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明天就是周末了,爸爸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
“游乐场?”
“没错,就是你之前一直想去的那个,咱们白天去游乐场,晚上去看电影,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似乎有你最喜欢看的动画新片上映。对了,”也许是因为女儿并没有拒绝自己的礼物,父亲的话语渐渐流畅而自然了起来,“把隔壁阿哲也带上怎样?”
“……”莫忘欲言又止。
“怎么……你不想去?”
“不,”女孩摇了摇头,“我是太开心了……”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莫霖说着站起身,“晚饭想吃什么?”
“晚饭吗?”女孩思考了片刻后,回答说,“吃面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去隔壁街你最爱的那家牛肉面吃吧。”男性说话间朝门的方向走去,几步后停下身形,有些疑惑地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女孩,“小忘?”
“爸爸……”
“什么?”
“王伯伯几个月前就已经回老家了。”所谓的“王伯伯”正是那家面店的老板,因为从前经常去光顾的缘故,莫家和对方很熟。
“……这样啊。”莫霖愣了下,脸孔上明显地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实际上,在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女孩就已经后悔了。
明明不需要说得那么明白,却又抑制不住将其说出口的冲动,内心也不停地翻涌着这样的思绪——
如果一直留她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事?
就算暂时离开,他们也是家人吧?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展现出这样一副急于补偿的姿态?
就好像他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
——是不是代表着,爸爸,你真的曾经想过要丢弃我?
不仅如此,像现在这样用言语伤害对方时,她除了愧疚外,居然还觉察到了某种异样又不正常的快感。
虽然不明显,但它真正地存在着,就好像世界上存在着另一个“莫忘”,用冰冷的笑容嘲讽着眼前的男人——难过吗?痛苦吗?那是你应该承受的,因为你也把它给予了我!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行!
这样是不对的!
女孩敏锐地觉察到,不能再让这情绪继续蔓延下去,否则,不仅父亲,或许连她自身也会发生某些完全不想看到的变化。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那……小忘你是想吃什么面?”
“我想吃爸爸下的!”
“我下的?”莫霖稍微吃了一惊,紧接着,他看到了女孩的笑容,那是在过去的日子曾经无数次看到的笑容,仿佛把一切信任都交托到了他的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与愤懑。
“嗯!爸爸下的面条最好吃了。”
男性在这个刹那,心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就好像吃了还未成熟就从枝头摘下的青柠檬,酸苦地让他的喉咙都有些做哑:“好……”而后却再也难以说出一个字。
女孩注视着男性走入了厨房的背影,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抬起手注视着不知何时依然被掐出紫痕的手心。下一秒,她的视线被父亲左右翻找的身形吸引了。愣了片刻后,才恍然大悟——自从艾斯特来后,家中很多东西都换了摆放的位置……而她似乎直到此刻才发现到这一点。
但是,直接问她东西的位置就可以,爸爸却宁愿选择自己去翻找也不愿意与她对话,是因为觉得吃力吗?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他呢?明明她也是这样觉得的。
他们明明是父女,为什么会到达现在这个地步呢?
女孩在这个刹那,心头同样涌起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感。
也许这真的就是所谓的父女天性。
但同时,她也强烈地意识到了一点——哪怕再小心翼翼,已经破碎的东西似乎就真的再难修补了。
不,也许还是可以修复的,只是那需要太多的时间,也需要太过的精力。而就算如此,就像是摔碎后重新粘贴好的花瓶,细细看去,总能发现微小的裂痕。
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知道——爸爸变了,而她也是一样。
一种浓重的悲哀将莫忘笼入其中,这种感觉是她在以往的生活中从未觉察到的。不,笼罩着她的并非只有悲哀,还有一种好像哪怕费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力感。
悲哀与无力,它们如同双生花般,枝叶缠绕地将女孩紧紧束缚,以至于一时之间她甚至呼吸困难,眼睛也渐渐模糊。
真的好讨厌……
“陛下……”于不远处观看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
——又来了,那种明明没有在哭却比哭泣更让人觉得心疼的表情。
“光喊有什么用?”格瑞斯轻哼了一声,“要么狠,要么忍,难道还有第三条路吗?”
