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平说:“是呀,我们办不了世博会,至少也弄个亚博会之类。”
秦重天一高兴,说:“就是这话嘛!所以,你们想,这会展中心,我能放手吗?想都别想啊!”他一眼瞥见桑平脸上的神情,传达出桑平内心的得意,便立即当头给他一棒:“桑总,你们三建想接会展中心?可以啊,不过有一点,你们都是清楚的,所有锦绣路的工程,一律公开招标。”
桑平并不气馁,平和地说:“这我们都知道,我只是,先到秦市长这里挂个号。”
秦重天说:“我又不是专家门诊,挂什么号啊。”
桑平仍然笑眯眯的,不急不忙地说:“秦市长,您对我们三建的实力是清楚的,更主要的是与别人不同,我们手头的流动资金,从来都是丰厚有余的,如果甲方需要,我们甚至可以先期打进甲方的账号,这也都是有先例的。”
秦重天没有料到桑平会带着这样一件重型武器前来,不免有些意外,一时间,竟没有说出话来。
桑平终于甩出了他的诱饵,这个诱饵似乎是专门为秦重天准备的,是投秦重天所好而抛出来的,秦重天能不动心吗?
桑平见秦重天不说话,便道:“秦市长,我今天先告辞了,我们的号,就先在您这儿挂起来了啊?”
秦重天嘴上说:“挂号归挂号,最后还是招标嘛。”但口气已经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桑平走后,秦重天在心里狠狠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独坐了半天,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也安静不下来,便打了尉敢的手机,说:“尉局长,你出来一下。”
尉敢说:“我出来?我现在就在外面。”
秦重天说:“我不管你在哪里,你马上到锦绣路去。”
尉敢有些紧张,问道:“出什么事了?”
秦重天说:“没出什么事,你就不能来了?”
锦绣路的动迁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比预定的日期提前了半个月。路面的宽度已经显现出来,新锦绣路的整体气象已初具规模。动作快的地段,该埋的管道下埋完毕,路面开始平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浇铺新路面。沿新锦绣路两边,一些规模不大的、准备得比较早的工程已经上马。与一两个月前相比,这时的锦绣路,已经进入了建设的时段,工地灯火通明,昼夜人来车往,虽然依旧是嘈杂混乱的,但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却已经势不可挡地腾飞起来了。
古塔区拆迁办的工作也就要结束了,拆迁办大部分办公室都已腾空,只剩下张社和老李等几个主要领导的办公桌了。秦重天过来的时候,张社正在整理最后的一些文件,一抬头,看到秦重天站在门口,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一愣后,张社说:“秦市长……”
秦重天向他摆了摆手,意思是,你忙你的。但张社却定不下心来,秦重天夜里忽然来了,怕是又有什么麻烦了。
秦重天见张社不安的样子,说:“一会儿尉局长来,我们白天没有时间,晚上过来看看,拆完了房子的锦绣路,到底是什么样的规模。”
张社说:“每天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也有不少。”
秦重天说:“大家都很关心锦绣路,张主任,那些动迁的居民,现在情况怎么样?”
张社说:“一部分在过渡房等新房的人,有些性急的,关心什么时候能够搬家,能够安居乐业。”
秦重天点了点头。
张社犹豫了一下,又说:“秦市长,拆迁户的新房,资金缺口比较大,工程进度太慢,有些动迁户,三天两头跑去看进度,他们急呀……”
秦重天的心情,一下子又跌落下去,皱了皱眉,说:“我知道了。”
这时候尉敢也已经到了,秦重天便和尉敢一起走了出去,尉敢说:“我们要到哪里?”
