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敏跑到报社,将雨庭喊了出来,说尉敢要见她,雨庭有些不相信,在这种时候,尉敢这样的人,避她还避之不及呢,恐怕都不敢随便和她说什么话,万一被她抓住什么,哪篇文章又点一炮,去攻击他们的心肝宝贝锦绣路。汪老板和龚头也已经再三叮嘱过,连田书记都有了指示啦,这锦绣路的问题上,雨庭得小心着点,不得再自作主张。当然,雨庭就是想自作主张,也由不得她,龚头守着一关,汪老板守着二关,她的文章休想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滑过去见报。雨庭倒不是害怕什么,雨庭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斗士,东方不亮西方亮,她没有那么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也没有很强烈的自我表现欲,不写锦绣路,可以写其他路,在南州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传统文化和历史气息,可以写的东西太多太多,可以写好、写得出分量的东西也太多太多,雨庭大可不必把自己装扮成一种非与人过不去的嘴脸嘛。
所以尉敏说尉敢点名要见她,敏感的雨庭就觉得奇怪,尉敢找她,除了锦绣路,还能有其他事情?锦绣路怎么啦,真的那么难吗?已经难到要找记者帮忙的时候啦?
雨庭虽然当记者时间不算太长,但却已经有丰富的经验,她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
尉敏见雨庭有点发愣,赶紧说:“雨庭,你可小心着点啊。”
雨庭说:“小心,小心什么?小心你哥?尉局长?”
尉敏说:“不是他还有谁,他可不像我,这么天真烂漫、头脑简单……”
雨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你天真烂漫?”
看得出,尉敏这一回却是认真的,恐怕也只有在雨庭的事情上,他才会露出这么正经的态度:“我提醒你,尉敢可是比我狡猾得多,你年轻幼稚,很容易被他的假象所迷惑……”
雨庭说:“迷惑了能怎么样呢?”
尉敏说:“上他的当,落入他的圈套。”
雨庭笑道:“尉局长的套,不定我还自愿落进去呢。”
尉敏说:“我可是郑重警告你,他找你,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而你呢,又是急于想写出些好文章来的责任心很强的记者,这些当干部当领导的,你不了解他们,他们却很了解你,所以先投你所好,再利用……”
“你别给我套高帽子,我可没有很强的责任心,”雨庭说,“你就这么损你哥哥,你哥哥对你,还不够好呀。”
尉敏说:“这是两回事,我是正义之士,这你知道的。再说了,他对我好,我对你好,事情就是这样。”
雨庭听尉敏这么说,心里不由一动,差一点要说:你对我好,可是我又对别人好,人生就是这样绕圈子。但是她注视着尉敏对她投来的切切的目光,雨庭有些不忍,改口道:“我的事情,你样样得管着?这么关心?”
尉敏说:“谁让我是护花使者呢。”
雨庭见他没完没了,看了看表,说:“是不是约定十点半?我得走了,别人的事情可以迟到早退,尉局长的事可不敢。”
尉敏说:“你看你看,已经着急了吧,还说没有责任心,心都已经飞到那边去了,走吧,我送送你。”
雨庭说:“别送了,这么几步路。”说着就往前走了,可走了几步,想想又停下了。
尉敏立刻迎过去:“怎么?”
雨庭说:“我有件事情,你一定得帮我。”
尉敏说:“说!”
一向快人快语的雨庭却犹豫了一下,好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说出来。
尉敏笑道:“什么事这么难开口?你放心,你说出来的事情,吓不倒我,除非你说你爱上别人了。”
雨庭说:“我想帮助谢北方建立一个南曲的网站……”
尉敏道:“谢北方?好你个谢北方,这样的事情,不找我,找人家女孩子帮忙?”
雨庭说:“你别瞎说,不是他找我的,是我自己想帮助他的。”
尉敏说:“雨庭,你这可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据我所知,谢北方个书呆子,对上网没兴趣,还不如钻故纸堆来劲。”
雨庭说:“正因为如此,我想帮他打开思维的枷锁。”
尉敏说:“你怎么就不想到帮我打开点什么?”
雨庭说:“你还需要打开什么吗?你身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还有什么没打开的吗?喂,尉敏,你到底帮不帮吧?”
尉敏说:“哎呀雨庭,我劝过你,别把谢北方看得那么简单……”
雨庭说:“你怎么啦,一会儿是你哥复杂,一会儿又是谢北方复杂,就你简单?”
