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甘泉梦:甘谷县西北部农村饮水安全工程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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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水之情(1)

§§§第一节 热土上的泥印

大胆设想与惊天壮举

在县博物馆,我曾多次站在从岁月深处走来的陶盆、陶罐面前,那些造型各异,图案和纹饰非常优美的彩陶和灰陶,总会激起我丰富的联想。而在各种纹饰中,鱼形想象水波纹尤让我浮想联翩,不论在几千年前,水给他们怎样的幸福和灾难,水都让他们魂牵梦萦,鱼既是对于生命和生殖的崇拜,更是他们美丽的向往。多想变作水中的游鱼,自由地游弋在岁月的河流中,我的先民们,以水的波纹所表现的,除了他们精神的向往,更有他们灵魂的潮涌。

如果说,回望岁月,让我聆听到古代依稀的回响的话,1993年春夏之交,我和年逾古稀的彭亚霖老人,坐在他的农家小院里,听他关于水的娓娓叙述时,有些事也曾是我听说过的,便有一种亲切感。这个一辈子和水打交流,并以和水打交道引以为自豪的老人,让我帮他整理回忆录时,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给自己留一点念想,留一点关于岁月的回忆。在他慈祥的目光中,我分明看到了渭济渠粼粼的波光,和水的故事早已幻化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让生命的光辉和水波一想荡漾。

在甘谷,不知有多少像彭亚霖这样的人,一生都在为水活着,为水奋斗着,就连他们的梦中,也是潺潺涓涓的流水的声音。

对于20世纪50年代,我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我从“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嗨啦啦啦嗨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大地开红花呀”这些歌曲中,深切感受到了翻身解放的中国人民沐浴在共和国和平阳光里的自豪,那真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革命的火焰依然炽烈,而建设的热情格外高涨。另一方面,“大跃进”、人民公社,特别是反右扩大化造成的一系列不幸,甚至是沉痛的教训让我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哀。我对文字的认识是从伤痕文学开始的。20世纪80年代初考上大学,一下子看了大量描写“文革”,描写反右扩大化的作品,让我对那个岁月有了一个极为复杂的认识。而在上大学之前,我就看了《天云山传奇》《蹉跎岁月》《土壤》等许多小说和电影。在那时所看过的电影中,最让我为之震撼的莫过于日本的《望乡》和中国的《天云山传奇》了,直到现在,我的眼前还时不时地浮现出阿崎婆和冯晴岚的形象来。

但不论如何,20世纪50年代乃至60年代上半年,还是创造了一个个令世界为之震撼的奇迹,饱受战争创伤和侵略压迫的中国人民,在治疗战争创伤的同时,铸剑为犁,又在社会主义建设的更大战场上冲锋陷阵,挥汗如雨。

这是一个敢想,又不仅仅是敢想的年代。有一些是善良的,乌托邦式的空想,有一些绝对是理性的畅想,只是在许多畅想中,有的未免脱离当时生产力的发展水平,仓促上阵,铩羽而归。

在甘谷水利建设史上,也有过两次这种辉煌的畅想,穿过时空的隧道,拂去岁月的积尘,我们不得不佩服那种理想的光辉。百废待兴,一穷二白,要知道那是一个测量仪器不仅奇缺,而且近乎原始的时代啊。

南岭渠,这项让亚历山大先生惊叹为“简直是人间奇迹,不可思议”的巨大水利工程正是1958年上马的,尽管中间几上几下,但在1958年,勘测水平十分有限的情况下,仅这种大胆的设想就是一种惊人之举。在当时的生产力水平,特别是几年后席卷而来的“文革”大背景下,它的停工,甚至胎死腹中是不难想的。但正是这种惊人的设想,成为南岭渠的先导,没有这种设想,有没有现在的南岭渠呢?我不敢设想,但我敢肯定的是正是由于有这种大胆,甚至天才的设想,才有了今天润泽南山的南岭渠。

