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要和安然结婚了。安然打扮得很漂亮,学着汉人的样子穿上红色的衣裙。
安心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用胭脂染红了自己的面颊,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劝说她:“安然,你能不能不要嫁给他?”
安然的手停了下来,她从铜镜中注视着安心的身影,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容:“安心,你自己也爱幻生吧!”
安心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安然转过头,盯着安心的眼睛慢慢地说:“你骗不了我,你喜欢幻生,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是幻生现在是我的了,你说他是妖不过是想阻止我们两个人成亲对不对?你忌妒我,你忌妒我得到了幻生。”
安心蹙起眉,“安然,你怎么会这样想?”
安然冷笑,“我为何不能这样想?从小到大,你总是那么优秀,文才武功,女红针黹,琴棋书画,没有一样不精通的。你知不知道在你身边的人很累?我并不是不努力,可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你。大人们眼里只看见你,你随随便便做点什么都能讨得大人的欢心。可是我却无论如何用心去讨好他们,他们都说我不如你。”
她转头看着镜子,“你知道我多讨厌你吗?”
安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从来不知道安然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她一直以为安然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妹妹,什么都需要别人照顾,原来她早已经长大了。
“有的时候,我真想你去死。”安然的脸上露出一抹尖针般的笑容,“若是你死了,你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安心的心一阵冰冷,她用力咬了咬牙,低声说:“安然,无论你怎么恨我,这件事都不能开玩笑,他是妖怪,你若是嫁给他,不知何时可能就会死在他的手中。”
安然微微一笑,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你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已经怀有身孕了。我的身体里有他的孩子,我们两个人已经密不可分了。”
安心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安然居然怀了孩子。可是那孩子的父亲是个妖孽,她会生出怎样的小孩?
她转身奔出房门,向着神庙奔去。虽然是安然的婚事,身为父亲的安思月却不闻不问,所有的一切都是安心的母亲在操持。
她奔进神庙,脚步却又放缓了。就算是告诉安思月又怎么样?安然如此喜欢幻生,难道让安思月亲手杀死自己女儿的心上人?这对于安然来说,是否太残忍的?
安思月背对着门盘膝趺坐,他没有回头,却也听见身后沉重的脚步声。
“安心,是你吗?”
安心停下脚步,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你的心还在迷惑吗?”
安心低声回答:“是的,叔父。”
安思月无声地笑了笑,“安心,一切都是因缘注定。有些事情,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以前,是谁也不知结果的,你只要做好你的本份就是了。”
“可是我明知道亲近的人会受到伤害,难道我也置之不理吗?”
“安心,我看到你的未来。你会成为楼兰的英雄,万民会因你得到庇护。只是你的软弱仍然需要历练,在你完全成熟以前,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你所担心的事情,我并非不知道。可是,在那个时刻来临以前,我们都只能等待。”
等待?难道要等到安然的孩子出世吗?她会生出怎样的小孩?
安心只觉得心乱如麻,若是安然真的生出一个妖怪,不知她是否能够承受得了。她不敢再想下去,默默地退出神庙。叔父应该并非全无所觉,这就是他不参加安然婚礼的原因。以叔父这样高强的法力,为何放任那个妖怪为所欲为?难道真的像叔父所说,只有她才能除去那个妖怪?
“你在忧愁些什么?”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自她的身后响了起来,那声音十分缥缈,似乎是来自于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却又奇异的近在咫尺,便如是人心底的声音。
安心回头,看见一个黑衣人站在她的身后。黑衣人周身都笼罩在一团浓雾之中,无法看清他的相貌,只能隐隐看见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应该是一个清秀的年轻人,只是身上却带着什么东西让人深感不安。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在忧愁?”
黑衣人仍然用那种缥缈到无法捉摸的声音回答:“我不仅知道你在忧愁,我还知道你在忧愁些什么。”
“那你倒说说看,我在忧愁些什么?”
“听说宫里出现了一个吸血的妖怪,可是这个妖怪又成了自己的妹夫,这还不让人忧愁吗?”
安心神色一凛,不由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
黑衣人叹了口气,“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知道那个妖为什么会到楼兰来?”
“为何?”
黑衣人的声音更显慵懒,似对世间的一切都已失去了兴趣,只是他说的话却与他的音调有着天壤之别:“因为我!我一直在追他,他就只好一直向东逃跑。他以为穿越了整个大沙漠就可以逃开我,他想得太天真了。”
安心半信半疑地看着那个黑衣人,身上带着不同一般的气质,那逼人之气是什么?是无法掩饰的法力吗?幻生是妖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轻易便说了出来,也许他知道一些秘密。
黑衣人看着安心数变的脸色,世人多愚,世间的女子更加愚不可及。“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楼兰没有人能够杀死他,除了我。”
“你?”
