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北方好像忽然被提醒了,心情沉重起来,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像是对雨庭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记载是明白无误的,武平会馆,锦绣路中段的书香弄39号,建于某某年,毁于某某年,如果真是搞错了的,那是太不负责任的态度,对于历史,对于文物,怎么能这样呢?”
雨庭注视着谢北方,感受着他身上的那股奇怪的气息,那天晚上在馨香厅,这种气息已经深入了她的感觉,现在,她更分明地感觉到,谢北方的气场,正在渐渐地侵入她的灵魂。雨庭一直是跑文化新闻的,在南州,对于南州历史、对南州传统文化高度重视的人不止一二,大声疾呼的也大有人在,雨庭并非没有头脑的人,对任何事情,她都有自己的判断和评价,但面对谢北方,雨庭的心却有些乱了。
雨庭说:“谢北方,有没有人说你迂?”
谢北方点点头:“有的,经常有人说我迂。”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雨庭,又说:“你也觉得我有点迂吧?”
能说会道的雨庭,一时却说不出话来了。在一个开放的信息时代,在一个什么都可以接受和消化的时代,谢北方却一直固守着自己的思想和那一块狭小的天地?
林冰急匆匆地赶到了,先向雨庭打过招呼,然后对谢北方微微弯了弯身子以示歉意:“对不起,对不起,谢先生,我迟到了!让您久等了!”
谢北方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也刚刚到。”
林冰说:“按约定的时间,我迟了一刻钟……”
雨庭看林冰满脸歉意,就替她说:“南州街道狭窄,一下雨,就容易堵车……”
林冰说:“是堵塞了车,但是无论是什么原因,迟到就是迟到,这是我应该向谢先生道歉的。”
雨庭差一点发笑,这个林冰,这一点倒是和谢北方很像,说几点就得几点,不过雨庭知道,这两个人,可完全不是一回事情。
他们一起到豆粉园的立雪堂坐下,林冰已经在这里增设了临时的桌椅和茶水,豆粉园移建的消息一传开,一两天时间里,来豆粉园的人已经络绎不绝了。
林冰约谢北方来,是想听听他对旧戏台的建议,谢北方先说了说对武平会馆遗址的疑惑,但是林冰对这个东西不感兴趣,她直截了当地说:“谢先生,你的考证,对我们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我就不听了。根据顾先生的意见,我们设想在移建后的豆粉园内,增设一个仿古的戏台,谢先生,你看看,这个设想,能否行得通?在建筑风格上、传统习俗上,是否协调?”
谢北方说:“应该是可以的,过去南州的大户人家,本来就有这种习惯,豆粉园,本来也就是大户人家的花园,所以,风格上、习俗上,是没有矛盾的。”
雨庭也插上来说:“有人说南曲是墙内开花墙外香,不久前就有人提出将南曲请进园林的建议,这样不仅墙内开花墙外香,墙内也香。”
林冰说:“好,那我们就谈第二个问题,戏台的位置和规模,想听听谢先生的意见。”
谢北方说:“这个戏台是置在园林里边的,不宜太大,位置更不宜太显著,首先一点,不能影响和改变原有豆粉园的基本风格,我的想法,可以以现在这样的地形为参考,也在移建后的豆粉园后部,甚至可以另开一个门,这样,戏台和豆粉园有分有合,以后南曲的演出能够兴盛起来,也不至于影响园林的安静,而来园林的人,也一样能被南曲的雅音所吸引……”
谢北方像变了一个人,一说到南曲,一说到戏台,他就神采奕奕,平时说话不太顺溜,一着急起来甚至还有点结巴,现在却滔滔不绝,一个疙顿也不打。雨庭在一边注视着他,听他说到南曲的演出能够兴盛起来,满脸放光,雨庭心中,不知怎么的,却有些难过。
林冰是一个问题紧追着一个问题,又问:“如果我们的戏台,要取一个名字,还得请谢先生出出主意。”
谢北方脱口而出:“哪样的名字也比不过馨香厅好啊!”
林冰也脱口而出:“我们的想法完全一致。”
雨庭看他们一厢情愿地谈得头头是道,忍不住说:“馨香厅有冠名权,是属于南州文化局的。”
林冰又不假思索地说:“那我就买他的冠名权!”
谢北方一下子却似乎有点舍不得了,好像馨香厅是他家的,他喃喃地说:“这名字可能买吗?馨香厅会卖名字吗?”
林冰说:“这世界上,只要买卖合理,双方有利,生意就能做成!”
谢北方心里突然一阵难过,说:“要是真的卖了,馨香厅就没有了,我再也不能去馨香厅听南曲了。”
林冰笑起来,说:“谢先生这话不对了,馨香厅不是没有了,而是到了我那里,我不是一样组织南曲演出,你不是一样能够看演出?”
谢北方有些惊讶:“你……”
林冰说:“难道你以为我建古戏台、给戏台冠名,是为了仿搭一个静止的文物?你错了,我怎么可能让我手里建起来的任何东西变成死的,成为一堆废料,成为不能增值、不能创造效益的东西,这就是商人的职业眼光和职业道德。”
被林冰的激情一鼓动,谢北方重新又有点兴奋起来,说:“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太好啦,也可以改善一下演出场所的环境和条件……”
林冰说:“那是当然,首先得有冷暖气,那天晚上去馨香厅看演出,把我冻得,差一点逃出来,演员在台上也够呛,穿了个绫罗绸缎,瑟瑟发抖,连嗓子都放不开。”
谢北方感动地说:“林女士,谢谢你,这么理解和支持南州的传统文化……”
林冰说:“谢我?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南曲、热爱南曲,其实呀,我根本也听不懂,别说喜欢了,我是个性子急的人,坐在那里听南曲,能把我急死……”
别说谢北方了,连反应灵敏的雨庭也听不懂她的意思。
林冰说:“我不是为我自己去看演出的,是为了顾先生,先生是南曲迷,在美国,机会少,现在先生来不了,我既然来了,就替先生了一了这个心愿,再说了,下面的工作,也需要我了解这门艺术,这可是被称作活化石的瑰宝!”
雨庭说:“那也还是应该感谢你,至少那些喜爱南曲的观众和演员,会感谢你为他们提供的条件……”
林冰说:“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感谢,说实在的,主观上,我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观众,也不是为了演员,当然,如果事情做好了,客观上确实会带来一些变化。”
雨庭开玩笑说:“林女士,谢北方可以成为你的高参……”
林冰说:“是呀,我正在考虑聘请他当我的顾问。”
雨庭说:“那你月薪开多少呀?”
谢北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没有说……”
林冰不解地看看谢北方:“什么,你没有什么意思?”
谢北方脸更红了,连话都说不出来,雨庭笑道:“他说他不愿意考虑报酬问题。”
林冰更不解,又看了看谢北方:“你不考虑报酬的问题?你不考虑报酬的问题,我们如果不谈妥报酬的问题,你怎么可能认真地替我工作?”
谢北方目瞪口呆。
雨庭原想替他们两人沟通一下,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说也是白说,这两个人,相去实在太远。
这天晚上,雨庭回到家里,有点心神不宁,在电视前坐了半天,也不知看了什么,后来干脆关了电视,在家里翻起书来,翻着翻着,自己便笑起来,想,我成谢北方了,我查找武平会馆的资料干什么呢?但是,虽然这么想着,也有些嘲笑自己,但行为上却仍然是这么做着,有关武平会馆的记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