“……那是陛下的生身父亲。”如果伤害或是杀死那个男人可以达到目的,艾斯特知道自己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很清楚,陛下的心地到底有多么的高洁,即使伤心到了这个地步,也绝不会想看到自己的亲人收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啧!”而格瑞斯,也非常明白地知道这一点,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觉得非常不愉快,“难道只能这样看着吗?”
“不,哪怕是此时此刻,我依旧觉得……”
“什么?”
“如果是陛下的话,一定没有问题。”
“……你这话还真是不负责任。”
“……”
紫发青年转过头,眼神隐忍地看向屋中沉默着的女孩:“但是,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格瑞斯……”
“再怎么说我也是守护者,怎么可能不相信自己的主人。艾斯特,不要太小看我了。”
“……”
而此时的女孩,心中依旧充斥着厌恶的情绪。
只是,她所讨厌的,并不是爸爸,而是这样的自己!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依旧自怨自艾、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明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明明不久之前才决定了,要好好地快乐地活下去。
不改变,是不行的。
虽然马上改变也是不可能的,但至少……
女孩突然伸出手,猛地擦了擦脸,而后对着厨房中的男性喊了出来:“爸爸,我也来帮忙吧!”
“小忘?”莫霖惊讶地回过头。
女孩笑着重复了自己的话语:“我也来帮忙吧,最近我有很努力地练习切菜!”
“……”
至少像这样踏出第一步。
也总要有人先踏出这一步才可以,否则瓶子可能就真的会永远那样碎下去。
这并不是妥协。
莫忘其实一直很清楚,正是因为爸爸妈妈胆小了,害怕了,怯懦了,一切才变成了今天这番模样。
但她和他们不一样。
她很勇敢。
也许她永远也变不成能让父母觉得骄傲的样子,但至少她可以为自己骄傲。
她也不可能永远为了达到父母的期望而活着,她必须学会为了自己而活。
第二天,莫霖真的带莫忘和石咏哲去了游乐场以及电影院。
三人玩得很开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如此。有时莫霖甚至有一种错觉,之前的一切其实从未发生过,而他和他的女儿,也从来没有生分过。而少年的心中虽然存在着疑惑,却又隐约察觉到了女孩心中的想法,所以他也非常配合。
莫霖在家中一共住了五天。
第六天,他再次离开。
因为他是下午的车,所以女孩请假去送他,当少年下午从学校赶回后,匆匆忙忙走到房间的阳台时,发现女孩正坐在隔壁的阳台上晒夕阳。
她双臂趴在栏杆上,懒洋洋地注视着那被光照大片大片染成橘红的天空。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她脸孔和随风飞舞的发丝上,听到声响后,她就那么随意地一转头,随即,朝他露出了一个满是阳光色彩的笑容。
这情景让石咏哲成功地红了脸。
他连忙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犹豫片刻后,才迟疑地问道:“他……莫叔叔……走了?”
“嗯,走了。”莫忘回答地很干脆。
“那……”
“暂时不会回来,寒假也不会,因为妈妈的预产期大概是那个时候。”
“……预产期?”少年愣住,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啊,对了,你不知道的。”女孩笑着解释道,“我马上就要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或者是两个?还不快恭喜我。”
“……”她是在开玩笑吗?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啊!
“果然骗不过你啊。”莫忘趴直身体,单手托腮看向少年,“其实,我很伤心的。”
“你……”
“但是,就算这样,也没有办法改变事实,对吧?”
石咏哲缓缓握紧搭在栏杆上的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或者是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说些什么都是没用的,那些苍白无力的话语是不可能安慰到女孩的。
所以他选择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