黑衣人淡淡地道:“你不信吗?”
安心道:“若你真能杀他,请你杀了他吧!”
黑衣人忽然微微一笑,看着安心的眼睛道,“你知道我在你的眼中看见了什么?”
“什么?”
“哀愁和不安。你喜欢那个妖对不对?”
安心立刻摇头,已经是第二个人说她喜欢幻生了。也许她是喜欢幻生的,可是幻生毕竟是妖,她对于幻生的喜欢绝不至于强烈到连他是妖这个事实都全然不顾。
黑衣人淡淡地道:“其实你喜不喜欢全都无关紧要,若你想杀他,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黑衣人道,“这个办法一定有效,不过有个前提。”
黑衣人叹了口气,打量着安心的脸:“象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真不忍心。”
安心皱眉道:“你快点说。”
黑衣人笑了笑,语气低沉了下来:“你别急,我告诉你就是了。你会死,你会和那个妖一起死去。你可愿意吗?”
安心毫不犹豫地点头,不过是一死,有什么可怕的?她可从来不曾考虑过生死的问题,人活着无非就是努力地活下去,她也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子,从来不做无谓的悲秋伤怀之类的事情。若是可以生,她当然会选择生。但若只有一死,她也不会畏惧。
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银瓶,“这就是唯一能毒死那个妖怪的毒药,不过你是没办法给那个妖怪喝下去的。但是那个妖怪要吸血,所以只要你把这瓶毒药喝下去,再让妖怪吸你的血,妖怪吸了有毒的血,才会被消灭。虽然这毒药不会毒死普通的人类,但是妖怪吸光了你的血,你一样活不成的。”
安心立刻接过银瓶,打开瓶口将瓶中液体喝了下去。是闪着银光的液体,喝下去了,也没什么感觉。
黑衣人道:“你就不怕我骗你吗?”
安心微微苦笑,就算骗她又如何?她根本已经无计可施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会去做。
她也不知为何会相信这个黑衣人,不过是路上偶遇的,连姓名来历都不知道。她却感觉到他绝不是普通人,她是和自己打了次赌,若是赢了,她便能够杀死那个妖怪。
黑衣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下面你要做的便是想办法让那个妖喝你的血了。”
安心点了点头,她一定要办到。无论如何也要激怒幻生,让幻生吸她的血。她转身离去,黑衣人看着她纤秀的背影,心里升起一抹古怪的疑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骗的女子?只是第一次见面就相信他的话?
他忽然有些感动。他在人间日久,无非尔虞我诈,如同如此单纯的人,已经好久不曾见了。这感动不过是片时,转瞬便消失不见。他向着楼兰城中行去。他和安心不同,安心是要拯救楼兰的人,他不过是想生出一些事端。
他并没有什么善恶的观念,只是觉得这无休止的岁月过于无聊。那个妖对于他来说是很好玩的玩具,他一直不杀他不过是因为几百年来,这妖是唯一可以任他玩弄的生灵。他喜欢别人发自内心的恐惧,如同一个幼童穿起蚂蚱的残忍与快意。
不过他现在觉得有些厌倦了。这妖居然跑了那么远,横穿了整个沙漠。该死的沙漠,那些凛冽的风把他的心都吹乱了,也似乎吹皱了他美丽的容颜。他越想越生气,这回他是不打算再放过他了。
楼兰王宫之中,所有的贵族大臣毕集于此。安然是安思月唯一的女儿,虽然不是公主,一切礼仪与公主无异。
时辰已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安然被宫人扶了出来,站在殿上等待的幻生也同样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衫。
他看着安然含笑走过来的时候,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疲倦。
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这样和安然成亲了?只是为了报复安心吗?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任谁都不能阻止他离去,他只要离开楼兰,继续东行,就又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或者更极端一些,留在楼兰,先将城中的人都杀光。
他狠狠地想,就算把城中的人都杀光又怎么样?他就不信在楼兰这个小国度里还有人能够降服他。
但这两个念头都只是一闪而过,只要一想起安心,他就觉得不甘。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让安心看见他,让安心后悔。他只要她后悔,有朝一日,她会哭着哀求他。到那个时候,他也许会离开这个沙漠边缘的小国。
为了这个目的,就算是讨厌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讨厌既将成为郡马,他也会继续做下去。在安心的心里,安然不是更重要吗?好,就让她看看他是怎样折磨她的妹妹的。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用自己的不甘来惩罚安然的计划,只等着日后一点点地实施。他不急,因为他的生命无穷。他从来不曾如此有耐性,只为了令一个女子后悔。
他露出温柔的笑容,每当他这样笑的时候,周围的人们都会为此失神。安然陶醉地看着他的笑容,一步步走过去,他就要成为她的了,以后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便在此时,一名宫女忽然冲了进来,尖声大叫:“这个男人是个妖怪,他吸人血吃人的心肝。我妹妹就是被他害死的。你们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了,他是个妖怪,他不是人。”
安然的脸沉了下来,是那个叫小桃的宫女,她还不死心。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也曾风闻宫中出现妖怪的事情,而这些事都是从幻生来到楼兰后才发生的。
众人怀疑的目光落向幻生,难道这个美丽得有些不祥的男人真是个妖怪?