秦重天说:“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走到孝义街的原址附近,秦重天停下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十分开阔的地带,这几乎是秦重天手里最后的王牌了,也正是因为秦重天事先预计到争抢地皮的情况,才留了一手,将“政府重大实事工程--南州博物馆”的牌子挡在前边,谁也不好打这个地块的主意。
事实上,这是秦重天与文化局钱局长暗中商定好的,只是借用这个名称一段时间,新博物馆的选址,还没有列到议事日程上呢。
当然,这么大的事情,并不是秦重天和钱一平能够决定的,秦重天事先当然向闻舒暗示过,闻舒是默许的,反正他不发话,任由秦重天和钱一平去放风。秦重天本来担心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会坏他的事,那就是唐朝副市长,但奇怪的是,无论秦重天和钱一平怎么大放烟幕弹,心知肚明的唐朝这一回却没有戳穿他们。有闻舒唐朝这两个关键人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重天当然是心想事成了,大家果然对孝义街这块地别无他想,死了心了。
秦重天的这一手,虽然始终没有告诉过尉敢,但尉敢对秦重天的一举一动,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么大的动作,哪能不知道。这会儿,当秦重天的脚步在这里一停下,尉敢就更清楚了,秦重天要动用这最后的王牌了。
果然,秦重天叹息一声,说:“尉敢,想不到这么早就被逼出来了。”
尉敢对秦重天的算盘是一清二楚的,整个锦绣路上,秦重天心里最重的就是会展中心,对此,尉敢并不十分赞同,他曾几次暗示过秦重天再慎重考虑,但都被秦重天驳了回来,现在眼见着秦重天要把这最后的也是最好的地块放给会展中心,尉敢觉得,有些话不能不说了,他想了想,找到了一个切入口,说:“秦市长,会展中心是个多功能的大项目,投资将在3至4个亿……”
秦重天说:“那当然,要建就建一个规模齐全的中心,我就是要那种感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尉敢停了一下,想说,又觉得说也是白说,但是再想想,还是得说,犹犹豫豫半天,最后还是说了:“秦市长,这种大杂烩式的展会,我担心,可能无法适应今后发展的形势。”
秦重天一愣,反问道:“形势?什么形势?”
尉敢说:“今后会展经济的发展,可能已经不在于多大规模的全景式、全盘式展览,而会注重更多的专业展、行业展,所以,求大求全,并不是唯一的方向……”
秦重天说:“那你说,我不和别人比大比全,还有什么别的方向?”
尉敢说:“比如,着重从场馆的设施硬件上多下工夫,还有,也可以从价格上……”
秦重天急急地打断他说:“价格?我这么大的投入,怎么可能和别人去打价格战?”
尉敢说:“所以,我考虑,我们在投入上,是否再重新论证……”
秦重天再次打断了尉敢,说:“这不可能,这是早已确定的方针,常委会都讨论过,常委们都赞同,就你意见多,就你眼光远大?”
尉敢见这个角度进攻不下,再换个角度,说:“我听说,江博也有意于会展中心啊。”
秦重天果然跳了起来:“尉敢,你们一个个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安的什么心?”
尉敢说:“我也是刚刚听尉敏说的,尉敏在北京听说王博拍了3号地块,就猜想到王博想有什么大动作。”
秦重天忽然得意地一笑,说:“但是王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他想拿到了地,再来跟我谈交易?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我在孝义街这里,还藏着一块更好的地。”
尉敢说:“可是秦市长,以我们目前的资金情况看,会展中心的建设,恐怕……”
秦重天警惕地瞪了尉敢一眼,说:“你什么意思,你替王博当说客,王博给了你什么好处?”
尉敢笑了笑,说:“我确实是在说王博想说的话,不过我不是替他说话,我是从他的角度考虑这件事情。”
秦重天说:“你永远是胳膊肘子朝外拐,你怎么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场和角度替我考虑考虑?”
