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他们俩在闹翻之后的第一次牵手,两个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路灯把他们的影子照的很长。段宜恩在风中打着寒颤,穿着他的拖鞋哆哆嗦嗦地走着,又一次刷新了他‘人生十大丢脸瞬间’的一位。
他们俩回去的时候Tammy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整个大厅只有悬在墙上的老式时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楼上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但没有人下来。他们俩的到来除了为大厅带来不属于它的冷空气之外并无其他。
段宜恩没说话,他累了,跑累了。谁知道刚刚迈出一步,陆吟荷便拉住了他的手臂,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流血了。”
他的身体一怔,顾不得自己已经快被冻僵的身体,伸出两手按住陆吟荷的肩膀,左右转动着她的身体,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她,最后抬起头担心地问道,“哪里流血了?”
“我说你。”她没有动,依旧低着头看不见脸。一头黑色的直发像瀑布一样披下来,活像日本电影里的女鬼。
段宜恩又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长时间暴露在冷空气下的身体早就没了知觉,上上下下地检查着自己这副骨瘦如柴的身体,这才发现手臂处有一些擦伤。也都是紧张她的证据。
上个星期他们班有一个女孩子就是因为晚上在图书馆赶作业所以出了事。虽然是万分之一的事情,但是一个女孩在晚上独自行动总是危险的。再加上他被Tammy这么一吓,那是连滚带爬地出门。一路抄起手刀狂奔,可依旧没能逃过与自行车犯冲的宿命,跑着跑着迎面冲出一辆自行车,还好他闪的快,可在躲的时候没看到一旁居然是粗糙的墙壁!裸露的手臂就这样被破擦了,就连刚刚换的手机屏幕又一次摔得粉碎。这次真的是粉碎,因为在他发现自己的手机在地上的第二秒,两轮轱辘就往上压了上去,车技高超,逃跑速度超快,连给他喊句赔钱的时间都没有。
这些事情本来是不该说出来让陆吟荷觉得更加愧疚,可当他看到陆吟荷抬不起头的样子就有了种很想捉弄她的冲动。眼珠子转了两圈,抬起手臂到她面前,摆出一副可怜兮兮地脸说道,“很痛唉,怎么办?”
陆吟荷的身体一怔,抬起头后段宜恩想反悔刚刚捉弄她的决定。
她咬破了下嘴唇,鲜红的血液与干涸的唇皮融合在一块,双眼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一定是忍了一路。
陆吟荷没有等到他的那句,“我开玩笑的,你快去休息吧”就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沙发上。她从茶几下拉出了一盒急救箱,有样学样地拿着酒精帮段宜恩消炎,没有抬头,可眼泪却一直掉在他的手臂上。一滴接着一滴,居然出奇地沉重。
“你没事就好了,别害怕,这里没人要伤害你。”他笑了笑,伸手抚开了她的眼泪,又不禁在心里把自己鞭打了一百遍。
他觉得自己真的变了。一向醋味十足的他刚刚看到的不是走在Junior身边的陆吟荷,而是发着抖,低着头的陆吟荷。段宜恩想起了那个每一天都信誓旦旦地说要把她抓去研究性别的自己。突然间才发现原来她也是女生,她也怕一个人在晚上走,她也怕会遇上坏人。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她连表达自己恐惧的能力都没有。好像是很久之前,她说过有些情绪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没有价值。
其实情绪哪有什么价值可言,都是与生俱来的。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害怕的时候就说害怕,疼的时候就说疼,为什么要拿来计算价值呢?
陆吟荷用砂带帮他的手臂缠了两圈,眼泪也就掉了几滴。她抬起头,脸色没有比冻了半个小时的段宜恩好上多少,冷冷的说道,“下次不要这样了,我自己能回家。”
“你在生我的气吗?”他拉住了陆吟荷的手,生怕她离开。
生气?那是她一直以来惯有的情绪。在遇见段宜恩之前她不会哭,只会生气。今天她也不是因为太害怕所以哭,她只是被段宜恩给气哭的。
她从被段宜恩拉过去的那一刻就开始生气了。不是因为Junior,因为她根本听不见他们俩吵什么,只看到段宜恩拉着她的手,冰冷的不像人的手,白皙的肌肤透出了血管的脉路,嘴唇也冻得发紫。她听不见了,他们两个在吵什么,说什么,在她耳边都成了嗡嗡的声音。
她气好多事情,她气自己在发了疯找他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回应,她气他为什么那么不懂得爱惜他自己,她最气他为了自己居然受伤了。她不想再进行这个对话了,再多说个两句她一定会压抑不住地发火,然后嚎啕大哭。
对,段宜恩唯一的技能就是让她嚎啕大哭,一项他自己可能引以为豪但确实没有什么用的技能。
她抽出自己的手,把急救箱放回原本的位置。背影都写着:嗯,我生气了,很生气。可段宜恩并不打算放过她,在她起身的时候用力一扯。陆吟荷一时失去了重心,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这下情况严重了。他的手居然不经同意地绕上她的腰间,下巴也不经同意地搁在了她的肩上。陆吟荷的大脑高速转动,过滤了一遍前两天刚背的宪法,觉得段宜恩至少要被判三年。
段宜恩把她圈的很紧。他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和她像现在这样亲密地坐在一起,就这样抱着她对她说一些劣质的情话,然后陆吟荷回过头打他的脸,说他的中文真的烂透了,可她却红着脸跑开了。可是今天这么做并不是甜蜜的,只是有了一种再不抱抱她她可能就会飞走的恐惧。
