“春巧,春巧,嫂子,你这是去哪?“

“我娘家有点事,我去一下”,石龙妈本能的猛拧了一下手把,车子迅速的穿过,把刚才的话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上次黄角沟捡石子和樊大卯发生的事被路过的吴喜旺媳妇张文艳看到后,村里已经炸了锅的流传着他们之间的闲话,老公公李志仁的态度也日益恶劣,幸好这事还没有传到他那个小气并且多疑的男人李玉平耳朵里。石龙妈思巧珍这段时间也尽量避免和樊大卯见面,虽然村里搞地埋线,大卯打电话问过好几次是否需要人手,她都是以“谢谢,不用!”拒绝,可是偏偏的又在这里碰到了,虽然她害羞尴尬的躲开,但心里却有种达成所愿的满足感。此时樊大卯红着脸一摇一摆的走在路边,目送着石龙妈,这个他称为“春巧嫂子”的女人远去的身影,他站了很久很久。

还是这条洒满石子的路,可是已经大不一样了,两边盖起的新农村,两层楼,洁白的磁砖,褐色的顶部,明亮的窗户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芒,村里的人都从土坯房搬到了砖头房,现在又家家户户争着搬进新农村。

泪水风干让眼皮有点作硬,思春巧慢了一点右手揉搓清醒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事。上周末大龙回家说,他们班有一个转过来的学生很不顺眼,他要找人弄他,当时思春巧还骂了儿子一顿,喊他不要惹事生非,今天老师打电话喊走人,难道是,难道是?想着想着,她的心抽在了一起,拼命的朝大儿子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