尉敢说:“听尉敏说了以后,我就一直在考虑……”
秦重天手一挥,断然地想说一句“不可能”,但是话到嘴边,却硬是吐不出来,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过了一会儿,像是对尉敢抱怨,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这个会展中心,我已经四让其地了,还要怎么样?逼人太甚了嘛!“
尉敢勉强地笑了笑,说:“谁逼谁呀。”本来,尉敢是开个玩笑的,他话中的话是说,在南州,还有谁能逼到你秦重天啊?但不知怎么,说这玩笑话的时候,尉敢心里,忽然地,非常非常的难过。
秦重天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空地,心中愤愤不平,说:“王博的如意算盘,也不是那么好打的,锦绣路的规划,只可能有一个会展中心,他就是有金山银山,他就是非要建会展中心,也不能再建在锦绣路上!”
尉敢说:“王博恐怕也没有想到要在锦绣路上建第二个会展中心。”
秦重天气道;“你的意思,他就是要盯住我不放了?我告诉你,锦绣路的会展中心,是我的!”
尉敢说:“听尉敏说,王博是想和政府合作,想参股吧。”
秦重天说:“那也不可能,那么多的项目他不参股,非要参这个会展中心,他的鼻子就那么灵?”
尉敢说:“为什么别的项目可以让别人参股,会展中心就不能呢?”
秦重天又瞪了尉敢一眼,说:“尉敢,你少给我装疯卖傻,一开始的规划你也都知道,都在政府的大规划之内,你现在给我看看,锦绣路进行到现在,才多少时间,从我这里,大块大块地剥夺,大片大片地抢走,我手里还剩什么?会展中心再让出去,我不是一无所有了?”秦重天说着,忽然抬头向上仰天长笑几声,道:“天大的笑话,我一个工程总指挥,竟然连一块地、一个项目的主也做不了了?”
尉敢还想说什么,但就在他欲开口的一刹那间,借着工地上的灯火,尉敢看到秦重天的眼睛里,饱含着两眶的泪水,秦重天的脸色,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十分的苍白和憔悴。
尉敢心里,不由生发出一阵强烈的疼痛感。
按惯例,尉敏每次碰到麻烦,大家都会相约了替他压惊,这一次也不例外。但因为尉敏紧接着出差去了北京,事情就拖下来了,一直等到尉敏回来,大家又凑齐了,又热热闹闹地办了一桌。
雨庭因为临时有个重要采访任务,来得比较迟。雨庭来之前,尉敏的话题就没有离开过雨庭,讲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
“五月二号清晨,天蒙蒙亮,我走出纪委大楼,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得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喊:‘尉敏--’随着喊声,雨庭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直扑而来,一下子就投到了我的怀里,边哭边说:‘尉敏,尉敏,急死我了,急死我了……’我的妈,她可是在外面等了我一夜啊!”
有人笑问:“后来呢?”
尉敏说:“前面还没有开始说呢,怎么已经后来了?雨庭紧紧抱着我,好像怕我跑了,还在哭着呢,说:‘尉敏,你再也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了,我再也不许你离开我了……’”
大家又笑了,有人说:“这还不把你乐翻了,乐晕了!”
尉敏道:“是呀,所以我说,哈,早知这样,我还不如早点进去,还不如多进去几次呢。这话一说,雨庭却一下子松开了我,还推了我一把,气道:‘说什么呢,还不快给你哥打电话!’”
大家再次哄笑起来,哄笑中,尉敏的这些铁哥们儿,觉得一桩重重的心思放下了,经过这一次风波,尉敏和雨庭,还愁没有美好前程?正笑着,雨庭到了,进来时,见大家脸上的笑容那么灿烂,也笑眯眯地问道:“笑什么呢?”