“对不起。。。。。。。。”他闭上眼睛,把头塞进了陆吟荷白皙的颈脖,对她的发香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痴迷。
Junior说的没有错,他从来都没有说错。陆吟荷不是他的,他也没有做到可以得到陆吟荷的程度。可是没有那么不可原谅。陆吟荷已经那么不自信了,他不能再沉浸在这种不停责怪自己的沼泽里。
“小荷,你可能觉得我不认真,所以才觉得那么没有安全感对不对?我跟你坦白,我谈过很多很恋爱,我有过好多女朋友,但我从来没有花那么大的力气去追过谁,真的。我很自私,我不会因为那个人是我女朋友我就发了疯跑出去找她。我很冷漠,我不会因为那个人是我女朋友就制造惊喜,说一些好听的话。我很讨厌别人碰我,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搂着任何一个女朋友。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觉得我做的够了,因为今天我就做的很烂对不对?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严格?我也在学怎么当一个好的男朋友,能让你有安全感,能让你开心,能让你不那么害怕。我也希望我生下来就知道怎么对你好,可是我不是。你总是笑我很胆小,中文很差,很笨。可我追你的时候比谁的胆子都大,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也已经努力说到最好,我只是很笨而已。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不这么害怕?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但是我拜托你,不要不说话,真的不要不说话。。。。。。”
她不说话的时候最没有情绪,好像是灵魂被抽离的那样,毫无情绪,也毫无波动。眼神空洞的几乎都可以让人透过瞳孔看到她的血管和大脑。这是一个很可怕又很脆弱的瞬间。没有一个人的沉默会让他那么的绝望。
在这个时候段宜恩的脑子一刷,想起了另外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曾是他的女朋友,分手时撕的很难看,准确来说是那个女孩单方面撕的很难看,而他却因为被撕所以变得很难看。段宜恩到现在还记得她长什么样,是与陆吟荷完全不同的类型。她永远都化着大浓妆,从来都不会穿衬衫,痛恨除了高跟鞋以外的一切鞋类。在性格方面她与陆吟荷也没有一点重合,她怨恨别人的时间比反省自己的时间多的多,她最客观的时候就是他们分手的那一天,因为那天她说的话出乎意料的正确。
那一天是女生提出的分手,他只是说了ok,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拳。那一拳够狠,一直没敢去拔的智齿都被打了出来。直到现在,这件事在人生十大丢脸排行榜还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他被打的快要骂娘,可眼前的女生早已满脸泪水。
“你每天就只会这样!每一天!你骂我,说我不好,说我哪里做的不对都比不说话好!可你除了沉默你还会什么!我就是犯贱才会忍受你这么久!我诅咒你有一天跟我一样卑微!”
听起来是很幼稚的话,其幼稚程度不亚于“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可女生的诅咒永远都是这么灵。就连不信邪的陆吟荷被惹毛了,偶尔也会吐出一句诅咒。比如,“王嘉尔,我诅咒你明天没有袜子穿!”结果第二天练习的时候他们就会被毒气给迫害,王嘉尔咬着牙说,“今天早上起来发现袜子穿完了。”
这个女孩的诅咒也同样灵验,他碰上了一个跟他一样不说话的人。为了平衡这种关系,他必须改变。他没有感动自己,但也从来不觉得卑微。对方是陆吟荷嘛,所以就是值得的。
坐在他大腿上的陆吟荷从挣扎到平静,可还是没有说话,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报这份这样沉重的爱,她也不知道在面对这份沉重的爱时要怎么说出,“可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你。”这样的话。
段宜恩的脑袋在她的颈脖处磨蹭,越抱越紧,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为了安全感薄弱的人。她心疼这样的段宜恩。彻夜难眠,毫无安全感,恐惧,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她一个人承受就好了,为什么段宜恩要陪着她呢?
她没有办法回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覆盖住他缠在腰间的手,让他知道自己还在,没有要离开。
段宜恩的手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温度,虽然她的手在上面,可也得到了段宜恩的温暖。每一根手指,每一条肌肤的纹路都在传递着这种温暖。
陆吟荷突然觉得他也很可怜,也许有的时候他也会想:我就是个垃圾吧?我怎么就不能有点血性。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一点也不冷漠,只是大家看到的都是他冷冷的,酷酷的那一面。用蹩脚的中文跟自己斗嘴的那个幼稚鬼,跟朋友玩相扑结果被压得差点断气的那个大男孩,天天在跟姐姐抢卫生间抢零用钱的臭小鬼都是段宜恩。
其实,我们都那么孤独,可我们居然用尽了全力让对方不那么孤独。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地变得那么苛刻,可是得到太多爱了之后不懂得珍惜只知道挥霍。现在我会试着开始相信你,但是在我退后的时候你能不能等等我,我一会儿就追上来了。再等一等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