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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经典游记(3)

作者作品简介

亨利·戴维·梭罗(1817—1862),美国作家、思想家。其著作都是根据他在大自然中的体验写成的。他的代表作《瓦尔登湖》(1854)记录了他于1845~1847年在康科德附近的瓦尔登湖畔度过的一段隐居生活。在他笔下,自然、人以及超验主义理想交融汇合,浑然一体。他是19世纪超验主义运动的重要代表人物。梭罗的文章简练有力,朴实自然,富有思想内容,在美国19世纪散文中独树一帜。他的思想对英国工党、印度的甘地与美国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等人都有很大的影响。

风轻轻地低声吹着,吹过百叶窗,吹在窗上,轻软地好像羽毛一般;有时候数声叹息,几乎叫人想起夏季长夜漫漫和风吹动树叶的声音。田鼠已经舒舒服服地在地底下的楼房中睡着了,猫头鹰安坐在沼地深处一棵空心树里面,兔子、松鼠、狐狸都躲在家里安居不动。看家的狗在火炉旁边安静地躺着,牛羊在栏圈里一声不响地站着。大地也睡着了——这不是长眠,这似乎是它辛勤一年以来的第一次安然入睡。时虽半夜,大自然还是不断地忙着,只有街上商店招牌或是木屋的门轴上,偶然轻轻地发出叽格的声音,给寂寥的大自然添一些慰藉。茫茫宇宙,在金星和火星之间,只有这些声音表示天地万物还没有全体入睡——我们想起了远处(就在心里头吧?)还有温暖,还有神圣的欢欣和友朋相聚之乐;可是这种境界是天神们互相往来时才能领略,凡人是不胜其荒凉的。天地现在是睡着了,可是空气中还是充满了生机,鹅毛片片,不断地落下,好像有一个北方的五谷女神,正在我们的田亩上撒下无数银色的谷种。

我们也睡着了,一觉醒来,正是冬天的早晨。万籁无声,雪厚厚地堆着,窗槛上像是铺了温暖的棉花;窗格子显得加宽了,玻璃上结了冰纹,光线暗淡而静,更加强了屋内的舒适愉快的感觉。早晨的安静,似乎静在骨子里,我们走到窗口,挑了一处没有冰霜封住的地方,眺望田野的景色;可是我们单是走这几步路,脚下的地板已经在吱吱地响。窗外一幢幢的房子都是白雪盖顶;屋檐下、篱笆上都累累的挂满了雪条;院子里像石笋似站了很多雪柱,雪里藏的是什么东西,我们却看不出来,大树小树四面八方的伸出白色的手臂,指向天空;本来是墙壁篱笆的地方,形状更是奇怪,在昏暗的大地上面,它们向左右延伸,如跳如跃,似乎大自然一夜之间,把田野风景重新设计过,好让人间的画师来临摹。

我们悄悄地拔去了门闩,雪花飘飘,立刻落到屋子里来;走出屋外,寒风迎面扑来,利如刀割。星光已经不这么闪烁光亮,地平线上面笼罩着一层昏昏的铅状的薄雾。东方露出一种奇幻的古铜色的光彩,表示天快要亮了;可是四面的景物,还是模模糊糊,一片幽暗,鬼影幢幢,疑非人间。耳边的声音,也带一种鬼气——鸡啼狗吠,木柴的砍劈声,牛群的低鸣声——这一切都好像是阴阳河彼岸冥王的农场里所发出的声音;声音本身并没有特别凄凉之处,只是天色未明,这种种活动显得太庄严了,太神秘了,不像是人间所有的。院子里雪地上,狐狸和水獭所留下的脚迹犹新,这使我们想起:即使在冬夜最静寂的时候,自然界生物没有一个钟头不在活动,它们还在雪上留下痕迹。把院子门打开,我们以轻快的脚步,跨上寂寞的乡村公路,雪干而脆,脚踏上去发出破碎的声音;早起的农夫,驾了雪橇,到远处的市场去赶早市;这辆雪橇一夏天都在农夫的门口闲放着,与木屑稻梗为伍,现在可有了用武之地,它的尖锐清晰刺耳的声音,对于早起赶路之人,也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农舍窗上虽然积雪很多,但是屋里的农夫已经早把蜡烛点起,烛光孤寂地照射出来,像一颗暗淡的星。树际和雪堆之间,炊烟也是一处一处地从烟囱里往上飞升。