1989年,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四十周年前夕,中共甘谷县委宣传部编印了《甘谷在改革中前进》一书,书中编选了我为电视专题片《南岭渠》写的解说词《碧波梦——南岭灌区畅想曲》。

层峦叠嶂,连峰耸峙。

朱圉山,一座见之于各种历史文献,以其磅礴的气势和神奇的传说而盛誉非凡的山。

朱圉,意为红色的牧场。史载,秦先祖非子曾养马于此,陇右剽悍的战马便从这儿源源不断地运到雄才大略的秦王手中,为统一全国提供了优良的兵马之源。

距县城2.5公里的大像山,横空出世如彩旗临风,云岭之上,楼宇鳞次,殿阁相望,尤以这尊高23.3米的释迦牟尼大佛像而名扬四方。

据说,大彻大悟的释迦牟尼是没有胡须的,那么这两道微微上翘的蝌蚪状短须又说明了什么呢?为何这唯一的有须大佛偏偏就降临在甘谷——这块饱经沧桑的土地上呢?

这既是一个震撼人心的奇迹,又是一个司芬克斯般磨人的谜语。还是让我们登上这座神奇而古老的山,通过南岭渠来破译这个神奇的谜语吧。

甘谷地处陇中腹地,深厚的黄土层需要大量的雨水滋润。这一道道板结的山梁,一块块龟裂的土地,就像一张张饥渴的大口,向上苍求救似地反复呼唤着这样一个字:水。

而她从降临的那一刻起,就被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缺水成为她无法拭去的胎记。

十年九旱,雨水奇缺,年平均降水量不足480毫米,而蒸发量却高达1520毫米。巨大的反差显示出造物主的不公,犹如一个胃囊十分发达的青年面对的只是几粒遮不住碗底的残渣。

面对命运的挑战,从这些强壮的肌腱里爆发出来的是对历史选择后选择历史的激愤。这些爱喝烈性高粱酒,爱吃呛人的红辣椒,用红高粱雕塑了骨骼的龙的传人,向大自然进行了无数次壮烈的抗争,而这种体现甘谷儿女坚强性格和独特气质的抗争,在如今,在南岭,表现得又是何等鲜明。

这就是亚历山大先生惊叹为“简直是人间奇迹,不可思议”的南岭渠。这奇迹在从甘谷儿女的指缝间流出来后,就变成了永恒的现实。

古坡河,一条绝不见于经传,平凡得没有任何色彩,以至于连它的归属都难于一下子说清楚的河流。它是藉河的源头,而藉河还是渭河的支流,可就是这条普通的河,南岭工程的建设者们却赋予了它一种绝不平凡的神奇的色彩。

南岭工程的基本构思就是将古坡河引入南岭及天门山一带,让这清甜的河水滋润南岭人祖祖辈辈干涩的喉咙,浇灌年年月月对水呻吟的土地。

这构思从一开始就令人神往。令人激动、令人难以相信而又不得不相信。

南岭渠工程从1958年开始,几上几下,沉沉浮浮,它既记载着时代激起的惊涛骇浪,又见证着历史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风风雨雨,更体现着人民群众征服自然,改造山河的愿望、精神、智慧和力量。

1976年的中国,正是新春潜滋的暖流和残冬未尽的余寒搏斗最激烈的时候,一些饱经风霜,深孚众望的老党员、老干部,以及数以万计的甘谷优秀儿女,不畏严寒,迎着即将来临的春光,从四面八方云集南岭,又一次摆开了征山治水的战场。

金蛇狂舞,南岭雷动,在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劲风吹动下,大战的帷幕隆重拉开。

站在全长1093米的魏家坪隧道旁,看着清冽的渠水翻着微波从这儿流过去时,这黑沉沉的洞口着实像一只神秘而又神奇的眼睛。

这隧道既是工程的咽喉地段,又是工程的盲肠地段。复杂的山体,不可预测的施工,在这儿,需要的是贯微洞密、大智大勇,任何一丝不科学都会招来一场空前的悲剧。

肉体撕咬着岩石,岩石撕咬着肉体。在大山的腹腔内随心所欲,其胆大妄为,问苍莽远山,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山发怒了,变得如此狂暴不羁。

洪水、冒顶、泥石流,一下子就是十八米!