“尉敏在痛诉革命家史呢。”
但是随着雨庭的目光向所有在座的人一扫,挂在雨庭脸上的灿烂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她有些失落地往尉敏旁边空着的位置走过去。
在座的可都是聪明人,都能猜到雨庭是因为没有看到谢北方在场,许多人都同情地看了看尉敏,有人实在为尉敏抱不平,甚至已经流露出对雨庭气愤和不屑的神态。倒是尉敏,仍然是若无其事的,还伸手将雨庭的座凳摆摆好,拉得靠近自己一点。
这一顿饭吃得就有点没趣,尽管尉敏一如既往谈笑风生,但是雨庭实在是伤了大家的心,都陆陆续续早早地告退了,最后只剩下尉敏和雨庭两人。雨庭建议挪到饭店隔壁的咖啡馆喝咖啡去,尉敏似乎敏感到,雨庭是否要跟他说什么话,摊什么牌了。
果然,雨庭说:“尉敏,看起来,以后我是不能再出现在你的圈子里了,我已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
尉敏笑道:“你跟他们那些人计较什么,小肚鸡肠,目光短浅,心胸狭窄……”
雨庭说:“但他们是为了你啊。”
尉敏说:“嘿,我还不稀罕呢。”他忽然想到个事情,赶紧说:“对了,雨庭,给谢北方联系征订论文集的事情,我已经联系了几家,可以考虑订一些,但是数量都不够大,我还在努力啊。”
雨庭却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突然说:“尉敏,我始终不能明白的,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会为你两肋插刀?”
尉敏说:“为我两肋插刀?谁呀,我怎么看不见,就他们,那帮酒肉朋友?算了吧,别往我的两肋里捅刀子就算不错的啦……”
不管尉敏嘴上怎么贬他的朋友,雨庭心里明白,尉敏和这帮哥们儿的感情是无话可说的,雨庭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尉敏,你说说,人与人的交往,到底是怎么回事?”
尉敏心里一沉,他彻底明白过来,雨庭仍然放不下谢北方。如果说五月二日凌晨的那一刻,当雨庭扑到他的怀里哭喊着你不要离开我的时候,尉敏确实曾经以为雨庭回来了,那么现在尉敏也已经彻底明白,那只是一个错觉而已,是他的错觉,也是雨庭的错觉。雨庭根本就没有回来,或者说,雨庭根本就没有来到过他的身边,尉敏想着,心里一阵阵的刺痛,但表面上还得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轻飘飘地说:“人与人交往嘛,真诚以待,真心相交,不就行了。”
雨庭叹息了一声,她又何尝不知。但是,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是这么合情合理的。尉敏对她,可算用尽了真心,可她的心就是动不起来;而她,对谢北方,连心都掏出来了,谢北方却仍然无动于衷。
雨庭临走前,和往常一样,向尉敏道别,说一声“再见”,但是在尉敏听来,这一声“再见”,是那么的认真,那么的重,尉敏感觉,雨庭是真的要和他“再见”了。雨庭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感受到尉敏的朋友们的冷遇,她恐怕不会再来了,至少,她不会再出现在尉敏和他的朋友中间。
但是尉敏有一点始终不能明白,自尊心极强的雨庭,为什么在受到谢北方一而再再三的伤害后,仍然固执地坚持自己,百折不挠。
雨庭走后,尉敏一个人坐在那里闷了半天,这时候,有一个人就一直坐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他。
这个人就是刘庐。刘庐和两位客户正在这里谈事情,后来就看到尉敏和雨庭进来了,过了不多久,又看到雨庭一个先走了,尉敏也没有像往常那样,争着抢着颠颠地要送要陪,任雨庭走了,就一个人独自闷坐着了。
刘庐的心神有点不定,客户也感觉出来了,虽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他们的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见刘庐已无心再聊,他们也就先告辞了。