大地冰冻,远处鸡啼狗吠;从各处农舍门口,也不时地传来丁丁劈柴的声音。空气稀薄干寒,只有比较美妙的声音才能传入我们的耳朵,这种音听来都有一种简短的可是悦耳的颤动;凡是至清至轻的流体,波动总是少发即止,因为里面粗粒硬块,早就沉到底下去了。声音从地平线的远处传来,都清越明亮,犹如钟声,冬天的空气清明,不像夏天那样地多杂质阻碍,因此声音听来也不像夏天那样地毛糙模糊。脚下的土地,铿锵有声,如叩坚硬的古木;一切乡村间平凡的声音,此刻听来都美妙悦耳;树上的冰条,互相撞击,其声琤琮,如流水,如妙乐。大气里面一点水分都没有,水蒸气不是干化,就是凝结成冰霜的了;空气十分稀薄而似有弹性,人呼吸其中,自觉心旷神怡。天似乎是绷紧了的,往后收缩,人从下上望,很像处身大教堂中,顶上是一块连一块弧状的屋顶;空气中闪光点点,好像有冰晶浮游其间。据在格陵兰住过的人告诉我们说,那边结冰的时候,“海就冒烟,像大火燎原一般;而且有一种雾气上升,名叫烟雾;这种烟雾有害健康,伤人皮肤,能使人手脸等处,生疮肿胀”。我们这里的寒气,虽然其冷入骨,然而质地清纯可提神,可清肺;我们不能把它认为是冻结的雾,只能认为是仲夏的雾气的结晶,经过寒冬的洗涤,越发变得清纯了。

太阳最后总算从远处的林间上升,阳光照处,空中的冰霜都融化,隐隐之中似乎有铙钹伴奏,铙钹每响一次,阳光的威力逐渐增加;时间很快从黎明变成早晨,早晨也愈来愈老,很快地把西面远处的山头,镀上一层金色。我们匆匆地踏着粉状的干雪前进,因为思想感情更为激动,内心发出一种热力,天气也好像变得像十月小阳春似的温暖。假如我们能改造我们的生活,和大自然更能配合一致,我们也许就无需畏惧寒暑之侵,我们将同草木走兽一样,认大自然是我们的保姆和良友,她是永远照顾着我们的。

大自然在这个季节,特别显得纯洁,这是使我们觉得最为高兴的。残干枯木,苔痕斑斑的石头和栏杆,秋天的落叶,到现在被大雪掩没,像上面盖了一块干净的手巾。寒风一吹,无孔不入,一切乌烟瘴气都一扫而空,凡是不能坚贞自守的,都无法抵御;因此凡是在寒冷荒僻的地方(例如在高山之顶),我们所能看得见的东西,都是值得我们尊敬的,因为它们有一种坚强的纯朴的性格——一种清教徒式的坚忍。别的东西都寻求隐蔽保护去了,凡是能卓然独立于寒风之中者,一定是天地灵气之所钟,是自然界骨气的表现,它们具有和天神一般的勇敢。空气经过洗涤,呼吸进去特别有劲。空气的清明纯洁,甚至用眼睛都能看得出来;我们宁可整天处在户外,不到天黑不回家,我们希望朔风吹过光秃秃的大树一般地吹彻我们的身体,使得我们更能适应寒冬的气候。我们希望藉此能从大自然借来一点纯洁坚定的力量,这种力量对于我们是一年四季都有用的。