压不弯的是钢铁的脊梁,打不败的是古冀的热血男儿,这条长达1093米的隧道就这样被一寸寸地掘进,掘进……

就像这群峰耸峙,却又紧紧相连的朱圉山一样,南岭工程充分显示了集体智慧的伟大和建设者扭转乾坤的伟力。几十年来,特别是近十几年来,南岭灌渠受益区和非受益区数十万的英雄儿女,风餐露宿,艰苦创业,谱写了一曲又一曲当代愚公的壮歌,涌现出一桩又一桩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多少人冒着凛冽的严寒,挥汗如雨,虎口染红苍岩;多少人顶着骄阳酷暑,栉风沐雨,血汗横流如潮;又有多少县上领导亲临现场,抬石运土,抡锤大干,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

上帝之所以是上帝,那是因为人们跪着,在这些站起来的南岭人面前,上帝羞愧得垂下了那自视高傲的头。

1982年,南岭灌渠一期工程胜利竣工,这期工程共投资727万元,投工27.5402万个,完成工程17.5862万立方米,总干渠21.4公里,控制灌溉面积5.2万亩。

一期工程的竣工鼓舞了人心,振奋了人心,凡来此地的专家不得不承认,南岭渠在国内同类工程中是比较难得而又成功的一项工程。

1983年10月9日,联合国粮食计划署评估组会同中外水利专家,带着一个大大的问号,由奥斯比仑先生领衔来到甘谷——这块神秘而又神奇的土地。

考察、评估、论证、谈判。这是一场科学、经济、人格和感情的谈判,不仅仅是粮油的援助,更重要的是对一个国家民族精神的尊敬和嘉许。

当奥斯比仑先生在地球东方一个小县城的餐桌上吹灭了为他祝寿的六十支蜡烛后,这位傲慢的土耳其汉子竟也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中国,了不起,你们有希望,我看到了真诚,找到了朋友……”

真诚换来了真诚。在1984年5月31日召开的世界粮食计划署会议上,南岭工程粮援问题一次性顺利通过。

于是,23400吨优质小麦和390吨优质食油便从美利坚、欧罗巴的许多港口源源不断运到中国,这些粮食所产生的热量将使兴修梯田3.15万亩,修建支渠78公里,斗渠37.42公里,渠系配套水地0.9万亩,整修主干道路61公里,田间道路84.3公里,荒山沟坡造林及四旁植树14852亩的宏伟设想变成举世瞩目的铁的现实。

南岭工程是人间奇迹,这奇迹表现在建设者的大智大勇和匠心独运,它的许多创造性工程不仅填补了国内外水利工程的空白,更以其恢宏的气度为同类工程树立了楷模。

红崖沟倒虹吸工程,长1300米,垂直高度240米。这么高的水头,这么低的水腰,这么短的距离,这么高的出水口,简直等于将一根管子对折,由此而引发的伸缩问题、压力问题,在浩如烟海的中外技术资料上绝无先例,绝无一鳞半爪可供参考。

架空不行,改道不行,破釜沉舟,只有背水一战了,南岭建设者们上兰州,奔大庆,下秦皇岛,在经过最严密、最充分、最科学的技术论证后,终于独辟蹊径。它的全部价值被定格在了这块简朴的石碑上。

红崖沟倒虹吸管道,采用螺焊钢管的桥式结构,长1300米,外径325毫米,承受最大水头242.8米,流量为0.5m<sup>3</sup>/s,经沟处用7跨总长105米钢筋混凝土简支桥支撑,供下游2600亩耕地灌溉和人畜饮水。

啊!创造之奇。

这威镇南天的大佛,这两道调皮地微微上翘的蝌蚪状短须,同这雄伟的倒虹吸工程之间有一种怎样的内在联系,又是怎样的一脉相承呢?