从王依然在薛书湄家头一回见刘庐,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两个多月来,王依然为了帮助刘庐走出心里的阴影,花了很大的精神和相当多的时间,其实,即使没有王依然的介入,她对自己的情况也是完全清楚的,只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她有些对付不来。当王依然告诉她,她的这种心理问题,可能与小时候尤其是发育阶段的家庭生活环境有着极大的关系时,刘庐心底最隐秘的一层纸被捅穿了,刘庐疼痛不已,但痛过之后,却渐渐地消解开了。
这是刘庐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也根本无法说的心结。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等于是睡在两对夫妻中间,一对是自己的父母,平时不拘言笑的,一对是隔壁邻居夫妻,平时也只是油盐酱醋,但是一到了晚上,刘庐耳边就尽是他们夫妻生活时的动静。第二天起来,看到的他们,又完全是另一种样子,甚至互相都板着脸,不说话,有时还吵吵闹闹,针锋相对。年幼的刘庐无法理解,对男女间的许多事情亦不知从何而知,久而久之,刘庐的心灵被扭曲了,渐渐地,在心理误区里越陷越深。
这许多年来,是王依然第一个捅破了她的心结,让它淌出了血,流出了脓,挤出了毒素,刘庐开始尝试着走上正常的人生道路。
刘庐逐渐恢复,对男女间的交往也渐渐能够接受,不再视为洪水猛兽,就是这时候,有一个人走进了她的内心,这个人就是尉敏。
刘庐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从侧面注视着尉敏。刘庐心里不由有些吃惊和难过,在没人的时候,尉敏的神情是那么的低落和沮丧,从刘庐认识尉敏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尉敏如此模样,刘庐过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神情低落的尉敏一看到刘庐,即刻就恢复了常态,玩笑道:“刘总啊,我们是心有灵犀嘛,我知道你会来,你知道我会来,就碰见了。”一瞬间,与刚才那个郁闷的尉敏简直判若两人。
刘庐心里一阵难过。活在世上,每个人心里都会有痛苦,让人感觉他痛苦的人,这痛苦就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排解和宣泄,不让人感觉到他痛苦的,这种人的内心,要比一般的人痛得多,刘庐自己,是深有体会的。但此地此刻,刘庐不能将这种同情的心情流露出来,她当即也笑道:“我可不知道你会来。”
尉敏说:“那如果是我请你,你来不来呢?”
刘庐脱口说:“当然,无论忙闲,随叫随到。”
不等刘庐坐稳,尉敏就问道:“随叫随到?无论你是正闲,还是忙着,都随叫随到?”
刘庐说:“你希望我是闲着,还是忙着呢?”
尉敏道:“我希望你忙着,一接到我电话,就来了,说明我的威信高嘛;我又希望你闲着,闲着的时候,你愿意来跟我聊聊,说明我这个人还不惹人讨厌。”
刘庐忍不住笑起来,说:“你就是嘴巴两层皮,翻来翻去都是理。”
尉敏重新替刘庐叫了咖啡,一边对刘庐说:“我几个哥们儿,算是替我压惊,在隔壁的饭馆请客……”
刘庐说:“压惊?压什么惊?有什么事情是能够惊得了尉敏的呀?”
尉敏一拍巴掌:“说得好,还是我们刘总有眼光有气魄,也更了解我啊--哈,高山流水,知音难求!”
刘庐又笑了一下,她习惯的那个尉敏又回来了,她的心情也好起来:“不过,我听说,你在你这些哥们儿中间,可是呼风唤雨的啊。”
尉敏更得意起来,就有点忘形,说:“何止我的这帮哥们儿,我尉敏的事情,简直、简直就是南州人民共同的事情嘛。你听说了没有,那天晚上,秦重天都直接冲到纪委书记家里去了。”
刘庐说:“当然听说了,但是人家对秦重天意见可大了,说哪有这样干涉纪委工作的?”
尉敏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竟叹息了一声,说:“唉,秦重天是够意思的,他现在难哪,可惜我和我哥,都帮不了他呀。”
刘庐点了点头,说:“他的摊子太大了,不是一两个人能帮到他的。”
尉敏直直地盯着刘庐看了看,说:“哎,刘庐,问你个问题,你对江博的实力,有多少了解?”
刘庐想了半天,才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难说。”停顿了一会儿,又问道:“尉敏,你是想借王博的力量,帮到秦重天?”
尉敏说:“王博前不久就通过我转达一个信息给我哥,他可以腾出一笔可观的资金,你觉得不现实?”