■ 作品赏析

这篇文章开始展现的是一个肃穆静寂的严冬之夜,万物都已经安息,空中纷纷扬扬地下着鹅毛大雪,这为清晨的雪景定下了冷峻的基调。清晨的雪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地点的转换有层次地展现。在晨光熹微中,院子里的大小树木向“四面八方伸出白色的手臂”,墙壁篱笆“向左右延伸,如跳如跃”。一个冰冷凝冻的世界竟如此生机勃勃。除了能呼吸到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之外,还能听到种种美妙的音响: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如钟声”般清越明亮,土地发出“如叩坚硬的古木”的铿锵声,树上的冰条相互撞击的琤琮声“如流水、如妙乐”。雪地的日出“隐隐之中似乎有铙钹的伴奏”。这一切都和作者的心灵感受交织在一起,文章的字里行间无不洋溢着作者对自然的崇尚与赞美。

从阿尔卑斯山归来

作者作品简介

阿尔封斯·都德(1840—1897),法国19世纪著名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他一生写了13部长篇小说、4部短篇小说集以及一些剧本和诗作。他善于用简洁的笔触描绘复杂的政治事件,其柔和幽默的风格、嘲讽现实的眼光和亲切动人的艺术力量为不少读者所喜爱。“他的创作,真实与诗情,欢笑与泪痕,怒焰与悲苦,交流并泻,构成他区别于同时代其他作家的独特风格。”他是法国文学史上一个很有特色的小说家,是“五人聚餐会”的成员之一(其他四位是福楼拜、屠格涅夫、左拉、爱蒙特·龚古尔)。

在普鲁文斯省,当天气温暖起来时,把家畜送到阿尔卑斯山里去已经是习惯了。畜生和人在那里要过五六个月,夜间便睡在露天底下高齐腰际的草里;随后,当秋天最初战栗的时候,他们又下山回到农庄上来,重在被迷迭香的花熏香了的灰色的小山上过着单调的牧羊生活……

昨天晚上羊群回来了。从早上起,大门便敞开地等待着;羊圈里铺了新鲜的干草。

不时地,人们重复着说:“现在,他们已经到艾杰尔了;现在,已经到巴拉都了。”

近黄昏的时候,突然间,一声大叫:“他们到那儿啦!”而在那边,在远处,我们看见羊群在尘土腾起的光辉里前进着。

整个的路好像在跟羊群一起蠕动。老公羊走在最前边,角往前伸着,现出凶野的神气;在它们后边,是羊群的主要部分,有点疲倦了的母亲们,偎挤在腿间的乳儿,篮子里驮着新生的小羊羔、一边走一边摇晃着的、头上戴着红绒球的骡子;再后边,是全身浸在汗里、舌头伸到地上的狗;走在最后边的,是两个高大的裹在褐色毛布外套里的牧羊的家伙,他们的外套像袈裟一样,一直拖到脚后跟。

所有这一切,在我们面前快乐地排成行列,带着一阵急雨般的践踏声拥进了大门。

那时院子里是怎样的骚乱啊!金绿两色相间的大孔雀,戴着绢绒般的冠,从它们的栖木上认出了来者,并用一种惊人的号筒般的鸣叫迎接着它们。

沉睡着的鸡窝突然被惊醒了。所有的都站了起来:鸽子,鸭子,火鸡,竹鸡。整个的家禽场像是疯狂了一般。母鸡们谈着要玩一整夜……好像是每一只羊在它的沾染着阿尔卑斯草的芬芳的毛里,带回一种使人沉醉、使人舞蹈的田野的活跃的气氛似的。

在这样的骚扰中间,羊群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住所。没有比这样的安置看来更可爱了。老公羊看到了它们的石槽,感动得流出了眼泪。那些在旅途中生出来而还从未看见过农庄的羊羔和极小的羔儿,惊奇地看着它们的周围。

但是最动人的是那些狗,那些忠于职务的牧羊人的狗。它们跟在羊群后边十分忙碌,在农庄上就只看到它们。

守夜的狗在它的窝里唤它们回来是徒劳的;井边盛满了新鲜的水的水桶向它们做手势也全无用处;在羊群进来以前,在粗大的门闩把小栅栏门关了以前,在牧羊人到低矮的小屋里坐在桌子周围以前,它们是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要听的。