费尔巴哈说:神是人的异化。

可神永远走不出人的意志,就像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的孙悟空永远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一样。

大智大勇的甘谷人,正是将自己的全部气概、机智、聪明和过人的幽默体现在了这尊举世瞩目的大佛身上。这两道轻轻上翘的蝌蚪状短须所体现的就是对神的改造,对人的自信,一种作为甘谷文化所特有的满是辣椒儿的幽默,一种惊世骇俗的甘谷式的幽默。

英国哲学家荣格说:文化赋予了一切社会角色以人格的力量。

甘谷文化的全部价值就在这“人格”二字。

这来势凶猛的渠水,出70米隧道,下70米斜坡,随即过渡槽,下3级6米跌水,形成3道人工瀑布。这一连串高难度、高技术动作,都要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气呵成,难怪连见多识广的亚历山大先生也禁不住由衷赞叹:“简直是人间奇迹,不可思议。”

这五条曲折深长的大沟将85.5平方公里的南岭灌区切割得支离破碎,零乱不堪。四道山梁隔沟相望,多少年来,同顶一轮日,脉脉不得语。

正是这横空出世的南岭渠,在海拔1300m~1750m的高山上,将这亘古残破的梦幻,编织成一幅幅彩色的图案,同这烂漫云霞一起装扮出今日南岭动人的容颜。

这是一条柔情的,同时又是刚劲的水的流韵,穿8条深长的隧道,过1座雄伟的倒虹吸,飞渡5座凌空的渡槽,从一座进水口穿越后,便托起了围绕在它周围的406座各类建筑。

祈雨的扇鼓连同烈日下殒命的冤魂早已走进历史,一部新的《水经》在南岭却找到了最好的注解。

多少年来,人们祈祷着、祈祷着,祈祷着龙抬头,获丰收,可这虔诚的祈祷又怎么感动得了铁石心肠的“上帝”?

站在南岭,望着清澈的渠水,耳边总会回荡起那支响彻天外的旋律——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是的,我们,只能是我们。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

金蛇狂舞,巨龙腾飞,一下子就是1750多米!

这是年发电32万度的梨树梁水电站,这是年发电16万度的喇嘛嘴水电站,这是年产水泥5000多吨的双场水泥厂。

良性循环就这样开始了,用自己的水,自己的矿,养育自己,发展自己。这是造物主的自豪呢,还是人类创造的骄傲?

这丰收的麦浪,这苍翠的玉米林,这一张张喜悦的笑脸。从这些将心底的喜悦写在脸上的南岭人身上,我们会看到这么一些令人惊喜的数字:

南岭渠建成前,全区小麦平均亩产不足80公斤,洋芋不足720公斤,玉米不足106公斤,人均产粮不足104公斤。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1987年全区小麦平均亩产已达175公斤,喷灌区高达349公斤,洋芋1240公斤,玉米268公斤,人均产粮363公斤。

喜悦写在脸上,笑意挂在枝头,这一串串、一树树、一片片鲜嫩香甜的苹果所表现的自然的丰厚与人力的伟大,看一眼将会迷醉,尝一口足以倾倒。

白家湾乡廉家庄,全村40户210人,受益苹果109亩,1987年苹果平均亩产550.5公斤,总产6万公斤,以每公斤1元的保守价计算,户均收入1500元,人均300元,这和未有南岭渠之前的84.3元形成多么鲜明的对照啊!

变化如此者又岂止一个廉家庄。

紧锣密鼓声中,二期工程即将开始。

二期工程主要是在三才沟门兴建南岭水库和完成3.7万亩的水地配套工程。

这座装机容量1000千瓦,年发电504万度的水电站的建成,将给南岭巨龙真正插上腾飞的翅

膀。

南岭水库的建成,还可向秦城区供水453立方,使下游地下水超采的矛盾得到缓解。

一个农、林、牧、副、鱼五业并举的南岭正在朝着清晨新鲜的太阳走来,朝着灿烂的新世纪走来。

南岭,你这烈火中再生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