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不破冷笑道:“你不敢与我交手吗?”
安贪狼笑道:“我寿缘已尽,我要做的事情也都做到了,交不交手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冯不破转过身,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确是没有交手的必要。他挥了挥手,身后成千上万的士兵便策马向着安贪狼和小似奔了过来。
安贪狼和小似死于万马践踏,他们的尸体惨不忍睹,不成人形。冯不破看着那两名同样不成人形的小童尸体,他知道安贪狼是怕小童泄露沙子的行踪,才会先杀了他们灭口。他觉得这样死倒是一种慈悲,因安贪狼和小似死了很久,小似一直在马蹄下面尖叫,直到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冯不破看见那些被踏成碎片的内脏散布在方圆几丈的地方,他想这样的死法真是恶心,比五马分尸还让人觉得恶心。
他很敬佩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想起这样杀死对方。但他终究无法得知沙子的下落,沙子到底在哪里?
冯婉怒气冲冲地一脚踢开徐嬷嬷住处的门,她看见徐嬷嬷端坐在床上,穿着古怪的花里胡哨的衣服,脸上画着浓妆。这情形让她一阵反胃,一个老年人居然打扮成这个样子,简直像是一个老妖精。
她厉声道:“你为什么骗我?你说沙子被安贪狼带出了正阳门,担架上的根本就不是沙子。”
徐嬷嬷笑了笑道:“国师呢?”
“死了,我爹杀了他。”
徐嬷嬷便仰天大笑了起来,“死了,死得好!其实我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我却忽然想起,我可以让他死。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国师一直在利用我。本来我还不知他的目的何在,现在我才明白一切。”
“他的目的是什么?”冯婉疑惑地问,她也一直觉得奇怪,国师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发生的一切都是让人那么摸不着头脑。国师是要护着沙子还是要害沙子呢?
徐嬷嬷眨了眨眼睛,笑道:“你想知道吗?不过我不会告诉你。”
冯婉怔了怔,怒道:“该死的老乞婆,你可知道你骗了我会有什么下场?”
徐嬷嬷微笑道:“不就是一死吗?我老太婆都活了那么大岁数了,还怕死吗?因我老太婆无辜丧命的人也有好几个了,我害了那么多人命,早就没想要善终了。虽说死前到底还是放了公主一条生路,却利用你和大将军杀了国师,也算是报了我的一箭之仇。”
冯婉咬牙切齿地看着徐嬷嬷,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她确也找不出对付她的办法。
徐嬷嬷的嘴角溢出一串血珠,冯婉看着她倒了下去,如同狗一样喘息着。她是服了毒了。她冷冷地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这些人,到底是中了什么魔,就这样慷慨赴死,把自己的生命当成儿戏,他们到底知不知道生之可恋。
她忽然露出一抹恶毒的笑容,“你真以为你报了仇吗?你做的一切都在国师的计算之中,他早知道你会向我来报告他的行踪,借此引开我的父亲。什么报仇?根本就是国师计划好的,说来说去,你永远都只是国师的一棵棋子。”
她拂袖而去,徐嬷嬷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她想她说的不对,其实她并非是国师的棋子,她只是命运的棋子,连国师自己都是命运的棋子。冯婉也一样,冯大将军也一样,大王、王后又有哪个能逃脱命运的安排?
这世间生灵万物,如何努力,皆不过是一盘棋局,每个人只是棋局上的棋子。生命如何不如自己决定,背后自有命运之手安排着一切。
沙子忽然睁开眼睛,她坐起身时,注意到从自己身体上剥落下去的黑色灰烬。她便如同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又或者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正在得到新的生命。
她来不及细想,随手抓过旁边的一件衣服包住自己裸露的身体。然后她才注意到一个黑衣人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的沙丘上。
她是处身在城外的沙漠中,远处的楼兰城一片灯火辉煌。
她站起身,疑惑地问:“你是谁?”
那人转过头,沙子看见一张酷肖安贪狼的脸。他与安贪狼是不同的,他长着一双宽容的眼睛。
沙子注视着他的眼睛,一下子便对他心生好感。
那人微笑道:“我名叫安开阳,是你的六堂舅。”
“六堂舅?!”沙子重复了一遍,这算是哪门子的亲戚。
安开阳微笑道:“我是已故安王后的六堂兄,因而便是你的六堂舅。”
沙子微蹙起眉,“我真是安王后之女吗?”