刘庐仍然摇头,说:“王总这个人,很难摸透,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可以试试,不过--”
尉敏接过去说:“不过别寄予过大的希望?”
刘庐微微地点点头,她完全能够感受到尉敏替秦重天着急的心情,她的内心感动着,谁都觉得尉敏是个很现代很自我的人,因为他喜欢吹嘘自己,喜欢抬高自己,嬉笑怒骂、玩世不恭,但刘庐却觉得,尉敏骨子里一点也不自我,他是一个以他人为重的人,他考虑的事情,多半帮助别人。刘庐这么想着,神思走得远了。
尉敏说:“也别怪秦重天心里不舒服、不平衡,换了我,我也一样想不通,国家政府的老板,要去求助私人老板,私人老板再大,能有多大?大得过国家政府老板?”
刘庐说:“其实,也不用不平衡,曹雪芹早就说过,大有大的难处。”
尉敏虽然在说着怪话,但还是忍不住问刘庐:“你外面关系多,在资金方面,有没有其他可能,比如你们有生意往来的一些比较大的合作伙伴和客户……”但这么说着,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便自嘲起来:“唉,现在经商的人,个个号称什么什么,多少多少,可真正手里拿出几个的,又在哪里啊,连江博都基本上是徒有虚名……”
刘庐仍然没有吭声,尉敏赶紧说:“算了,刘庐,这太为难你了,算我没说。”
刘庐虽然不说话,却站了起来,拿着手机向尉敏示意了一下,要到一边去打电话,尉敏点了点头。
刘庐到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就打起了电话,一直打了二十多分钟,刘庐回来了,说:“叶白帆在上海有个办事处,过几天他会来上海。”
尉敏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叶白帆,就是广州的那个叶白帆?有希望?”
刘庐点点头:“他应该有办法。”
尉敏激动地一拍巴掌,说:“刘庐,要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我就把你抱起来了!”
刘庐却脱口而出道:“你别抱错了人。”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尉敏心里一阵酸楚,但还是努力控制和调适好自己的情绪,道:“刘庐,你们大家都错也,我和雨庭,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边说,还咧着嘴笑了一下。
但是尉敏的这一笑,刘庐的眼泪差点淌下来,她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说了句话:“尉敏,天涯何处无芳草。”
尉敏愣了半天,忽然地抓起刘庐的手来,将自己的脸埋进刘庐的手心里,大约五六秒钟,他抬起头来,平静地说:“好了,刘庐。”
刘庐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雨庭在离开尉敏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心慌意乱,双腿发软,根本就跨不出咖啡馆的门去。她心里很清楚,她这一走,恐怕是再难回到尉敏身边了,差一点,她就又回来了,但就在回来的想法一出现,心里又突然地一阵空荡,她同样知道,她这一回来,从此就再也没有谢北方了,就是向谢北方彻底告别了,雨庭心里,实在是放不下去啊。
雨庭终于还是走了。
在古戏研究馆前的小巷里,雨庭拦住了谢北方,积郁了满肚子的委屈喷涌而出,她也不等谢北方站定了,就迫不及待劈头盖脸地说:“谢北方,人家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为什么我追你就那么难追?”
谢北方涨红着脸,支吾着,无法回答。
雨庭又说:“谢北方,我问你,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女朋友!是不是?”
谢北方更窘了,支吾道:“我,我,我……”
雨庭说:“什么去美国,什么等两年,全是骗人的,你让尉敏来骗我的,你和尉敏合谋骗我,谢北方,你说!”
雨庭只是在说,并没有逼近谢北方,但谢北方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说:“不是,不是,不是尉敏骗你,是我骗尉敏的。”
雨庭脸都气得发青发紫,眼里含着泪,说:“谢北方,你,为什么要一再伤害我?”
