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点了点头:“他是个妖,若是不杀他,他会继续杀人。”
“可是他也是我的夫婿啊!”
安心一怔,“安然,你醒醒吧!你怎么可以把妖当成夫婿?”
安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管他对别人做了什么,他对我一直很好。”
安心皱起眉:“安然,你疯了吗?你没听他说,他现在不吸你的血,是因为你怀了他的孩子。若是孩子出世了,他可能也会杀死你。”
安然冷冷一笑:“他为何没有杀你?”
安心一滞,哑口无言。
“你在他的心里真是不同一般啊!”安然狠狠地盯着安心。即便已经失去理智了,还是不忍心伤害安心吗?是人也好妖也罢,安然都不在乎,她所在意的是,为何在幻生的心里安心比她要重要?
她的手落向自己的腹部,重要又如何?她怀了幻生的孩子。就算是妖,也有父子亲情吧!孩子出世了,她是孩子的母亲,她一定要慢慢地把幻生抢回来。
她也似是失去了理智,心中所想的只有与安心之间的斗争罢了。一切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便是,她要幻生爱她,全心全意地爱她。
安心将那盅打胎药送到她面前:“是燕窝,吃了很补的。”
安然双眉微扬:“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安心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不想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我还是希望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只要有这个孩子存在,幻生还会有所顾忌,就不会大开杀戒。”
她淡淡地说出来,第一次发现自己说谎的时候完全不必思索,谎言自然得如同是从她的心里流出来一样。
安然看了她一眼,端起燕窝。她知道安心从来没有说过谎,十几年相处,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就算是被大人责问,安心也从来不说谎。
她早便深谙谎言的技巧,因而她自信地认为,只要安心一说谎,她便能看出端倪。她端起燕窝喝了下去,燕窝的味道有些古怪,也许是放了太多的蜂蜜。
可是她心里多少有些得意,至少安心承认,这个孩子对于幻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就是这丝得意,让她忽略了燕窝的古怪味道。她一口气将整盅燕窝都喝了下去。
安心并不急着离开,随便找一些闲话和安然说着。直到门终于被推开了,幻生走进来。安心才起身告辞,却刻意说:“这燕窝是我特意为安然做的,很是滋补,相信你们很快就会看见成效了。”
她回到自己的寝宫中等待,将所有的宫人全都屏退了,这是为了避免他们在此会被误伤。过了半天的时间,寝宫的门被人推开了。
她抬起头,看见幻生站在寝宫门前。
她觉得,幻生似乎戴了一个面具。
悲伤的人会有许多表达,最常见的是痛哭流涕。也有人流不出眼泪,就会嘶声狂吼。还有人,甚至是不哭的,却会反常的大笑。幻生不同,当安心看见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是戴了一个面具。
他静静地注视着安心,安心便也静静地回视他。两人相对良久,安心才嫣然一笑:“安然的孩子打掉了吗?”
幻生无言地点了点头。
安心轻笑:“那药是最有效的,宫里秘制的堕胎药比外间的高明许多。宫中的女子若是偷了情,不慎怀孕,不想让别人知道,便只能将孩子打掉。这药只要一贴就可以把孩子打下来,不管这孩子是人的孩子还是妖的孩子。”
她微笑着起身,轻佻地走到幻生面前,“就算是妖的孩子也没什么与众不同,还不是一样被打掉了。”
幻生的眼睛慢慢地变红,他紧盯着安心,仍然是那个安心,笑语嫣然,只是此时的笑容已经不再让人安心。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伤害他的孩子?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安心,“别以为我不会杀你,想要杀你,对于我来说易如反掌。”
安心伸长了脖子,漫不经心地说:“你会杀我吗?你喜欢我,我早知道你喜欢我。你还记得那天在花园里吗?你一定是想听我说我喜欢你,可惜我却是在替安然表达爱意。你很失望吧?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我,你心里那么爱我,怎么会舍得杀我?”
幻生的眼睛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他口中尖牙已经伸出嘴唇,该死的女人,为何要挑战他的耐性?
他忽然张嘴,一口咬在安心的脖子上。鲜血泉水般地涌向他的口内,死吧!别以为你对我有多么重要!死吧!现在就死去吧!
鲜血不停地自伤口流出来,安心的眼前慢慢发黑。是要死了吗?血流光了就会死了。幻生会死吗?这血真能杀死他吗?
她的身子慢慢地软下去,再吸一些血,她就真的要死去了。
一条人影忽然飞掠过来,剑光如同惊虹一样耀眼,刺得幻生的眼睛一黯。他伸手推开安心绵软的身子,闪身躲过一剑。一个身着黑衣的老者,手持宝剑,站在他面前。
原来是国师,他终于来了。幻生知道,整个楼兰就以国师的法力最高强。只要杀了国师,楼兰所有的人都会失去信心。他早便想杀死他,而且必然会杀死他。
他微微一笑,“岳父大人,小婿有礼了。”
安思月扶起安心,他以为安心失了这么多的血,一定已经昏厥过去。却见安心大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幻生。为何他安然无恙?那个小孩不是说她的血里已经含有巨毒,只要喝了她的血,幻生就会中毒吗?