安开阳点头,“不错。”
“你们又怎么能确定,王后死得早,你们不曾见过我,也许我根本就不是王后的女儿 。”
安开阳深深地注视着她:“我们就是知道,安家的人就是能知道。你现在还不懂,因为你还没有领悟到安家的能力,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
沙子默然,她终于慢慢地想起自己是如何在火中燃烧,如同天边的碧桃花瓣。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脸完美无损,唯独额上那个伤痕仍然存在。她轻抚着那个如同花瓣般的伤痕,想起长生,心里就感觉到阵阵剧痛。
楼兰城中忽然升起许多红颜六色的花朵。千万条五彩缤纷的细线在夜空中一闪而逝,如此绚烂美丽,超过沙子所能名状的任何景致。
她痴痴地看着夜空之中一闪而逝的花朵,问道:“那是什么?”
安开阳回答:“那是由最高级的巫术自火中提取的火之魂魄,因为这些花朵是在烟中产生,又在烟中消逝,因而被巫师称为烟花。只可惜这种花束虽然美丽,却生命短暂,只能存活于一弹指间。”
烟花!沙子隐隐听见自城中传来的欢声笑话,她说:“他们在庆祝什么?”
安开阳凝视着沙子,一字一字道:“他们在庆祝大王的婚事,大王今晚和冯小姐结婚了。他们也在庆祝大王终于与冯大将军重归于好,冯将军全心拥戴大王,国泰民安。”
大婚了,这么快!
忍了忍,泪水还是悄然涌了出来,或许沙子是长生唯一的障碍吧!如今障碍已除,他便再无顾虑了。
开阳注视着星光下流泪的双眼,问道:“你恨他吗?”
沙子摇摇头,又点点头。若说一点也不恨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曾经互相许下诺言绝不伤害对方,连性命都可交托的人。结果,还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终于选择了伤害对方。
她咬了咬牙,低低地道:“我恨他!”
开阳却看见她眼底那一抹凄楚,他想大哥用尽心机,设下许多圈套,无非是想激发出沙子心底最深切的痛恨。大哥一直相信只有恨的力量才无比强大,才能让沙子做出非人可及的伟业。
可是他却并不赞同。他选择不置一词,因他曾经答应过大哥,要按着他的想法,陪伴沙子,直到她破茧而出,羽化成蝶。他不会违背与大哥之间的约定,但也不会再激化沙子的仇恨,让命运决定和安排一切吧!
后来开阳问沙子,“你想去哪里?楼兰是回不去了。”
沙子想了半晌,自己也不知能去哪里。她忽然想到安心公主的手札,公主最后的归宿是乌孙吗?
她便道:“我们去乌孙吧!”
开阳心里一动,她竟会想到去乌孙,难道是安家人特有的心灵相通吗!
他笑道:“好!那我们就去乌孙。”他吹了声口哨,两匹马儿从沙丘后奔了出来,他道:“你会骑马吗?”
沙子摇了摇头,不过她立刻便道:“不会就学,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倒我。”
开阳点头不语,这女孩子果然是不同凡响的。
忽见月下一骑远远奔来,安开阳皱眉看着那匹马。马儿驰近,沙子认出,骑在马上的竟是喜儿。
喜儿奔到近前,从马上一跃而下,自背后解下一个长长的包裹。他将包裹送到沙子面前道:“公主,这是绕梁琴,我觉得你不能失去它。”
沙子接过琴,很想问喜儿如何会知道她没有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喜儿不是普通人,问了也是白问。她将琴背在自己身后,“谢谢你。”
沙子笨手笨脚地爬上马背,这是沙子第一次骑马,她却一点也不怕,学着别人的样子一拍马臀,向着西方的沙漠奔去。
安开阳一跃上马,跟在沙子身后。
喜儿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小,忽然大声叫道:“沙子,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的恩情。这十二年来,我一直记得只有你保护过我,救过我。”
风沙之中,沙子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似乎向他挥了挥手,转眼之间,他们便成了沙漠中的两粒微不足道的沙。
沙子虽然微不足道,无边无际的沙漠却是由一粒一粒沙组成的。
喜儿长长吁了口气,抬头向天。一颗流星倏然离去,他想,一切并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