安然立刻看出众人的疑窦,她毫不犹豫地下旨,“这个宫女是疯子,她暗恋郡马却被郡马拒绝了,才用这种借口来陷害郡马。来人啊!把她给我拖下去。”
几个侍卫依言冲过来,如狼似虎地拖着小桃往外走。小桃却仍然不甘心,用力挣扎,尖声叫道:“你们相信我吧!他就是那个吸人血的妖。总有一天,他会把你们所有人的血都吸光!”
所有的忠告都不及警惕恫吓来得有用,贵族们开始窃窃私语,时不时悄悄地看上幻生一眼。主持婚礼的王后娘娘脸色也有些变了,这个名叫幻生的男人只是一个外人,根本就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与背景,若非安然一心爱他,本也不应该把郡主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只是现在正在举行婚礼,全楼兰的百姓都知道安然今天出嫁,若是临时取消婚礼,又该如何向百姓解释?王室的尊严与体面也将荡然无存。
王后迟疑着,正想开口说话,安然却早就看出了王后的意图。她立刻抢在王后之前大声叫道:“还不把这妖言惑众的贱人的舌头割掉?她一心陷害郡马,居心叵测。”
王后怔了怔,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安然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且安然的母亲死得早,她对她的态度就与对安心不同。虽然安心是公主,王后对待她反而更加严厉一些。
安然如此固执,王后本就是温柔的女子,便觉得不好拂逆她的心意。
她心中也暗暗奇怪,楼兰的王室向来仁和,如非重罪绝不会伤害他人的身体。安然一开口就命人割去小桃的舌头,与楼兰王室一向奉行的以仁治国全然相违。
她只当安然是女孩家任性,心里又极爱幻生,才会下这样残忍的旨意。
小桃才被拖出大殿,安然便立刻向旁边的司仪下旨,“时辰已到,立刻行礼。”
这一道旨意又让贵族们面面相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儿家如此迫不及待地嫁人,甚至连女儿家该有的矜持也抛去了。
殿外,小桃用力挣扎,却挣不脱侍卫的手臂。两名侍卫紧紧地抓住她,另一名侍卫手持着一把铁钳走过来。小桃惊恐地看着那铁钳,她不怕死,可是她却不想活着受折磨。
第四名侍卫走过来用手掰开小桃的嘴,小桃的舌头便无助地露了出来。手持铁钳的侍卫轻轻地钳住小桃的舌头,只一拉,那舌头便被古怪地拉出口外。原来一个人的舌头是可以被拉得那么长的,小桃的双眼惊恐地向下望着,她看见自己伸出在口外的舌头。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大概是太恐惧了,因而连痛觉都失去了。
侍卫抽出腰间的腰刀轻轻一划,鲜血立刻飞溅开来,半截舌头便挂在铁钳的上面。小桃惨呼了一声,只是这声惨呼也是沉闷地自喉咙之中发出的。
手持香炉等在旁边的侍卫抓起一把香灰塞进小桃的嘴里,那香灰并没有立刻止住血流,反而与鲜血混合在一起,成了血泥。
侍卫们松开手,小桃踉踉跄跄地走出几步,倒在地上。一个被割去舌头的人是否能活着,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大多数人都死了,因为舌头断了会流很多血。也有些个别人活着,不过从此以后,他们不再能说一句话。
小桃伏在地上,如同垂死的野兽一样喘着粗气。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大殿,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她还没有揭穿那个妖怪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