尉敏说:“雨庭,你老是要帮帮谢北方,帮帮谢北方,是不是看谢北方迂得可笑?”
雨庭笑着摇头说:“才不是。”
尉敏想了想,问道:“那是觉得他,可怜?”
雨庭说:“更不是。”
尉敏又想了想,说:“那是觉得他可悲?可叹?”
雨庭道:“不是,不是,都不是。”
尉敏挠了挠头皮:“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帮他建立一个南曲的网站。”
尉敏还想说什么,尉敢的电话已经追到他的手机上了:“尉敏,你办的事情?怎么这么没着落?”
尉敏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雨庭拔腿就走,尉敏在背后追着喊:“雨庭,雨庭,你放心,你的事情我能不管吗?”
雨庭到圣典咖啡的时候,尉敢已经等了一会儿,见雨庭来,尉敢又叫了一壶咖啡,等咖啡上来,服务员走开,尉敢开门见山就说:“雨庭,我不知道尉敏和你瞎说了什么,我今天请你来,就是一个目的,想借你的手,借你的文章,说一说锦绣路的一些事。”
果然不出雨庭所料,锦绣路已经难到相当的地步了,雨庭微微地一点头,不知怎么,在尉敢面前,雨庭就得是个听话的小妹妹,一点点潇洒一点点泼辣也拿不出来。
尉敢说:“新锦绣路的规划,你们都知道,透明度是很高的,因为这是全南州市上上下下广泛征求意见、深入讨论的结果,也是全国甚至世界所有关心南州的人所愿意看到的,专家、领导、群众,无一缺少……”
雨庭立即感觉到了,说:“尉局长是不是想说,现在这规划的执行碰到了阻力?”
尉敢点头说:“阻力相当大,既然请到你,我也不想瞒,我和秦市长,都有些无能为力了。”
雨庭说:“哪方面的阻力?”
尉敢摇了摇头,说:“这个,我觉得还是不明说为好,希望你能谅解我们的苦衷。”
雨庭说:“我明白。”
尉敢继续道:“关于新锦绣路的局限高度,这都是经过反复论证,是建立在尊重科学、保护和弘扬南州优秀的传统文化的前提下的……”尉敢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知道城市天际线这个词吗?”
雨庭想了想,说:“看过一本写建筑大师的书,谈到过这个问题,但我不是太懂,这可能很专业?”
尉敢说:“从建筑学的角度看一个城市,首先要看它的天际线,比如北京,原就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天际线,以四合院平房为基础,因而就特别突出了天坛、故宫、景山等这些重点建筑,这使得北京的天际线看上去既很平稳,又有变化……”
雨庭非常聪明,一点就透,道:“南州的城市特色,是小桥流水人家,那么南州的天际线,是以低矮平和的民居建筑为轴心,辅称着古塔、古寺庙等,但是,这样的轮廓,是不是早已经被破了口子?”
尉敢说:“确实,这个轮廓已经破开了,但以我的看法,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且,南州历任的领导、南州的百姓,对南州的爱惜,对历史的珍重,是有目共睹的,正因为有了这种爱惜,这些年来,规划的时候,都有意识地将高楼大厦往外放,你知道的,南州的第一座现代化建筑--现代大厦,开始是要放在古城中心的,作为古城现代化的标志,但是经过激烈的争论,最后还是放到了古城区之外的三槐路,成为当时众说纷纭的重大话题。”
雨庭记下尉敢的一些话,饶有兴致地听着。
“所以我认为,即使是发展到今天,在南州古城建设了那么多的新内容,由于南州人共同的爱惜和保护,南州的天际线尚未被彻底破坏,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锦绣路不是鸡零狗碎小敲小打,一旦锦绣路突破这个天际线,那么,存在了这么多年、又小心维护了这么多年的古城南州的整个轮廓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雨庭说:“所以,锦绣路可算是古城南州最后一块阵地了,这块阵地守不住,南州也就不成其为南州了。”
尉敢沉重地点了点头。
雨庭说:“尉局长,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尉敢点点头,他相信雨庭应该知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尉敢还是比较了解雨庭的,虽然没多少接触,但是凭尉敢的直觉,知道雨庭,虽然年轻,有时候有些文章给人的感觉比较冲,比较幼稚,但其实她的头脑并不简单,这一点尉敢看得甚至比尉敏还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