难道是那个小孩骗她?
安思月低声道:“安心,你快走。”
安心却摇了摇头,走?还能走到哪里去?就算她一个人能走,整个楼兰国的人能走吗?
幻生仰天长笑:“你们还想走吗?若是我不想放你们走,一个人也走不成。”
安思月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日子到了。回头看看安心,安心失血过多,能否活着都是未知之数,就算她想走,只怕也走不远。
他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楼兰的末日到了吗?可是从占卜上看,这灾劫虽说致命,却仍然有一线生机。
他咬牙,不知生机在何处。长剑如同惊虹般地飞掠过去,他已经放久不曾与人动过手了。身为巫师的主要职责并非是降妖除魔,而是祭祀。人们过于迷信鬼神,不敢反抗,只想借由祭祀来平息鬼神的怒火,因而得到眷顾。
他也向来是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可以苟且,真不愿意就这样与强大的妖物直接面对啊!
剑光快如闪电,分心便刺。剑是好剑,千锤百炼而成。剑法也是好剑法,安家世代相传。据说安家的远祖随着佛陀修行,在竹林中看着竹叶随风而落悟出了这套剑法。
剑刺出之时,安思月似乎听见了竹林中的梵唱。他的心便升起了一丝感伤,生命一直要这样无奈吗?
身为平民的人,苦于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痛苦永无止境。许多人却是快乐的,因为他们感觉不到自身的痛苦。身为王子的他,却也一样处于痛苦之中。父亲在世时,与哥哥之间为了王位而明争暗斗,终于王位传给了在他眼中一无是处的哥哥。他便退为巫师。说是清心寡欲了,不过是每日看着神庙前的风花雪月,云起云散罢了。
到了现在,楼兰国中真的出现了危机,到底还是要他来解除。
他的剑刺出去,不过是瞬间,不知为何,过往的岁月竟自眼前一掠而过。他似看见遥远的童年时代,上代的巫师训练着他与哥哥。巫师说:“你的命运,就是保护楼兰。”
剑忽然凝住不动,幻生用两只手掌夹住剑。他用力抽剑,却纹风不动。幻生温和地微笑着:“岳父大人,明知是死还要前来,这是不是叫做舍生取义呢?”
他说的是一句汉人的话,安思月也曾经听过。东方的汉人总是喜欢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本来一直觉得莫名其妙,现在却忽然有些懂了。
幻生轻轻叹了口手,手掌微微用力,“喀”地一声轻响,掌中的剑便断为两截。他用手拈着折断的剑尖,轻轻一抹。他的动作看起来也并不怎么快,轻灵雅致得不带一丝烟火之气。但安思月却无法躲避,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尖自自己的喉头抹过去。喉上的肌肤立刻如同水波乍破,先是渗出一道红线,这红线渐渐变粗,忽然之间,鲜血喷涌而出。
幻生喃喃自语道:“你是我的岳父大人,吸你的血显得过于不敬,所以我用剑杀死你,这算是对你最后的尊敬吧!”
安心连忙向着安思月奔去,她忘记自己失血过多,全身脱力,一下子扑倒在地。她咬牙,用尽全身力气爬过去。
幻生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安心。
这个他爱的女子,她也会死,和任何其他的女子一样。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爱原来是如此浅薄,竟轻易便杀死有生以来唯一爱过的女人。他一下子有些失神起来,世人所谓的情爱,到底又是什么东西呢?
安心爬到安思月的身边,再也无法动一下。安思月的嘴唇一张一翕,似乎在说些什么。但他的喉咙被割破,声音轻不可闻。安心将耳朵凑到安思月的嘴边,隐隐听见安思月说:“安心,只有你的血能杀死这个妖物。”
血?!可是幻生明明已经吸了她的血,仍然安然无恙。她追问了一句:“叔父,你说什么?”
“血,你的血。”安思月最后吐出这几个字,一双眼睛便失去了神采。
安心怔怔地看着安思月,叔父死了,她自己又失血过多,而叔父临死以前说只有她的血才能杀死妖物,到底要怎么才能杀死幻生呢?
她抬起头,看见幻生怜悯的目光。幻生柔声说:“你还不死心吗?你们只是普通的人类,难道真的妄想杀死我吗?”
她一言不发,她还没死,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绝不会放弃。
幻生轻而易举地将安心提了起来,手指温柔地抚过她的脖颈,“你已经流了很多血了,若是我再吸一些血,你就会死了。你求我吧!只要你求我,我就放过你,还会让你长生不死。”
安心微蹙起眉头:“你说什么?”
幻生笑了笑:“让你和我一样长生不死,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不想吗?”
安心仰天长笑:“你疯了吗?让我也变成和你一样的妖怪?那我宁可立刻死去。”
幻生的脸沉了下来,妖怪又怎么样?人类总是那么自以为是,难道人真的比妖怪要高贵吗?“好吧!那你就死吧!只不过你死了以后,楼兰的人也会死。所有的人都会死,一个也不留。”他喃喃地说,牙齿再次贴上了安心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