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按照赵宇的指示,把车开过去,路上经过了王胜利扔钱进去的那个窑口。窑口不高,仅容一人通过,里面只能看见短短的一截,往后就斜下去、暗下去了。王清明想像着装钱的箱子滚落下去的情景:好像那箱子是透明的一般,成捆的钱像一块发着光的大魔方,向窑底飞落;一只黑亮的狗站在窑底,伸长了红舌头大喘着气,双眼放光,等待着“魔方”的降临。而后,奥拓绕着山岭转了半圈,终于在另一侧看见了王金钟和赵宇。金钟垂头丧气,坐进车来。
“什么情况?”黄立峰问。
“******,窑底有人,把钱拿走了,我俩追出来人已经不见了。”王金钟说,“破窑,竟然有两口儿,咱早该想到这一点。”
“这一片儿到处都是这种小煤窑,几乎家家都有,打个洞就能挖煤,多开个口有人来查跑着方便吧。”黄立峰说。“那现在怎么办?”
“去看看高杨吧。”王清明说。
“你知道高杨在哪儿?”赵宇问。
黄立峰就把他俩下车后绑架者放炮撕票的事说了一下。
赵宇说:“金钟他爸和警察都过去了,咱过去也没什么用,还是赶紧抽身走人吧。”
“要不再追追看?人往哪个方向跑了?”黄立峰问。
这时车载手机架上王金钟的手机里传出一阵手机铃声,就听高松在里面说道:“姑父,我还没到,寻着路了……快了快了,好像就是这条道儿……绑匪肯定吓跑了,我一定给你把钱拿回来……”
“我表哥回来了!”王金钟说。
“那咱赶紧走!”赵宇说。“不能后退,往前走吧。”
“那我表哥不就白跑了?”
“他找不到钱就回去了,咱不能和他见面,说不清啊!”
“操他妈!往那边走!”王金钟吼起来。
黄立峰一踩油门,奥拓颠颠地向前窜去。
七扭八拐,不知道走了多远,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高松没找到钱箱子,王胜利叫他过去接他,老头子要跟他一块下井找。王金钟于心不忍,王清明说要不给大爸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王金钟想了想,说,算了,说了也白说,他不管怎样都会亲自找一遍的。黄立峰说,清明,金钟他爸是什么时候下的车?咱怎么没听见他们说?王清明说,咱下车的时候吧。又说,可能他俩一块儿下了车,大爸又让高松开车过来的。
赵宇讲起他和金钟下井的事,说,他俩几乎是滚下去的,以为到了阴曹,他用来照明的手机都差点丢了。井下有很大一块空地,各个方向上都凿有矿洞,他一直提心吊胆,怕掉到哪个黑窟窿里去,也怕有人出来拍他一砖。王金钟举着仿真枪正准备搜一遍,从一个矿洞里滚出几块矸石来,他俩赶紧跑进去,才发现那个矿洞是朝上的,竟然是个出口。
“洞口有个人影一晃,跑了。”赵宇说。
前面出现一片晃动的灯光,照出了昏暗中一排简陋的平房。
“矿工的吧?”王清明说。
“还矿工?”黄立峰笑道,“就是附近村子里挖煤的。”
“差不多了,咱回去吧,别往前走了。”赵宇说。
黄立峰回头看一眼。
王胜利和高松已经返回了放炮点。警方叫了救援队来,正在抢救高杨。老韩给王清明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没上班,王清明支吾了几声,说有点事,晚点回去,又问老韩表弟去了没有,老韩说来了,就是缺个打下手的,你没事就好,早点回来,别像高杨似的乱跑。
金钟看着那片灯光,略一沉吟,说:“先过去看看。”
车灯的光柱越缩越短,他们距那排平房越来越近,可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一盏裸灯吊在一根斜靠着屋顶的木杆上,奥拓停在它摇曳的光影里,孤零零的。有一扇挂着窗帘的窗户里也透出了灯光,几个人看着窗户,商量要不要下去看看。正犹豫着,似乎有人影子在屋子里晃了晃。
“怕啥呀!”黄立峰说。从车座下面抽出一根铁管子来,开门下了车。
王金钟随后下去,几个人轻手轻脚地接近那道挂着厚厚的棉门帘的窄门。黄立峰从一侧撩开门帘,一扇上部镶着玻璃的薄板门逼到眼前,玻璃上涂着深绿色的油漆,看不到里面。黄立峰回头看一眼,王金钟给个眼色,他抓住把手一拧,使劲推开了木门。
屋角的单人床上坐着一个穿着军大衣、头发凌乱的小子,大概有十五六岁,又瘦又长。第一眼看见他,王清明觉得好似看见了高杨,虽然面貌不是很像,但那神情却如出一辙,只是眼前这个小子在那副厌倦的表情之外更多了些恐惧。他瑟瑟缩缩地看着他们,然后紧张地朝边上瞟了一眼,又抬起头来看他们。几个人早把目光聚焦到了床头那张棕色布面的单人沙发上。那里放着一个小行李箱。
“****,就是他拿的箱子!”王金钟拿“枪”指着大衣小子,回头看看赵宇。赵宇眼珠子骨碌转了几转。
“提上走呗。”黄立峰走过去把箱子拎了起来。
赵宇看着大衣小子,问道:“你在这儿等谁?”