而到这时候,它们才仅仅同意进到群狗的窝里去。在那儿,它们一边舐着它们的菜汤桶,一边同它们农庄上的同伴们谈论着它们在山里所做的事情:在那可怕的地方,有狼,有洋溢着露珠的大朵的紫色的毛地黄。

■ 作品赏析

这篇文章描绘了一幅朴实而温馨的乡村风俗画。作者以秋天羊群归家的独特视角真实地再现了生命归家的共同感受,展现了人与动物,动物与动物生命亲密无间、和谐共处的动人情景。本文突破了单纯表现思家怀乡主题的窠臼,它还是一首淳美亲情与和谐生命的赞歌,富有深厚的人文底蕴。作者摒弃了“事(景)——情——理”那种散文写作的套路,通篇没有一句抒情与议论,而是简略描绘了羊群回归、家禽迎归两幅生动感人的速写画面,让读者自己去品读、去感受。

夜宿松林

作者作品简介

斯蒂文森(1850—1894),英国作家,生于爱丁堡建筑工程师家庭,大学时期就开始写作。他有游记《内河航程》(1878)和《驴背旅程》(1879),惊险浪漫故事集《新天方夜谭》(1882),小说《金银岛》(1883)、《绑架》(1886)及其续篇《卡特琳娜》(1893)和《巴伦特雷的少爷》(1889)等。他是19世纪末新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善于写新奇浪漫的事物,笔下常出现具有高贵品质的贫民、流浪汉、孤儿的形象。

布列马德吃过晚饭,我不顾天色已晚,开始攀登洛泽尔峰。

一条时隐时现的石子路指引我向前。途中,我遇到四五辆来自山上松林的牛车,每辆车上都载着一整棵冬天御寒用的松树。松林长在坡势平缓、凉风飕飕的山脊。我登上松林最高处,沿林间小径左行片刻,便来到一个芳草萋萋的幽谷,溪水潺潺流过石堆,漾起一股碧波,“在这未曾有仙女光临、牛羊徜徉的清幽圣洁之境”。这些松树并不显得古朴苍劲。然其蓊郁茂密的枝叶,却遮蔽了林间空地。欲见林外天地,只有北眺远处的山巅,仰望浩渺的苍穹,于此过夜,既安全,又似居家独处,不受打扰。我安顿好住处,喂罢莫代斯丁,暮色已经笼罩了山谷。我用皮带缚住双膝,钻入睡袋,饱餐一顿。

太阳刚落山,我便摘下帽子,遮住双眼,沉沉睡去。

室内的夜晚何等单调乏闷,而在含芳凝露、繁星满天的旷野,黑夜轻盈地流逝,大自然的面貌时时都在变化。寓居室内者,在四壁包围的帏帐中憋闷至极,觉得夜似乎是短暂的死亡,露宿野外者,则弛然而卧,进入轻松恬适、充满生机的梦境。他能彻夜听见大自然深沉酣畅的呼吸。大自然即便在休憩之际,也会回首绽开笑靥。更有那家居者未曾经历的忙碌的时刻,大地从睡梦中苏醒,所有的生灵都直起身。雄鸡最先啼鸣,不是为了报晓,而是像一个快活的更夫,催促黑夜离去。牧场上的牛群闻声醒来,羊儿在露珠晶莹的山坡上吃完早餐,迁入掩映在蕨类植物丛中的新居。与禽鸟共眠的流浪汉,睁开惺忪的睡眼,恣情饱览这美丽的夜色。

这些眠者同时醒来,是应了某种无声的召唤,还是由于大自然轻柔的抚摸?是星星向大地施展了法术,还是由于分享了大地母亲体内蕴蓄的激情?牧羊人和年迈的庄稼汉,在这一知识领域虽堪称博学,也无法猜出上天催醒万物生灵的目的。只是声称,这样的时刻在两点以前到来。他们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不过,这实在是一件赏心乐事。因为我们只是在梦境里稍受攘扰,诚如那位阔绰气派的蒙田所言:“如此,我们反而更能充分领略睡眠的美妙滋味。”尤其是想起我们已和近处生灵息息相通,远遁喧嚣的尘世,此刻只是听任上天驱策的一只温驯的羔羊,心里便贮满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