谢北方愣了愣,说:“我,我……你?我伤害的是尉敏啊。”
雨庭没想到谢北方会说这样的话,更是无言以对了,含着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扑落扑落地往下掉。
有人经过他们身边,走过好一段路,还回头好奇地看着。谢北方有点尴尬,又不知如何劝她,挂着两只手,手足无措的样子。
雨庭边哭边说:“我就这么惹你讨厌吗?”
这回谢北方没有停顿,也没有思索,就说了:“我不是讨厌你,我是不喜欢这样的感情。”
他的话音未落,雨庭跳了起来:“这样的感情?怎样的感情?怎样的感情?谢北方,我早告诉你,我跟尉敏没有关系,一点也没有关系,你不信,现在就叫尉敏来问,叫他自己来说……”
谢北方慌了,急不择词:“别,别别,尉敏已经、已经很……”
雨庭忽然抹了抹眼睛,停止了哭泣,瞪着谢北方道:“谢北方,你也配提尉敏?你跟尉敏,完全不是一类人。尉敏是一个替别人着想的人,他是以他人为重、考虑别人多于考虑自己的,你呢?你呢?你是一个与他完全相反的人,你考虑的,只有你自己,你自己的事业学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你的道德准则,你恪守的行为规范,全都是‘你的’,为了‘你的’,你不仅封闭自己的内心,你也不惜牺牲别人的一切,甚至可以践踏别人的感情……”
谢北方始终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任凭雨庭教训。雨庭也知道,自己的话语十分激烈,是有意刺激着他,雨庭多么希望他能够忍不住了,哪怕辩解一声:“雨庭你这样说不够公平。”但是他始终不说话,使得雨庭始终不能看清谢北方的内心世界。
雨庭太激动了,一口气被呛着了,咳了半天,谢北方还是那样,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雨庭终于咳停了,平息了一会儿,她自言自语起来:“我很傻,是不是?舍实求虚?但是爱情是说不清的呀,不是选优秀党员和先进工作者,没有评判标准,没有明确的条件,那才叫爱情……”
谢北方一脸的“对不起”的神情,仍然不说话。
雨庭却向他摆了摆手,说:“不怪你,问题在我自己,我现在才明白了我自己,我太自以为是,因为我的人生、我的一切都太顺利,过去在学校、现在在工作单位,都是出类拔萃的。当然,我也明白,那是我付出努力的结果,于是,便总是觉得,只要自己努力,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占有欲太强,所以,命运让我遇见了你,而且让我爱上你,我是信心十足地上路的,以为只要自己付出真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越是回避我,我越是不甘心,你越是不表态,我越是要看清你的内心,在一次次碰壁以后,我仍然不折不挠,我想,既然上了路,这条路就是非走下去不可的。但是我错了,我不得不承认,有些路,任你有多大的决心,也是走不到头的,金石就是不开,别的东西努力可以得来,但我想要的你给我的爱,却是我再努力付出再多也得不来的,这就是命运告诉我的一点道理,给一个太过自以为是的人的一点教训……”
谢北方自始至终听着雨庭说话,雨庭无论是指责他,还是解剖自己,他都没有任何辩解,只是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头听老师训导。而老师呢,说了半天大道理,也仍然不知道学生心里想的什么。
雨庭心里突然地涌起一股彻彻底底的悲哀,她摇了摇头,最后对谢北方说:“对不起,说得不对的地方,请你原谅,你,去忙你的吧。”
谢北方不过意地说:“那我,就回馆里去了。”
雨庭点了点头,目送着谢北方向小巷深处的古旧研究馆走去,一步,一步,永远是走得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平常,一步不乱。
雨庭想追上去,紧紧地搂住谢北方,不让他走,对着他大声地喊叫: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丢下我!就像五月一号深夜和五月二号凌晨,她对着尉敏喊的,可是,到头来,两个人都离她而去了。
雨庭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龚头找她,要她到他的办公室,谈一篇稿子的事情,雨庭握着手机,平静地说:“好,我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