“还啰嗦啥?要不揍他一顿咱走人?”黄立峰走过来。
门后面生着火炉子,煤气味一阵阵地窜进鼻子来。
“你的同伙呢?”赵宇又问。
大衣小子盯着他们,忽然大叫道:“不是你们!不是你们的箱子!”
王金钟走过去,一“枪”拍在他脸上,说:“不是老子的,那是你的?”
大衣小子惨叫了一声,王金钟正要再打,呼啦啦屋子里涌进一干人来。
“把家伙都放下!扔地上!”来人一齐吼道。
一共有四个人,四把一样样的枪指着他们。
王清明提着把扳手,赵宇拿着把刀。几个人都把家伙扔到了脚下。
“都铐起来。”其中一人说。另外三个就提着手铐走上来。
手铐搭在赵宇腕子上,赵宇把脸扭向发话那人,说:“师兄,抓错了,我们是自己人,是受害人的家属。”
手铐“铮铮”上紧了。那人捡起金钟脚下的仿真枪,在手里掂了掂,看着金钟,冷笑道:“还带‘枪’?玩真人CS哪?”一抬手,“嘣”的一声,一颗钢珠射到贴满报纸的墙上,把发黄的报纸撕出了一个洞。那人又是一声冷笑,把弹匣退出来,看了一眼,又装上,扔给同来的一人,然后走到赵宇面前,说:“家属?什么家属?”
赵宇抬下巴指指王金钟,说:“他是清洁洗浴中心王老板的儿子,我们都是市警校的,想替他爸把钱从绑匪手里抢回来。”
“那你们成功了?”那人说。满是嘲笑意味。“证件!”
赵宇双手并举,艰难地拉开羽绒服,故意让他看见自己的警服,又从贴胸口袋里夹出学生证来,交给那人。那人拿着学生证,走到大衣小子面前,左手往后一划拉,说:“不是他们?”
大衣小子摇摇头,“比他们年纪大。”
那人又走到王金钟跟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王金钟应了。他又问:“你跟高杨是什么关系?”
王金钟说:“他是我表弟,他爸是我舅舅。”
王清明插嘴道:“高杨怎么样了?挖出来了没呢?”
那人打量他一眼,说:“怎么样了?你怎么知道他被埋了?”
王金钟说:“我在我爸车上装了跟踪器,能监听。”
“你们还挺专业么!”那人说。忽然脸一板,厉声道:“要不是你们出来捣乱,高杨怎么会被埋了?现在连绑匪都被你们吓跑了,你们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几个人对望几眼,表情各异。
钱,是没丢,可是丢了一条人命。王清明已经后悔跟着金钟跑这一趟了。可是,即便他没来,他们照样会来,他不过是来壮壮声势罢了。高杨的父亲先丧妻又丧子,这个年怎么过?这个时候,抓不抓得着绑匪已经无所谓了——不,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凶手,必抓无疑!可是,他们四个也算帮凶了,他们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人可能还活着哩。”黄立峰说,“而且我们把钱抢回来了。”
那人冷笑着看着黄立峰,说:“看来你们还真是挺得意!”指指黄立峰脚下的行李箱,又道:“你以为这钱箱子就在这儿等着你呢?你长了个猪脑子!”
一人道:“头儿,那现在怎么办?”
那人道:“也只有先回去了。”看看一边的大衣小子,又道:“你这儿有吃的没有?给大家拿出来点垫垫肚子。”
大衣小子怯怯地站起来,走到炉子边。那里有条黑乎乎的长凳,上面放着个纸箱子,他掀开盖在上面的一块脏布,拿出几块烤得焦黄的饽饽来。
“都带走吗头儿?”一个警察啃着饽饽问。
“都带走。”领头的警察说。
“车里可能坐不下。”
“不还有他们的车吗?塞也得塞进去,不行就蹲后备箱。”
几个警察捡起地上的扳手、刀子和铁管,推着他们往外走,把大衣小子也铐了起来。
“你提着钱箱子。”一警察命令黄立峰。黄立峰就把箱子提了起来。
“你们凭什么抓我们?”王金钟甩开抓着他胳膊的警察大声叫道。
“妨碍公务,致人死命。”领头的警察说。
“这我还懂点儿,”赵宇回头道,“我们不是故意妨碍公务,你们不能抓我们!”
“没想到你还是个好学生!”领头的警察冷笑道,“故不故意那是对不懂法的人说的,你既然是警校的,就该知道你们这是知法犯法!”他转向王金钟,“还有你,王少爷,你表弟因你而死,你怎么跟没事儿人似的?你有人心吗?”
王金钟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警察把他们带出屋,从屋后开过来一辆三菱越野车,把赵宇和王金钟塞到车座后面,让大衣小子坐在后座上,又从另一间屋子里带出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铐在大衣小子边儿上。一警察开车,领头的警察坐在副驾驶座上,脚下踩着钱箱子。另两个警察坐进了王金钟的奥拓。一警察让另一警察开车,警察说开不了这破车,就让黄立峰开,把王清明铐在副驾驶上。
领头的警察跟挖高杨的警察联系了一下,那边说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挖出来,让他们先走。王胜利一直守在那里,给救援队打着下手。高松回城买饭去了,估计很快就会来。领头的警察用对讲机跟奥拓里的警察说了下情况,两辆车开足马力向城里驶去。